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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我昏睡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一句也没有同我讲过。他彻夜陪我,替我试毒,听我讲话解闷,为我出宫买包子,在沉寂的夜为我送上一束光。我甚至不知道他身上有伤、伤在哪里、伤好了好没有。小暗卫……小暗卫……你……你……你这个傻子。…

免费试读

过两天,他家走水,火灭之后,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具焦尸,移花接木,瞒天过海。

宫里从此多了一位丽嫔。

我还记得我娘叩首接旨的时候,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她紧紧咬着牙,声音都在颤抖。

她说:「谢皇上隆恩。」

谢皇上隆恩,家破人亡。

至于我为什么活下来,我娘砸碎了碗,用瓷片比在自己脸上,威胁来接她进宫的人。丽嫔嘛,最重要最美丽的就是这张脸了,就是人死了也不能脸花了,我就这样被当成小尾巴,一同进了宫。

我至今都记得,随娘亲第一次去拜见皇后的场景。皇上那些温柔贤淑的后妃,捏着帕子捂在鼻子上,好像闻见了什么脏东西。

「听说以前是在青楼呢。」

「也不知道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一个野种也敢带进宫来。」

「跟哪个野男人要紧吗?见了龙床还不是照样爬,人家会的花样可多了。」

她们的嘲讽看似小声却又刚好能一句不落听进耳中,娘亲握我的手太用力,有指甲刺进肉里,疼得我一阵阵冒冷汗。

她冷了眼一一扫过去,把这些人的嘴脸刻在心头,唇边挂起不死不休的笑。

「诸位姐姐说得对极,能以色侍君,真是臣妾的福分呢。」

回去的路上我满手都是血,我有些害怕,小声拽住娘的衣服,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想爹爹了,爹爹会陪我放风筝。

娘把头高高仰着,她说爹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我也把头高高仰着,发现用这个姿势,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半梦半醒间我睁开了眼,想看看爹爹,不想却对上一双温柔明亮的眸子。

是小暗卫,他难得没戴面具,正坐在房梁上歪着头看我。萧景承走时没有熄灯,宋骁略苍白的脸被暖黄色烛火一照,倒显得柔和。对视一会,他叹了口气,对我比了个睡觉的手势。

「别哭了,明天给公主买包子。」

我呆呆望着他,脑子有些迷糊,记忆中,他是十分寡言的人。

「那你买个甜口的。」

他嗯了一声,再无动静。

我闭上眼,却再睡不着,看着那片垂下来的衣角,问道:「宋骁,你不睡觉吗?」

「睡。」

「你睡在上面,冷不冷?」

他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动。

我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柜子找了床薄被给他丢过去。

我扔得不高,所幸宋骁武功好,天女散花的一团,被他倒挂着接住。

「本宫没有用过,干净的。」

「公主不脏。」

「什么?」

他倒挂着,把那团被子拢在怀中,用掌风熄掉灯。沉寂夜色中,我听得他缓慢又低沉地重新说了一遍。

「公主金枝玉叶,不脏。」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临近夏至,日出一日比一日更早。这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阳光还未沾上暑热,从窗棱缝隙照射进来,四处敞亮清爽。

桌上放着一只食盒,启开来,里头是四个摆放整齐的包子,雪白滚圆,我用手背轻触,尚且温凉,倒还可以吃,不用再热。

可等我洗漱一番再回来时,食盒盖上竟挂着细密的小水珠。

包子……自己变热了。

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总不能是太阳晒烫的,心上突然好像也被什么人温温柔柔地烫了一下,我让哑奴都退下,而后轻轻唤道:「宋骁。」

「在。」

是你刚刚用内力热的吗?

