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这一回我爬得很高,高到足以越过院墙,看到外面的小道,周围院落的瓦当上长满荒草,如水的月光静静流淌在青石板路上,在很远的地方,墙根上斜靠着一把油纸伞,不知是谁留下来的。这个小暗卫小气得紧。他油盐不进,我用尽了办法找他,他也绝不现身。不是上吊的白绫刚悬上房梁就断了,就是捅向肚子的剪刀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石子打飞出去。我逼不得已在半夜三更又爬了一回树,真是隔壁村头的张寡…这个小暗卫小气得紧。他油盐不进,我用尽了办法找他,他也绝不现身。不是上吊的白绫刚悬上房梁就断了,就是捅向肚子的剪刀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石子打飞出去。我逼不得已在半夜三更又爬了一回树,真是隔壁村头的张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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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临近夏至,日出一日比一日更早。这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阳光还未沾上暑热,从窗棱缝隙照射进来,四处敞亮清爽。
桌上放着一只食盒,启开来,里头是四个摆放整齐的包子,雪白滚圆,我用手背轻触,尚且温凉,倒还可以吃,不用再热。
可等我洗漱一番再回来时,食盒盖上竟挂着细密的小水珠。
包子……自己变热了。
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总不能是太阳晒烫的,心上突然好像也被什么人温温柔柔地烫了一下,我让哑奴都退下,而后轻轻唤道:「宋骁。」
「在。」
是你刚刚用内力热的吗?
真的好谢谢你呀。
「都有些什么味道?」
「红糖,豆沙,花生,枣泥。」
我用手指缠着发尾,故作苦恼,「本宫想吃豆沙的,可是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实在分辨不出,你过来帮我认认。」
想见的那个人终于从暗处现身,先是一只收得紧紧的黑靴,而后是笔直修长的腿,越过纹着烈焰的护腕,最后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在我一旁微微俯身,伸出手去,想要挑出那个豆沙的给我。
我已抢先一步,趁他弯下身,踮着脚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一身冷峻的暗卫嘴上咬着个包子,他偏过头,两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神情疑惑。
「甜吗?」我望着他眉开眼笑,「一起吃吧,你买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
话毕,也不管他如何,从他手里接过那个原本该递给我的豆沙包,轻轻一撑跳到桌角上坐下。
包子被咬开一个小口,甜蜜的豆沙流淌至舌尖,心情也随之咕咚咕咚冒泡。我晃着腿,戳了旁边的宋骁,「你那个是什么味?」
他细嚼慢咽,吃的缓慢又安静。
「红糖。」
「那岂不是最甜那个?」
我惊怒地瞪着他,蛮横无比伸出手,「还给我!」
那些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朝他身上落下,明明是黑色冰冷的衣服,此刻莫名显得温暖。他不紧不慢吃掉最后一口,才一拱手道:「公主恕罪。」
小暗卫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话音里却含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反正也没有真的生气,我吹了口哨,半坐在桌上,悬在半空的脚重新晃荡起来,地上的光影拉长又缩短,宋骁的影子也斜斜映在地上。当我把腿踢起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影子会有一块重叠在一起,勾勒出个颜色更深些的形状。
他吃完了东西,转身又要走。我正踩他影子玩呢,骤然失了目标,下意识就踢直了腿去够,这下好了,重心前移,我变成个大扑棱蛾子,直直地往下掉。
