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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谁?」我警惕道。「你爹。」桥上传来一道懒懒的男声,抬头看去,崖上青松般的影子,不正是那讨人厌的地痞头子晁嘉南。我心下一恼,正要呛他,他先开了口:「宵禁了怎么还出门?快点回家。」「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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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我警惕道。

「你爹。」

桥上传来一道懒懒的男声,抬头看去,崖上青松般的影子,不正是那讨人厌的地痞头子晁嘉南。

我心下一恼,正要呛他,他先开了口:「宵禁了怎么还出门?快点回家。」

「要你管。」

「近来镇上不太平,我可没时间管你,快些回去。」晁嘉南道。

纵然我不喜欢他,也深知我爹说得对,青石镇不可无他。

人人称他晁三爷,连赵县令和曹员外等绅士也对他以礼相待,原因不言而喻。

黑岭那带的土匪,值每年秋分,总会蠢蠢欲动。

青石镇附近的几个镇子,多多少少都曾经历过洗劫。

而青石镇富饶之地,与他们相安无事的原因除了县衙门看管得严,还因为这位晁三爷名声在外。

他在镇上一呼百应,那些暴戾恣睢的地痞流氓就服他,乌压压聚集起来,敢为了他一句话豁出命去。

可我看着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生了副剑眉星目的好皮囊,眉眼之间却皆是漫不经意的懒散。

我嘴上说着:「你晁三就是青石镇最大的毒瘤,有你在当然不太平」。

腿上却一点也不含糊,加快了回家的速度,一路小跑。

背后传来他一声笑。

我可能是疯了,居然跑去同我阿姐说:「晁三那个人吧,虽然是个地痞头子,但是爹说他有情有义,年岁二十出头,长得也还行,勉强算个不错之人,阿姐真不考虑下?」

结果可想而知,姐姐摸了摸我的头,只笑了笑:「我与他不合适。」

我欲言又止,其实很想告诉她,她和那安怀瑾,也不合适。

爹是定然不会同意的,他常说他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都多,况且他又那般固执。

阿姐年长我五岁,是性情温柔,但很有主意的一个人。

我不知她是怎么打算的,苦恼一阵也就不甚在意此事了。

因我那时年岁不大,尚未开了情窍,不知男女情事,是这天底下头遭的难搞。

我想着,她若喜欢读书人,镇上的读书人多得是,再让爹相看个更好的便是。

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需要烦忧,明日李夫子会抽查四书五经,不会的话要被戒尺打,放学后我还约了魏冬河一起去山上掏鸟蛋,曹大胖和他的麻杆书童最近总喜欢偷摸地跟踪我们,我定要将他们捉弄一番……

年关将至,孙大贵准备了节礼,给赵县令送完给陈员外送,陈员外送完给曹员外送……

居然还给晁嘉南准备了整整一车,各种米粮油,成袋子地往上扛。

我就知道,他还没对把姐姐嫁给晁嘉南的事死心。

果然,他对我道:「晁三这份,待会你和铺子里的伙计一起去送,顺便道个歉。」

「道什么歉?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让你给他道歉!上次你在衙门把他告了,不得好好道个歉。」

