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被禁足,脸上的红疹九天还未消褪,不过这也让御天祁封妃的事一拖再拖,太后让太监在这里盯着她治病,她每天三顿都得当着太监的面服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写写画画,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很安份。
二人定下了七个故事,二十八幅画儿,念恩拿去给书商,书商一眼就瞧中了,付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约好,若卖得好,再付一百两。
一两白银可换两百斤大米,莫说许娘子,渔嫣也未曾一次得过这么多钱。念恩打了些酒,许娘子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好饭菜,四人在院中赏月庆祝。
渔嫣心中感叹,多喝了两杯,心里烧得很,独自去后院的秋千上坐着想心事。
父亲的案子,一直未能找到突破,陷害父亲的人,也不知到底是谁……皇帝吗?有什么必要?他一生刚正不阿,结果身首异处,连祖坟都进不了,还背上贪官的骂名……渔嫣有这么会儿动摇,要不要进宫去,直接诱惑了御天祁,为父亲雪冤?
“嗖……”
突然,一簇烟火冲上了天空,渐渐的,烟火更多了,一朵一朵,在天空上炸开。
“明儿就是十五了呢,今儿起又有灯会,听说为庆祝婧歌公主出阁,会接连庆祝三天。”
念安拿着披风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站在她身后一起看月亮。念恩赶紧跑来,在念安的背上用力打了一下,念安发觉失语,赶紧捂紧嘴,小心地看着渔嫣。
出阁?嫁给云秦吗?到十五了吗?渔嫣笑起来,那男人可是威胁过她呢!不过,她不去又如何?她轻笑几声,拉紧披风,轻声说:“走吧,出去逛逛。”
“看灯会喽。”念安又乐了。
“娘娘还在禁足呢。”念恩赶紧劝她。
“你觉得皇帝真的逮住了我会如何?公主大婚,会大赦天下,你这也不懂?”她淡淡地说,大步往后门走去。
“民妇也去。”许娘子快步跟上。
念恩念安见状,只得跟上。
街市上很热闹,沾了婧歌公主的喜气,四处都悬着大红灯笼,连婧歌公主平常爱吃的姜糖糕都涨了价,卖得火爆。街边的走马灯上系着各式灯谜,难为这些文人,为了每年的灯会,得想出各种新的谜语来。
渔嫣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主府外。她仰头看着巍峨的公主府,心中一阵阵地揪痛。从此后,男婚女嫁,再无瓜葛了吧?可是云秦,为什么我还想你呢?如果父亲未受冤枉,我是否已经嫁到了大漠之边,和你夫唱妇随?云秦,小青鱼已经没有快乐了,她把快乐弄丢了,你娶了漂亮可爱的公主,会寻回快乐吗?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不要再想着我……
“娘娘,走吧,宫里来人了。”念恩眼尖,看到公主府门口站的是宫中人,赶紧拉她。
渔嫣低眼,转身就走。谁知刚刚几人都只顾着看公主府的方向,几乘华丽小轿已经到了面前,几人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几名容颜娇丽的侍女上前来,同时娇斥出声。
“大胆,居然敢拦在我们赵府的轿前。”
“大胆!还不跪下。”
渔嫣是骁王妃,是御赐九贞夫人,当初芙叶太后为做样子,特令渔嫣只跪太后和皇帝,以及未来的皇后,便是宫中几名贵妃,在宫宴中渔嫣都与她们平起平坐,不必下跪。这几顶小轿虽是官宦人家,但也没那个资格受渔嫣一跪。
念恩是能忍,可念安却是火爆性子,见有人如此对主子大呼小叫,立刻就拦到了渔嫣的身前,大声回击。
“你们才大胆,敢在我们主子面前如此放肆。”
渔嫣又想把念安丢去天边了,她这火爆性子,迟早会惹来大祸!
