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祝永宁总是在夜里偷哭,她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就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敞开了哭,有时候,他坐在梁上,凌空描绘她的眉,一阵阵心疼。别哭了。我陪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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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知道我不会再逃,又似乎知道我即便逃也去不了哪里,门口的护卫被萧景承撤走了。汤药里没有再添让人昏睡的药材,可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娘子,多少吃点吧。」小莲端着汤碗劝我。
我木木看着后院那棵歪脖子老树,涩然道:「我听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为什么妓子从良这么难,她只是……想把脱掉的衣裳再穿回去而已……」
「娘子,您、您别这样,您要是有个万一,奴婢怎生是好?」
我看她急得要哭出来的模样,问道:「如果我不吃,皇上会治你的罪,对吗?」
她唯唯诺诺的,我心下了然,接过碗一饮而尽。强忍胃里的翻江倒海,我把空碗放到案上,待她走后,飞快跑到花盆边吐得天昏地暗,吐到最后,黄色的胃液竟然中夹杂血丝。
晚上睡不着,我把宋骁用过的被子找了出来。被子里头有淡淡松香,拥在身上,像他的体温那样温暖。
我想给他写点东西烧过去,提笔再三,惊觉自己竟然不晓得他名字里的「骁」究竟是哪个字。
是「潇洒」的「潇」,「云霄」的「霄」?
还是「骁勇」的「骁」?
最后我写:「小暗卫,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火舌细细舔舐着字条,青烟冒起,小莲急急跑进来,「锦卿娘子,奴婢闻见火烟味……你没事吧?」
我伸手烤着烛台跳动的火焰,笑道:「没事,写了一封家书而已。」
她看着地上的灰烬没敢说话。
我猜我大抵是吓到她了。
「小莲,你不是担心我不吃饭熬坏身子吗?明天我们出去买包子吧。你去问问皇上,我现在能不能上街?」
我这边沧海桑田,坊市依旧十数年如一日的热闹,人声鼎沸,包子铺刚蒸出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外排起长队。
前面一个穿深绿色锦袍的男子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他皮肤白,跟块美玉似的,挤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我绕到他背后,给他打了个招呼。
他吓了一大跳,活见鬼一般,「宫……宫……龚姑娘,你不是……你怎的瘦了这样多?」
再见季淮安大概是这些日子唯一一件好事,我捂着嘴咯咯笑了一阵,同他道:「季大人,好巧。」
提及此事他面有喜色,把手上提满的东西举起来,「我家夫人有孕,胃口刁得很,一大早就摔了枕头叫我出来给她买东西吃。」
「真是恭喜啊。季大人,有个问题,想问你许久了,今日得见,不知大人可有空闲?」
「宫……姑娘请讲。」
「倘若皇上派大人去岭南做书吏,大人是否愿意?」
闻言他笑起来,眉目舒朗,一派清风明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季某读书二十载,为的就是这个。」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我低咳两声,笑道:「季大人,咱们有缘,这一顿我请尊夫人吃吧,她爱吃什么味的?老板,老板……」
「使不得使不得,还是下官请姑娘……」
包子买回来,一只红糖,一只豆沙。我把红糖的那个推到桌子另一边。
小暗卫,以前都是你给我买,这回我给你买。你尝尝呀,我记得你喜欢的。
夜半时分,小莲被屋子里的响动惊醒。她惊惧地冲进来,抱住我双腿就往下拽。
「娘子,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安抚道:「没什么,没想做傻事,就是……想试试睡在梁上是什么感觉。」
小莲依言往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这么高这么窄的地方,怎么能睡人?」
是啊,这么高这么窄的地方……
他当暗卫,一睡就是好多年。
他的武功这样好,听说龙卫选拔极其严苛,他有这样一身好轻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我忽然觉得一个红糖馅包子而已,与那些苦楚相比,又算得什么甜?
倘若不做暗卫,在他这个年纪,应当是明媚如骄阳的少年,偏生做了一道影子,藏匿于暗处。他做了我的光,却短暂如流星,我没有把他保护好。
宋骁,你怨我吗?
想到这里我喉头一甜,念及小莲在场,我又咬紧牙生生咽下去,口腔里满是熏人的铁锈味。
第六日,宫里派人送来了晋封用得到的吉服。小莲打开锦盒时惊呼出声,「娘子,这头簪是点翠的呢!宫里面,只有皇后太后才有,皇上多看中您呀!」
点翠,拔了翠鸟羽毛做出来的东西,萧景承总喜欢这些沾血的美丽。
我一眼也没看,径直站在窗口吹风。小莲听见我咳嗽声,一面念着「娘子,您可禁不住风吹」,一面把外袍披到我身上,这件外袍是上回来时留下的,如今穿在身上,腰身已空出三指。
她伸手要关窗,被我拦住。
「嘘——你听。」
「听什么?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
「风声。」
「风声?风声有什么好听?奴婢听着并没有什么特殊。」
好听啊,风声还不好听吗?