「他怎么不跟我道歉!他还说他是我爹呢!」

「……日后你姐嫁给了他,他就是你姐夫,兄长如父,倒也没错。」

「老天爷,孙大贵你连脸面也不要了!」

「生意人,要什么脸面,你不是还说要接手咱家的米粮铺子,以时屈伸,以义应事,方能八方来财,懂不懂?」

「哼,少来这套,反正我不去。」

「爹给你钱。」

「哼,少来这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能给多少?」

半个时辰过后,我和米铺伙计站在了城东郊的一处屋舍前。

私以为晁嘉南这种人,名声在外,也不差钱,什么样的好宅院买不到,竟然还住在城郊这等偏僻之地。

他家院子挺大,几间整修过的旧屋舍,房屋主人正悠哉地坐在廊下喝茶。

正值年关,天冷,乍一望去,远处雾霭绕山,起伏着氤氲的寒气,一片灰蒙蒙,如暗淡的水墨画。

晁嘉南就着炭炉烤火,汤沸火初红,独饮茶当酒,身上那件青衫袍,算是此画中唯一的点缀。

两名伙计从马车上搬着东西,一口一个三爷,热切无比。

晁嘉南长身玉立,懒洋洋地在檐下看我?「冷吗?要不要喝杯热茶?」

要,当然要,我都快冻出鼻涕了。

自顾自地上前,我很不客气地偎在炭炉前烤火,顺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暖乎乎地喝进肚子,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舒坦之后,我眼睛便开始四下乱看,指着门口道:「你家的院门就是这两扇破木栏?」

「怎么,有意见?」

「没意见,就好奇寡妇半夜敲门是怎么敲的,这不用敲吧?用脚一踢就开了。」

「……我记得你好像还在读私塾,年岁十二?」

「过完年十三了。」

「唔。」晁嘉南挑着眉,看着我笑。

我瞪着眼睛看他:「你笑什么?」

「连我笑什么也要管?好生霸道的小姑娘。」

「你一看就没憋好屁。」

「姑娘家这般说话,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真以为你是我姐夫?别做梦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伙计卸完东西,我狠狠剜了晁嘉南一眼,随即就要上车离开。

结果离开的当口,我看到曹员外家的马车迎面驶来,也停在了这郊外屋舍。

马车上款款下来的妙龄女子,正是曹大胖的姐姐,曹琼花。

曹大胖虽然是个胖墩,但是他姐姐曹琼花身段窈窕,且生了副娇俏的好模样。

她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裙,笑容满面地进了晁嘉南的院子。

我隐约觉得孙大贵的念想要泡汤了。

没想到这地痞头子还真是抢手货。

年三十,岁除,辞旧迎新。

青石镇一派热闹喜庆,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

除夕夜我和阿姐守岁,孙大贵给了我们压岁钱,我嫌弃他给得少,围着他直念叨。

后来阿姐说带我去放孔明灯,我才哼了一声,饶过孙大贵。

我们在院子里放孔明灯,阿姐读过私塾,写了一手娟秀的字,她在灯上题——「年岁更替,顺意长存」。

灯内烛火映着她柔和的眉眼,她侧目看我,问我要写什么。

我想了想,也提笔写了八个字——「八方之财,入我家来」。

阿姐笑着摸我的头,打趣道:「瞧我家小春,都快钻钱眼里去了。」

年后三月,值我生辰,孙大贵一大早亲自下厨,围着裙布,热火朝天地擀了一盆面。

从小吃到大的手擀面,加上熬得油黄的老母鸡汤,再搁俩鸡蛋,吃得人胃口大开。

阿姐捞了只鸡腿放我碗里,叮嘱我慢点吃,别急。

她不知道今日李夫子告了假,我和魏冬河约好了去山上掏鸟蛋。

不,更准确地说是我们上次掏鸟蛋时,在树上发现了蜜蜂窝。

我们要在曹大胖发现之前,先把那蜜蜂窝打下来。

这么想着,我一抹嘴,碗里剩了半只鸡腿,赶忙就溜出了门。

身后传来孙大贵的喊声:「你这孩子,没吃完呢!」

魏冬河胆子真是太小了,亏他爹是个杀猪的。

我让他爬树上把那巢打下来,他在树上犹犹豫豫,怕蜜蜂蛰他。

最后我沉不住气了,三两下也爬上了树,接过他手中的竹竿,噼里啪啦地把蜂窝打了下去。

嗡嗡的蜂鸣声中,我们俩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等着它们消停。

便是这时,林子深处隐约传来说话声。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青石镇,去年秋里被晁三摆了一道,这次势必让他死……