好在火焰一闪而过,宋骁又接住了我。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他动作比风还快,我被抱住、扶稳、站定、再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只在须臾瞬间。
后腰上还残留着他留下来的温度,我仰起头,看挡在面前那个身影,他逆着光,影子盖下来,将我拢在里头。这下不用我伸长了腿去够,两个人的影子也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了。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嫔妃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同我玩,只有宋骁,会接住我,一次又一次。
小暗卫啊小暗卫。
有你在身边,原来这样好。
我在很久以前,想过要招一个驸马的。
季淮安是那一年的探花郎,有些瘦削,走起路来腰杆打得笔直,宽袍广袖穿在他身上有一种正直坦荡的少年气。
那个夏夜太过闷热,我去水池边玩水。水池边确实凉爽,但蚊子委实也太多了些。
我抱膝坐着,尽量用裙摆掩盖住脚背,又折了一叶芭蕉用来打蚊子。
「天黑路滑,公主最好离水边远一些。」
我转过头去,看到少年穿着身绿色官袍,颜色比我手里的芭蕉叶还深些,衬得他肤色雪白。
我挑了眉道:「你认得我是谁?」
「永宁公主金枝玉叶,下官自然认得。」
金枝玉叶,瞧瞧,这些读书人,真是会说漂亮话。
我又问道:「你身上有香囊吗,给我。」
天可怜见,我问这话的时候真的只是想要点东西驱驱蚊。
但他明显没有跟我想到一处去,耳尖微微一红,下意识握紧了袖子。
原是我思虑不周,他一个外臣,和个公主私相授受,传出去确实不大好听,偏偏我不是好人,一下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我装作要起身的样子,脚下一滑就往水里跌去,然后他就像我预想中一样,眼疾手快抓住了我。
这种小把戏我玩得很熟练了,如果是萧景承,我会像蛇一样顺势紧紧缠上去,扒掉他的衣服,做一些半推半就的事情。
但是季淮安没有给我这种机会,他的力道很大,一下把我拽上岸来不说,还提着我往小路正中走了两步。
他臂上青筋鼓起,咬着牙,像是在强忍怒气。
我就站在一旁等着,他要是开口斥责我,本公主就治他大不敬之罪。
结果他的语气意料之外的轻柔。
「没事了,公主不要害怕。」
我一下愣在原地,别人避我唯恐不及,在这深宫之中,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季淮安,和别人不太一样。
再见到他是在宫宴之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绝世舞姬助兴。
季淮安眼神是众人里难得的清醒,他饮尽其他人敬过来的酒,每一口咽下去后都要微不可察地抿一下唇。
他不爱喝酒。
也不近女色。
他好乖,若是成了婚,他会每天晚上按时回家,喝一碗妻子熬下的鲫鱼汤。
再见到萧景承的时候我跟他说想嫁人,他放在我扣子上的手停顿了一下。
「是谁?」
「没谁。」
他发狠握住我下巴,我感觉自己骨头都快要被捏变形了,过了好半天听得他半眯着眼睛道:「好啊,岭南那边还差个书吏,祝永宁,你哪里找的如意郎君,他舍得为你舍弃前程么?」
这和流放没什么区别了。
我倒是可以舍弃荣华富贵,季淮安呢?他千辛万苦考上的探花郎,没得理由要陪我前途尽毁。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萧景承冷笑一声,对这种沉默的顺从很满意。这天晚上他格外凶狠,我狠狠咬着他,在他肩头留下好几个冒血的牙印。
过了几天,他半夜里再来,喝茶的时候不动声色道:「季淮安赐婚佳宜郡主。」
他状若无意,如鹰般的眼眸却紧盯着我,像是想要从我脸上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一样。
我直直望着他,笑道:「真是一桩好姻缘,明天我去恭贺郡主觅得良人。」
似是觉得无趣,他没说什么,茶杯放下站起身来就要走,我拢着寝衣叫住他。
「喂,你专门跑来告诉我这种事,不会是喜欢我舍不得我吧。」
他嗤笑一声,转过身道:「祝永宁,你在做什么梦?」
上一次问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这是我第二次问萧景承他是不是喜欢我。
那时候我还很小。