宋骁抱着我疾驰在屋檐上的时候,风声也是这样呼啸,多好听呐。
进宫那日,我被小莲一大早叫醒,好一通打扮。我气色差,她垫了整整三层胭脂,上妆上了将近两个时辰,照镜时,我被镜中人吓了一跳。
「娘子真是容貌倾城呢,怪不得皇上如此大费周折要你进宫。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替我再描一描花钿吧,今天是好日子,我想见他的时候再好看些。」
起得太早,进宫的马车摇摇晃晃,即便我已经用簪子划破手,还是被颠得昏昏欲睡。
恍惚我瞧见宋骁,他身后还乌压压跟着一群不知道什么人,他抱着我,拇指顺着眼角往下擦,温柔得一塌糊涂,「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都不吃饭吗?」
「我不吃,你不在,吃不下。」
「吃不下就不吃了,我来接你。」
「小暗卫,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
「那我嫁给你,你一定要接住我呀。」
他笑着点点头。
「嗯。」
番外 1
萧景承记忆里,幼时,母后温柔,经常打着团扇哄他入睡,父皇威严,却也会把他抱在腿上看书。
这种美好幸福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打破的呢?
好像是他在御花园里遇见越来越多的娘娘妃子。
好像是他不只一次撞见他母后在深夜垂泪。
又好像是,从他母后开始逼着他读书习字开始。
「承儿,你是太子,将来要做皇帝的。」
「太子?什么是太子?」
「太子就是以后接替你父皇的人。」
那他做了皇帝,他的父皇要去哪里?
萧景承并不想做什么太子,他只想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消失,他们一家三口,还像从前一样,去亭台水榭玩。
可是再也不能了,宫里的妃子娘娘越来越多,他的课业也排得越来越紧。
母后亲自下厨,父皇吃两口,就被其他娘娘匆匆叫走。母后摆了棋局,一局棋他们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次,也没有下完。
再后来,母后收了残局,那些棋子,她叫人拿出去丢掉了。
母后虽然与往日化着一样的妆容,却总叫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她接见那些妃子时虽然在笑,那笑容,却总让人觉得冰冷。
父亲下了一回江南,带回来一个貌美的丽嫔。
这回更离谱了,听说这个丽嫔以前是在青楼的,甚至还有孩子,母后听到消息后,不小心被刺绣的针扎破了手指,红色的血涌出来,落在白绸上,像一滴泪。
他第一回见那个女童,是在御花园,她正在被一群别的小孩欺负。她个子小,唯有一双大眼乌黑发亮,里头蓄了泪,嘴角撇了又撇,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女童仿佛找到主心骨,说:「哥哥,他们都不同我玩。」
宫里的人,要么叫他太子,要么叫他皇兄,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这样没有规矩,他晓得了,这个女童,就是丽嫔从宫外的那个孩子。
他讨厌这些破坏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人,让母后不高兴的人,他自然也不喜欢,可是又觉得,他堂堂太子,何必犯得着跟一个女童过不去。
可他是太子,他既然已经表明不喜欢的态度,底下的人只会加倍为难她。所以他欺负她,他又只让自己欺负她。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行事给祝永宁造成了什么错觉,有一天,她居然跑来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可笑,于情,他们是皇兄皇妹;于理,她母妃也不知发什么疯,进宫没几个月就搅得天翻地覆,连累他母后挨了父皇好几次训斥,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旁边的太监宫女都在看着,想笑不敢笑,他落了面子,恼羞成怒。他一脚踢在她身上,「祝永宁,你也配?」
萧景承自然是有喜欢的人的。嘉云知书达理,娇羞可爱,真要说像什么,她像很多年前,那个温温柔柔的母后。
父皇犯过的错,他不会再犯。
等他继承皇位,他要娶她,以国为聘,跟她一生一世。
丽嫔得宠,却被人告发她一直给父皇点含有慢性毒的香料,事情败露,她被赐了死罪。
这告发的时节很巧妙,因为他听见太医私底下给他的母后汇报,说陛下毒已入骨,以后只能慢慢调养。
他暗想是否他的母后早就知道这件事,却又觉得不能细想,他不能接受他的母后也想要杀父皇。
那他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个一家三口算什么?