真的好谢谢你呀。

「都有些什么味道?」

「红糖,豆沙,花生,枣泥。」

我用手指缠着发尾,故作苦恼,「本宫想吃豆沙的,可是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实在分辨不出,你过来帮我认认。」

想见的那个人终于从暗处现身,先是一只收得紧紧的黑靴,而后是笔直修长的腿,越过纹着烈焰的护腕,最后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在我一旁微微俯身,伸出手去,想要挑出那个豆沙的给我。

我已抢先一步,趁他弯下身,踮着脚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一身冷峻的暗卫嘴上咬着个包子,他偏过头,两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神情疑惑。

「甜吗?」我望着他眉开眼笑,「一起吃吧,你买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

话毕,也不管他如何,从他手里接过那个原本该递给我的豆沙包,轻轻一撑跳到桌角上坐下。

包子被咬开一个小口,甜蜜的豆沙流淌至舌尖,心情也随之咕咚咕咚冒泡。我晃着腿,戳了旁边的宋骁,「你那个是什么味?」

他细嚼慢咽,吃的缓慢又安静。

「那岂不是最甜那个?」

我惊怒地瞪着他,蛮横无比伸出手,「还给我!」

那些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朝他身上落下,明明是黑色冰冷的衣服,此刻莫名显得温暖。他不紧不慢吃掉最后一口,才一拱手道:「公主恕罪。」

小暗卫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话音里却含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反正也没有真的生气,我吹了口哨,半坐在桌上,悬在半空的脚重新晃荡起来,地上的光影拉长又缩短,宋骁的影子也斜斜映在地上。当我把腿踢起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影子会有一块重叠在一起,勾勒出个颜色更深些的形状。

他吃完了东西,转身又要走。我正踩他影子玩呢,骤然失了目标,下意识就踢直了腿去够,这下好了,重心前移,我变成个大扑棱蛾子,直直地往下掉。

好在火焰一闪而过,宋骁又接住了我。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他动作比风还快,我被抱住、扶稳、站定、再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只在须臾瞬间。

后腰上还残留着他留下来的温度,我仰起头,看挡在面前那个身影,他逆着光,影子盖下来,将我拢在里头。这下不用我伸长了腿去够,两个人的影子也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了。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嫔妃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同我玩,只有宋骁,会接住我,一次又一次。

小暗卫啊小暗卫。

有你在身边,原来这样好。

我无所事事,差人找了红绸出来,想给芊芊做一件虎头肚兜。

我刺绣的手艺不过尔尔,好在于绘画一事上十分有天赋。虎镇五毒,小老虎圆头圆脑,周身腾着一圈祥云,祥云多配龙凤,我觉得不喜,翻来覆去,想到那夜黑暗中惊鸿一瞥,烈焰夺目。这下改成小虎踏火而生,顿觉心满意足。

这偏居小院,初来觉得不过牢笼,如今有了宋骁说话,整日晒太阳刺绣,想着等天热了可以在井里冻西瓜,岁月一派静好,心中竟隐隐生出对来日的期盼来。

照顾我起居的哑奴是个老妪,头发已经半花了,人很好,她做菜不像宫里那样惯用小碟,看着精致却永远吃不饱。我见她用排骨熬汤,先用油炸一遍,整整齐齐铺在锅底上,再盖一层葱姜蒜末,快熟的时候又将新鲜金黄的玉米加进去,盖上锅盖慢慢地熬,香气飘满整间小院。

有时候我想学,她会打着手势告诉我:「公主不必学。」

不必学,那我以后想吃怎么办?

她又打着手势告诉我:「想吃,随时来,她给我做。」

嬷嬷大概不知道,出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深宫里最不缺红颜白骨,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回出宫。

晚些时候她煲了老鸭粉丝,里头特意加了晒干的酸木瓜,醇香爽口,很是合我如今的胃口,一碗汤喝到见底,我请她再添一碗。

嬷嬷把东西收走,比着手势,大意是没有了。

或许是我眼花,总觉得她今日眼睛有些红,转念一想,老人家,不都这样?