他们还提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赖老爷。

怕是整个开州的孩童幼时都如我和冬河一般,若是不听话,会被家中父母吓唬一番——

「再哭,便让赖文赓下山来抓你。」

黑岭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赖文赓,人称赖老爷,是个恶贯满盈、手段狠辣之人。

我和魏冬河面色一白,清楚地意识到,土匪下山了。

我被土匪抓了。

我和魏冬河兵分两路,抄小道回镇上,欲去衙门通知赵县令。

谁知林子里的土匪比想象的还要多,且个个鹰鼻鹞眼,一脸凶悍。

天黑后,山洞里昏暗阴冷,燃起的火堆已被熄灭。

土匪们都提刀走了,我手脚被反绑,嘴里塞布,在地上扭动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哭了。

哦,还吓得尿裤子了。

那日是我十三岁生辰,清晨爹给做了手擀面,我还剩半个鸡腿没吃完,好后悔。

不知冬河有没有平安下山,有没有去通知县老爷。

不知镇上如何了,爹和阿姐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

天亮时,我脸上的泪还未干。

担惊受怕一整晚,最终等来了两个土匪,拎起我就往外拖。

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血气,手中的刀有血,且已经干涸。

我被拖拽着不肯走,呜呜个不停。

凶悍的刀疤脸面目狰狞,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们镇上的人都死光了,你也想死是不是?」

「要不是寨子里缺女人,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山林群鸟四散,我被他们挟持拖拽着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中有道影子一闪而过,日头下晃着刺眼的剑光,转瞬即逝。

「谁?」刀疤脸警惕道。

随着声落,前方果然走出一人,定睛一看,竟是晁嘉南。

身形修长,腰身劲瘦,熟悉的眉眼染着寒霜,紧抿的唇漠然垂下,那张总是懒洋洋的脸,此刻杀意弥漫,黑眸揉着狠戾,渗着红薄一片。

他身上有伤,腹部衣衫被血浸染,溅在脸上的血映着硬朗的五官,手中的剑从地面划过,如杀戮场上浴血而出的修罗。

「晁三?你竟然没死?」刀疤脸很吃惊。

他也仅是吃惊了下,因为晁嘉南一如既往的话少,单手转了下手中的剑,以疾雷之势挥出,三两下将他腰斩。

另一名土匪很快也亡于他剑下。

末了,他用染血的手,将我的绑绳解开,拿掉了嘴里的抹布。

「晁三,晁三,怎么连你也受伤了?镇上如何了?」

我哭着问他,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哽着咽不下。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十三岁,我生辰这天,青石镇被屠了,死了大半的人。

彼时正值盛京大乱,传闻四皇子杀父弑兄,宫变夺权。

燕山府的平王最先起义,各地叛军流寇趁火打劫,组建了无数支队伍。

开州黑岭的土匪,夜袭青石镇,实则未讨到什么便宜。

但是他们竟然与江西起义的裹刀军勾结一块,县衙兵及晁三等人同土匪厮杀时,裹刀军黄雀在后,在城内抢杀掠夺。

他们想入京,分一杯天下权势的羹。

但他们没有钱,急切地需要军需。

叛军入城,百姓避之不及,于是他们借土匪之名,以杀戮搜刮了青石镇。

我家的米粮铺子没了,人都死了。

城内尸横遍野,哀嚎一片。

桂子巷弥漫着血的味道,入目赤红。

那一年,我爹和姐姐,以及铺子里的伙计,全都被抹了脖子,县衙门的鸣冤鼓上,溅了一行血,父母官赵八髭倒在公堂之上,死不瞑目。

那一年,魏冬河不知所踪,他那憨厚老实的屠夫爹,手握一把杀猪刀,睚眦欲裂,死在桂子巷尾,利箭穿心。

那一年,我那总是之乎者也、张口闭口孔孟之道的李夫子,拿起了菜刀,冲向裹刀军。与我有过节的曹大胖和他的麻杆书童也死了,曹员外家无一幸免,曹琼花被土匪劫走。

那一年,我问晁嘉南,你为什么没有守住青石镇?