不能怪母后,丽嫔也死了,兜兜转转,好像只能怪祝永宁。可是他派人查出来那桩血案,丽嫔母子是被强迫进宫,并不是广为人知的——妓女不择手段爬上龙床。
萧景承觉得愧疚、怜惜,他想对她好一点,然而祝永宁已经不像刚进宫时那样怯弱,她此时无依无靠,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冷眼望着他,脸绷得像只马蜂,用性命去蜇人——真是不讨人喜欢。
没过几年,父皇死了,他继承皇位。母后筹谋隐忍多年,终于当上太后,她抱着她哭泣:「承儿,承儿,我们母子好不容易……我们好不容易……」
他依着誓言娶了嘉云,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而祝永宁,听说,太后要派她去和亲。
祝永宁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那个部落听到后高兴坏了,进贡了好些牛羊。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些牛羊,突然想起给嘉云的聘礼,都是他费尽心思收集起来的稀世珍宝。
祝永宁只配这些牛羊畜生。
他心里隐隐有些恼怒,在御书房宿醉,门一开一合,祝永宁系着个金铃赤脚走进来。
他脑子轰的一声,有些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她毫不顺从,像块顽石,总能轻易激起他身上那些最原始的征服欲望。
他还是走上了他父皇那条路,他对不起嘉云,他更讨厌祝永宁了。
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
萧景承是有些高兴的,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她给那个孩子取名「芊芊」,她希望是个女孩是吗?女孩……也挺好的。
他秘密送他出宫,可是被太后知道了,她派人除掉了那个孩子。
「一个野种,留着做什么?」
「那不是野种,那是皇嗣,它是我的骨肉!」
「哼,名不正言不顺,生下来也养不大,难道你还想给祝永宁位份?」
「有何不可?!」
「你……你这个逆子!你忘了我们母子从前怎么过来的吗?」
「母后,您老了,多休息休息吧。朕的事,朕自己会做主。」
他第一次顶撞母后,为了祝永宁。
没了孩子,她看他的眼神像寂灭的灰,可是里头又分明燃烧恨意。虽然他们的关系从小到大都不融洽,可是这一回,像是中间隔了跨不过去的隔阂。
过了一段时间,也不知祝永宁想通了什么,居然愿意在寿宴上跳舞。她肯定不会给太后跳的,那么这支舞,定然是为他所跳。
萧景承很高兴,他半夜去寻她,想着重归旧好,结果得知,那支舞,她为一个暗卫而作。
他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怒不可遏,只觉得什么私藏多年的东西被人偷窃,下令当场斩杀,可是看见她被箭矢射中,他居然惊惧到极点,不管不顾扑过去。
「祝永宁——!」
他用了些手段,原本宁死不屈的人,终于跪倒在他脚边,这才对嘛。
他原谅她的不贞,给她嫔位,甚至力排众议给她逾制的宫殿。
七日后进宫,这一回,他们重新开始,他们会再有孩子的。
番外 2
宋骁不知道为什么永宁公主总是觉得自己脏。
那他经常接了任务暗杀人,脏不脏?
那皇室做尽龌龊事,脏不脏?
宫里头谁手上没有血,主子都把暗卫当成一件趁手的兵器,只有永宁,会问他冷不冷,约着他一起吃包子。
公主爱美,话又多,经常穿红着绿,再戴些花里胡哨的首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小暗卫,我好不好看?」
「小暗卫,你说我戴哪个好?」
他哪里知道哪个好?那些闪着金光的钗环,他看上去都一样。
宋骁不知道为什么永宁公主总是觉得自己脏。
那他经常接了任务暗杀人,脏不脏?
那皇室做尽龌龊事,脏不脏?
宫里头谁手上没有血,主子都把暗卫当成一件趁手的兵器,只有永宁,会问他冷不冷,约着他一起吃包子。
公主爱美,话又多,经常穿红着绿,再戴些花里胡哨的首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小暗卫,我好不好看?」
「小暗卫,你说我戴哪个好?」
他哪里知道哪个好?那些闪着金光的钗环,他看上去都一样。
「右边那个。」
「为什么呀?」
「小,方便藏匿。」
他随口胡诌,公主也生起气来,「你什么眼光呀,一点审美都没有。本宫非要戴个大的。」
她把夸张的步摇簪上去,又在额间画上红梅花钿,裙摆荡漾,柔柔飘进他的心海。
祝永宁总是在夜里偷哭,她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就以为他不知道。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敞开了哭,有时候,他坐在梁上,凌空描绘她的眉,一阵阵心疼。
别哭了。
我陪着你呢。
宋骁知道这种日子定然不会长久,她只是他接下的一个任务,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他被人调虎离山,再回来时,她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他抱着她一路狂奔疾驰。
她的血最开始那么滚烫,走了一阵,粘粘稠稠,血不再流了,她只有那么多血,流完了,就没有了。
夜风中,他能感觉到公主的身体变得冰凉,再一抬头,他看见了一些提着铁链的「人」逐渐走过来。
他们飘在空中,这些人大概是地府的押魂使吧。
宋骁惊讶于自己居然能看见阴物。
阴物却好似比他更惊讶,说话哆哆嗦嗦的:「鬼、鬼、鬼使大人,您……能看见小的?」
他不愿和这些鬼怪多言,只横了剑冷冷道:「不准拘她的魂。」
「可是……命簿上写了,祝永宁阳寿已尽……大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可有别的办法?」
他眼一横,那些鬼差双脚打颤,为难道:「有是有,只是……」
「说。」
「换命的话,鬼使大人不仅要承受剧痛,而且大人在凡界这一世……不得好死。」
原来只是不得好死,他还以为是要凑什么天材地宝。
他就这样和她换了命。
箭雨铺天盖地,他想过他们会死在一起,可是看到公主中箭,他瞬间后悔了。
她金枝玉叶,怎么禁得住?
他不得好死,又何必累她。
一圈凛凛的刀光围上来,他被人押下去,处以极刑,骨头一根一根被抽去,很疼,疼得他神志不清,不知道怎么,折磨他几天,又愿意给他个痛快了。
可是想来那些鬼差既然叫他鬼使大人,那他们会在地府相遇的吧。
那他到时候去接她。
接住了,再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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