我随着母亲进宫,母亲凭一己之力搅和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宁,宫里没有一个小孩愿意同我玩。
其中有一个,欺负我欺负得最狠。
他呼风唤雨,身后要么跟着一大群太监宫女,要么跟着一大群孩子,反正来去从来人多势众。
直到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嬷嬷那里听说,一个小男孩如果天天变着法逗弄一个女孩,多半是喜欢她。
原来萧景承喜欢我。
萧景承听了后哈哈大笑,他平时欺负我一般都是指挥其他人,他只需要坐在边上看戏就行。
但那一天他恼羞成怒,亲自捏了手腕朝我走过来,叫我晓得他就是立时死了也不可能喜欢我。
我无所事事,差人找了红绸出来,想给芊芊做一件虎头肚兜。
我刺绣的手艺不过尔尔,好在于绘画一事上十分有天赋。虎镇五毒,小老虎圆头圆脑,周身腾着一圈祥云,祥云多配龙凤,我觉得不喜,翻来覆去,想到那夜黑暗中惊鸿一瞥,烈焰夺目。这下改成小虎踏火而生,顿觉心满意足。
这偏居小院,初来觉得不过牢笼,如今有了宋骁说话,整日晒太阳刺绣,想着等天热了可以在井里冻西瓜,岁月一派静好,心中竟隐隐生出对来日的期盼来。
照顾我起居的哑奴是个老妪,头发已经半花了,人很好,她做菜不像宫里那样惯用小碟,看着精致却永远吃不饱。我见她用排骨熬汤,先用油炸一遍,整整齐齐铺在锅底上,再盖一层葱姜蒜末,快熟的时候又将新鲜金黄的玉米加进去,盖上锅盖慢慢地熬,香气飘满整间小院。
有时候我想学,她会打着手势告诉我:「公主不必学。」
不必学,那我以后想吃怎么办?
她又打着手势告诉我:「想吃,随时来,她给我做。」
嬷嬷大概不知道,出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深宫里最不缺红颜白骨,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回出宫。
晚些时候她煲了老鸭粉丝,里头特意加了晒干的酸木瓜,醇香爽口,很是合我如今的胃口,一碗汤喝到见底,我请她再添一碗。
嬷嬷把东西收走,比着手势,大意是没有了。
或许是我眼花,总觉得她今日眼睛有些红,转念一想,老人家,不都这样?
那一天的记忆实在是很混乱。
约莫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小腹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像里面有块大石,压着我往下坠。
我哑着声唤「宋骁」,没有人回答。
这疼痛来的迅疾而猛烈,冷汗浸湿后背,我很快站不住,碰翻了桌上燃着的安神香。香灰掉落在手背上,断成两截,但这一点烫和我腹中疼痛比起实在九牛一毛。
一只无形大手在腹中翻来覆去地搅动,我摸到襦裙下面浸出湿黏血迹。
疼痛让人说不出话来,全身都是冰凉的,唯有不断涌出的鲜血滚烫,焚香的铜炉啪一声滚落在地,我想起嬷嬷刚才的手势和泪光,她冲我摆摆手,原来不是「没有了」,而是「别再喝。」
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居然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我躺在硬冷的青砖地板上,想着我的那道火焰。
小暗卫,你去哪里了。
这一回你没有接住我。
剧痛之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缓慢至极,也不知多了多久,有人破窗而入,我被他从地上抱起来。
宋骁那样好武艺的一个人,我第一次听见他大口喘息,心跳如同惊雷一般响在我耳边。我用力抓紧了他的衣襟,想问问他去了哪里,为何额头上的汗比我还多,为何我唤他,他却听不到。
可是疼痛像巨浪一样一阵阵把我淹没,我忍耐那么久,现在他来了,一颗心终于大定,我同他道:「宋骁,我好疼,会死吗?」
他说不会,抱我的手又紧又抖。
疼到极致过后就是空灵,我整个人断成两瓣,一瓣恍恍惚惚,一瓣神思清明,甚至有空想,他跑得这么快,我的步摇坠子大概全部绞在一起了。
可是没有关系,宋骁此时一样狼狈,我能摸到的地方又湿又潮,不知是血是汗。
我们在屋檐上狂奔疾驰,原来飞檐走壁是这样,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天空四周没有那些空殿的角,星野辽阔,月儿如钩。
好美。
可偏偏是这样的境况。
谁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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