三月,桃花开了,山上的茶花也开了。

我收拾了包袱,准备入京了。

我问晁嘉南:「我爹说你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既然是百家饭,青石镇的百姓,可对你有恩?」

晁嘉南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又道:「你不会放过赖文赓和那帮土匪的,是不是?」

「是。」

「那就好,我替青石镇的百姓,跪一跪你吧。」

我跪地给他嗑了三个头,抬头看他:「晁三爷,小春有劳了。」

晁嘉南本就负伤在身,脸白得像纸,唯有眼圈薄红。

后来,他便一路跟着我,护送我入了京。

近来我总是不断梦到四年前晁嘉南送我入京的场景。

那时节兵荒马乱,处处都不太平。

行至陇西路上,我生了场病,高烧不退,他带着我住在野外荒庙。

有一逃难的一家四口,恰好也途经此处,住宿庙中。

那大婶看着和善,是个热心肠,叮嘱晁嘉南赶快去药铺抓药,她帮忙照顾病中的我。

晁嘉南走了,离开没多久却又放心不下,折返回来。

大婶正领着她的一双儿女守在庙外,见到他面色惊惧。

她男人此刻正在庙里,猥亵着想扒我的衣服。

后来,晁嘉南杀了她丈夫。

他怒红着眼睛,原是要将那大婶也杀了的,结果她跪地磕头,不住地求饶。

晁嘉南愤怒地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你没有女儿吗?你没有吗!?」

大婶哭道:「我正是为了我女儿,才什么都听了他的,我没有办法。」

他们年幼的女儿,方才七岁。

儿子年岁也不大,约莫十一二岁,只会傻笑着拍手,是个流着口水的痴儿。

晁嘉南没再看她们一眼,将我背在身上,离开了破庙。

临走之前,他对那大婶道:「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这不该是你作恶的理由,我该杀了你的。」

他没有杀她,虽然他很想这么做。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身上,被他背着前行,走过寂静无人的荒野,又走过田间废桥。

天快黑了,弯月悬于半空,郊野小道树影绰绰。

四面有风,吹得人身上好冷,头疼欲裂。

晁嘉南低声哄我:「小春,先别睡,等进城了我帮你找大夫。」

我的额头好烫,眼泪也好烫,染湿了他的衣裳。

他肩上的衣衫被我死死攥在手里,那样用力。

那似乎是我此生还能抓到的唯一的温暖,也是我仅有的力气。

我呢喃道:「我没有家了,我爹死了,阿姐也死了,我能叫你姐夫吗?」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姐夫。」

「好,你会帮他们报仇的吧?」

「会,我会拿赖文庚他们的人头祭青石镇。」

「我也会,我会亲手宰了那帮人。」

「……报仇的事交给我,你是姑娘家,老老实实地待在京中,等我消息。」

我姨母郑氏,是御史张大人的一房妾。

一个色衰爱弛、并不受待见的老妾。

京都官宦之家,总会有那么一些投奔来的穷亲泼故,大户人家为了彰显体面,大都愿意给予庇护。

如御史府西后巷的一处跨院,专门用来安置各房夫人和姨娘们的远亲。

我亦在其中。本来以我姨母的老妾身份,我该和张家其他打秋风的穷亲戚们一起搬住在郊外庄子上的。但我姨母讨了主母夫人朱氏的好,把我一顿夸,朱氏听闻我读过私塾,年龄又相当,于是同意留我在府中,给四小姐张宓做个女伴读。

这本是姨母求来的,她感激涕零地谢了朱氏,私底下却又心中不平,对我道:「什么女伴读?也就说得好听,还不是让你去四姑娘身边听她使唤?里子面子可都让她们占了。你是投奔我来了,有良籍的,又不是卖到了他们御史府。」

她说得对,御史府的四小姐张宓,与我同岁,自我到了她身边,便成了她可以随意使唤的下人。

寄人篱下总归是这样的,如我姨母,抱怨完了,第二天还不是打起精神,满面堆笑着去给朱氏请安,捶腿捶背,费了心地哄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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