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谢皇上隆恩,家破人亡。至于我为什么活下来,我娘砸碎了碗,用瓷片比在自己脸上,威胁来接她进宫的人。丽嫔嘛,最重要最美丽的就是这张脸了,就是人死了也不能脸花了,我就这样被当成小尾巴,一同进了宫。我至今都记得,随娘亲第一次去拜见皇后的场景。皇上那些温柔贤淑的后妃,捏着帕子捂在鼻子上,好像闻见了什么脏东西。「听说以前是在青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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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睡了吗?」
「半夜三更,发生何事?」
「奴才斗胆来请皇上,皇后娘娘诊出了喜脉。」
「赏!」
萧景承陡然睁开双眼,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戾气散尽,整个人被浓重的喜悦笼罩,他一边起身穿衣,一边笑道:「怎的大半夜诊出来?」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梦见苍龙闪电,一时心慌睡不着觉,故招了太医请脉。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萧景承风风火火地走了,我静静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肚子。
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我能感受到它心脉与我相连,它是我一个人的。
我自幼在宫里孤零,亲人尽逝,无依无靠,算计了萧景承,想有一个孩子陪我。
嘉云皇后有孕,自然又有无尽赏赐。她上头有五个兄长,李相老来得女,相府整整摆了五天宴席。她众星拱月般的长大,又得萧景承以国为聘。
好像有的人,生来就拥有无限宠爱。
不对,我也有赏赐,我有龙七。
「宋骁,你在吗?」
「在。」
有泪水慢慢浸湿枕巾,我忍着酸楚,尽量不暴露哭泣时颤抖的鼻音。
「本宫来这里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包子铺,排队买的人很多,想来味道极好的。本宫拜托你一件事,明天早上,你能帮我出去买一个回来吗?」
这天晚上我睡得极不安分,梦中有故人相见。
母妃身着华服,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她手中握着一册泛黄的书,书皮都卷了,想来时常翻阅,很难想象一代妖妃会猫在行宫里研读四书,那是我爹留下来的。
我娘原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因父获罪,沦落青楼,凭借美貌和清雅的气质,成了那里的头牌。世道艰难,哪里容得她一个小女子反抗,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偏偏她遇到了一个视她为神女的书生。
他们历经种种终成眷属,青楼女脱籍从良,书生一边准备考科举一边在私塾教书,于泥沼中窥得一线天光。日子虽说清贫,但有情饮水饱嘛,比从前玉臂千人枕的生活好多了,他们还生了个女儿,总算有盼头。
凑巧那日,有个过路的富商,敲开门讨碗茶喝,对佳人惊鸿一瞥,一见难忘。
嗯,那个富商,是萧景承他爹,微服私访下江南的先皇。
没人再见过那个书生,听说是去私塾的路上遇到马贼了,谁知道呢,反正马贼都是流窜的,刚巧流窜到这一片也不奇怪。
过两天,他家走水,火灭之后,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具焦尸,移花接木,瞒天过海。
宫里从此多了一位丽嫔。
我还记得我娘叩首接旨的时候,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她紧紧咬着牙,声音都在颤抖。
她说:「谢皇上隆恩。」
谢皇上隆恩,家破人亡。
谢皇上隆恩,家破人亡。
至于我为什么活下来,我娘砸碎了碗,用瓷片比在自己脸上,威胁来接她进宫的人。丽嫔嘛,最重要最美丽的就是这张脸了,就是人死了也不能脸花了,我就这样被当成小尾巴,一同进了宫。
我至今都记得,随娘亲第一次去拜见皇后的场景。皇上那些温柔贤淑的后妃,捏着帕子捂在鼻子上,好像闻见了什么脏东西。
「听说以前是在青楼呢。」
「也不知道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一个野种也敢带进宫来。」
「跟哪个野男人要紧吗?见了龙床还不是照样爬,人家会的花样可多了。」
她们的嘲讽看似小声却又刚好能一句不落听进耳中,娘亲握我的手太用力,有指甲刺进肉里,疼得我一阵阵冒冷汗。
她冷了眼一一扫过去,把这些人的嘴脸刻在心头,唇边挂起不死不休的笑。
「诸位姐姐说得对极,能以色侍君,真是臣妾的福分呢。」
回去的路上我满手都是血,我有些害怕,小声拽住娘的衣服,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想爹爹了,爹爹会陪我放风筝。
娘把头高高仰着,她说爹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我也把头高高仰着,发现用这个姿势,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半梦半醒间我睁开了眼,想看看爹爹,不想却对上一双温柔明亮的眸子。
是小暗卫,他难得没戴面具,正坐在房梁上歪着头看我。萧景承走时没有熄灯,宋骁略苍白的脸被暖黄色烛火一照,倒显得柔和。对视一会,他叹了口气,对我比了个睡觉的手势。
「别哭了,明天给公主买包子。」
我呆呆望着他,脑子有些迷糊,记忆中,他是十分寡言的人。
「那你买个甜口的。」
他嗯了一声,再无动静。
我闭上眼,却再睡不着,看着那片垂下来的衣角,问道:「宋骁,你不睡觉吗?」
「睡。」
「你睡在上面,冷不冷?」
他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动。
我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柜子找了床薄被给他丢过去。
我扔得不高,所幸宋骁武功好,天女散花的一团,被他倒挂着接住。
「本宫没有用过,干净的。」
「公主不脏。」
「什么?」
他倒挂着,把那团被子拢在怀中,用掌风熄掉灯。沉寂夜色中,我听得他缓慢又低沉地重新说了一遍。
「公主金枝玉叶,不脏。」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临近夏至,日出一日比一日更早。这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阳光还未沾上暑热,从窗棱缝隙照射进来,四处敞亮清爽。
桌上放着一只食盒,启开来,里头是四个摆放整齐的包子,雪白滚圆,我用手背轻触,尚且温凉,倒还可以吃,不用再热。
可等我洗漱一番再回来时,食盒盖上竟挂着细密的小水珠。
包子……自己变热了。
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总不能是太阳晒烫的,心上突然好像也被什么人温温柔柔地烫了一下,我让哑奴都退下,而后轻轻唤道:「宋骁。」
「在。」
是你刚刚用内力热的吗?