那一天的记忆实在是很混乱。

约莫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小腹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像里面有块大石,压着我往下坠。

我哑着声唤「宋骁」,没有人回答。

这疼痛来的迅疾而猛烈,冷汗浸湿后背,我很快站不住,碰翻了桌上燃着的安神香。香灰掉落在手背上,断成两截,但这一点烫和我腹中疼痛比起实在九牛一毛。

一只无形大手在腹中翻来覆去地搅动,我摸到襦裙下面浸出湿黏血迹。

疼痛让人说不出话来,全身都是冰凉的,唯有不断涌出的鲜血滚烫,焚香的铜炉啪一声滚落在地,我想起嬷嬷刚才的手势和泪光,她冲我摆摆手,原来不是「没有了」,而是「别再喝。」

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居然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我躺在硬冷的青砖地板上,想着我的那道火焰。

小暗卫,你去哪里了。

这一回你没有接住我。

剧痛之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缓慢至极,也不知多了多久,有人破窗而入,我被他从地上抱起来。

宋骁那样好武艺的一个人,我第一次听见他大口喘息,心跳如同惊雷一般响在我耳边。我用力抓紧了他的衣襟,想问问他去了哪里,为何额头上的汗比我还多,为何我唤他,他却听不到。

可是疼痛像巨浪一样一阵阵把我淹没,我忍耐那么久,现在他来了,一颗心终于大定,我同他道:「宋骁,我好疼,会死吗?」

他说不会,抱我的手又紧又抖。

疼到极致过后就是空灵,我整个人断成两瓣,一瓣恍恍惚惚,一瓣神思清明,甚至有空想,他跑得这么快,我的步摇坠子大概全部绞在一起了。

可是没有关系,宋骁此时一样狼狈,我能摸到的地方又湿又潮,不知是血是汗。

我们在屋檐上狂奔疾驰,原来飞檐走壁是这样,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天空四周没有那些空殿的角,星野辽阔,月儿如钩。

好美。

可偏偏是这样的境况。

谁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境况。

再醒来时,头下垫着金丝软枕,身上盖着锦被绣衾,幔帐低垂,帘钩上系着串风铃。

居然是在宫里。

疼痛已经平息,好像昨夜种种只是一场噩梦。我浑身没有力气,勉强把手往下一探,小腹一片平坦,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里一直都很平坦,我还没到显怀的月份。

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芊芊,我感受不到它。

它不在了。

我觉得难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完全哭不出来,甚至笑了一下。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萧景承不会让我有孩子的,便是生下来了也不会让我养大。

是我自不量力,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偏向虎山行。

映在床帘上的一道影子影影绰绰动起来,床幔被掀开,露出一张令我厌恶至极的脸。

王公公端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盛着碗乌漆嘛黑的药汁,萧景承伸手接过。宫殿里很安静,只有汤匙在碗中一下下舀过的瓷器碰撞声。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枣?

又或者,一碗药不够,还要再来一碗?

汤匙抵至唇边,尽是腥臭苦涩之味,前尘往事尽数浮上心头,我努力积蓄起力量,把那碗东西掀翻。萧景承避闪不及,墨色滚烫的汁水淋了他一手,连衣襟也泼上药渍。

「公主,你怎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萧景承冷冷地一瞥过去,王允霎时闭了嘴,取出一方帕子替他擦手。

我望着这个跟我纠缠半生的人,字字泣血。

「萧景承,我恨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诅咒当今圣上,大不敬之言,王公公听了白着脸跪倒下去,敛目垂首,只当自己没听到。

萧景承把污帕捏在手中,阴着脸看我。

我不知道他心中又在合计什么,盘算什么,权衡什么,反正,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这是最好的选择,保住了他们皇家的体面。

室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过了许久,他道:「你晓得自己的身份,以后,别做不该做的事。」

他本就是锋利的面貌,当了几年皇帝,杀伐决断,身上的气质愈发内敛威严,那双眼睛乌沉沉的,我在里头的倒影里瞧见了我自己。

一个头发散乱、蓬头垢面的疯女人。

我也曾,云鬓花颜。

祝永宁。

祝卿永宁。

多讽刺的名字。

于是我回道:「萧景承,你也晓得自己的身份,以后,别做不该做的事。」

这话刺得准,我瞧见他瞬间捏紧了那方手帕,然后拂袖而去。

我把自己重新埋回雕花大床上,这宫殿有些日子没住人了,虽燃了香,闻起来还是一股子陈味。我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窗外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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