真的好谢谢你呀。
「都有些什么味道?」
「红糖,豆沙,花生,枣泥。」
我用手指缠着发尾,故作苦恼,「本宫想吃豆沙的,可是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实在分辨不出,你过来帮我认认。」
想见的那个人终于从暗处现身,先是一只收得紧紧的黑靴,而后是笔直修长的腿,越过纹着烈焰的护腕,最后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在我一旁微微俯身,伸出手去,想要挑出那个豆沙的给我。
我已抢先一步,趁他弯下身,踮着脚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一身冷峻的暗卫嘴上咬着个包子,他偏过头,两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神情疑惑。
「甜吗?」我望着他眉开眼笑,「一起吃吧,你买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
话毕,也不管他如何,从他手里接过那个原本该递给我的豆沙包,轻轻一撑跳到桌角上坐下。
包子被咬开一个小口,甜蜜的豆沙流淌至舌尖,心情也随之咕咚咕咚冒泡。我晃着腿,戳了旁边的宋骁,「你那个是什么味?」
他细嚼慢咽,吃的缓慢又安静。
「红糖。」
「那岂不是最甜那个?」
我惊怒地瞪着他,蛮横无比伸出手,「还给我!」
那些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朝他身上落下,明明是黑色冰冷的衣服,此刻莫名显得温暖。他不紧不慢吃掉最后一口,才一拱手道:「公主恕罪。」
小暗卫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话音里却含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反正也没有真的生气,我吹了口哨,半坐在桌上,悬在半空的脚重新晃荡起来,地上的光影拉长又缩短,宋骁的影子也斜斜映在地上。当我把腿踢起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影子会有一块重叠在一起,勾勒出个颜色更深些的形状。
他吃完了东西,转身又要走。我正踩他影子玩呢,骤然失了目标,下意识就踢直了腿去够,这下好了,重心前移,我变成个大扑棱蛾子,直直地往下掉。
好在火焰一闪而过,宋骁又接住了我。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他动作比风还快,我被抱住、扶稳、站定、再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只在须臾瞬间。
后腰上还残留着他留下来的温度,我仰起头,看挡在面前那个身影,他逆着光,影子盖下来,将我拢在里头。这下不用我伸长了腿去够,两个人的影子也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了。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嫔妃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同我玩,只有宋骁,会接住我,一次又一次。
小暗卫啊小暗卫。
有你在身边,原来这样好。
我无所事事,差人找了红绸出来,想给芊芊做一件虎头肚兜。
我刺绣的手艺不过尔尔,好在于绘画一事上十分有天赋。虎镇五毒,小老虎圆头圆脑,周身腾着一圈祥云,祥云多配龙凤,我觉得不喜,翻来覆去,想到那夜黑暗中惊鸿一瞥,烈焰夺目。这下改成小虎踏火而生,顿觉心满意足。
这偏居小院,初来觉得不过牢笼,如今有了宋骁说话,整日晒太阳刺绣,想着等天热了可以在井里冻西瓜,岁月一派静好,心中竟隐隐生出对来日的期盼来。
照顾我起居的哑奴是个老妪,头发已经半花了,人很好,她做菜不像宫里那样惯用小碟,看着精致却永远吃不饱。我见她用排骨熬汤,先用油炸一遍,整整齐齐铺在锅底上,再盖一层葱姜蒜末,快熟的时候又将新鲜金黄的玉米加进去,盖上锅盖慢慢地熬,香气飘满整间小院。
有时候我想学,她会打着手势告诉我:「公主不必学。」
不必学,那我以后想吃怎么办?
她又打着手势告诉我:「想吃,随时来,她给我做。」
嬷嬷大概不知道,出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深宫里最不缺红颜白骨,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回出宫。
晚些时候她煲了老鸭粉丝,里头特意加了晒干的酸木瓜,醇香爽口,很是合我如今的胃口,一碗汤喝到见底,我请她再添一碗。
嬷嬷把东西收走,比着手势,大意是没有了。
或许是我眼花,总觉得她今日眼睛有些红,转念一想,老人家,不都这样?
那一天的记忆实在是很混乱。
约莫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小腹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像里面有块大石,压着我往下坠。
我哑着声唤「宋骁」,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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