几顶小轿同时落下,轿帘缓缓掀开,渔嫣看着最先探出来的一只素手,知道惹事了!那纤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火红的宝石戒指,这宝石雕成了牡丹花,最巧妙的地方是,每一片叶子都薄得像纸,光落进去,再透出来,便像火焰一般热烈,满天下,独此一枚。
这是去年玄泠国送给御天祁的,他送给了蓉欣贵妃,以示宠爱。
婧歌公主出阁,芙叶太后把此事交给蓉欣贵妃亲自操办,以示无上荣耀。明儿就是正日子,她当然要代表太后前来送公主出嫁,还要叮嘱公主婚后之事。
此时她已经从金丝锦帘里探出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凤眼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蒙着面纱的渔嫣。别人认不出渔嫣,她又怎么会认不出这条那日在宫里才见渔嫣用过的鱼戏莲叶锦帕?
“好大的胆子,敢在骁王妃面前放肆,掌嘴。”她扶着宫婢的手下了轿子,雪颜上笑意微绽。
后面紧跟的几顶轿子里也下来了几名妙人儿,渔嫣一眼扫过去,全是官家千金、京中叫得名姓的美人,想来是在为明年春选在做功夫,要巴结宫中第一宠妃赵蓉欣。
刚刚还叫嚣的宫婢已经跪到了渔嫣面前,扬手就往脸上抽,连声有罪。
这下马威是给渔嫣看呢!谁让她那天坐在了御天祁的马上,还在他怀中?赵蓉欣还没得过这样的宠爱。
若放在平日,渔嫣也就忍了。
可是,真的别惹有点微醺、还处于失情状态下的女人——渔嫣!
她只站在一大群花团锦簇中,素手轻抬,慢慢地拿下了锦帕,毫不在意大家看到她脸上的红疹,冷漠瞳眸一一扫过众人,淡淡地说:“冲撞本妃是小事,明日是公主大喜,这是公主府门口,你们这样大声吵嚷,冲撞了喜气,依本妃看,无人担当得起,还不拖下去。”
她的清冷,高傲,让蓉欣贵妃大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一直唯唯诺诺的渔嫣,那个窝囊废。
“皇嫂说的是。”蓉欣贵妃变了称呼,示起了亲络,过来想挽渔嫣的手,柔声说:“我们一起进去吧。”
“贵妃妹妹,本妃顽疾未除,小心沾上。”渔嫣一笑,不卑不亢地说。
蓉欣果然吓到了,连退了几步。
渔嫣心中冷笑,双手在胸前合十立起,又满脸诚恳地说:“本妃知道公主大婚,只因身有恶疾,也不敢进去,所以只在这里远远地为公主祝福,贵妃妹妹身受重任,快些进去吧。”
蓉欣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被人摆弄着,不得出声,芙蓉面上微微覆霜,也不好发怒,勉强一笑,转身进去。
几位妙人儿紧跟上前,路过她身前时,一位美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冷冷嘟囔:
“哼,丑成这样,也敢来外面吓人。”
看,没有夫君,没有娘家,纵使是九贞夫人,也免不了受到这样的轻视欺侮。渔嫣微微一笑,故意抬手想碰她的脸,轻轻地说:
“小妹管好自己的脸吧。”
那女子吓得一声低呼,拔腿就走,似乎身后是洪水猛兽在咆哮追赶。
看着她们进了公主府,渔嫣悬在唇角的笑才慢慢垮下来,再见,云秦!再见,竹马青梅……她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夜色中走。
念安已经在后面说了一万句奴婢该死,她只当是没听到,蓦地停下脚步,看向了旁边的戏楼。
“你不会想进去吧?”念安脱口而出。
“不行吗?谁规定只有男子才能看戏?”她轻拎裙摆,大步要进去。
别说云秦讨厌那个懦弱的渔嫣,她自己也讨厌了,为什么不能痛快地活着?为什么要唯唯诺诺?为什么命要在别人的手里捏着。
“主子……”念恩也吓到,她知道渔嫣难过,云秦要娶妻了,渔嫣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在这个世界上,她真的无牵无挂了。念恩心疼她,更不愿意看她踏进戏楼里,给自己招来麻烦。
“念恩哪,让我快活一晚吧。”渔嫣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活得太辛苦,无依无靠,胆小谨慎,这样的苟活,有意义吗?父亲,我什么时候才能为你讨回公道?父亲被乱棍打死的惨状,又在她眼前呈现出来……被扒掉官袍和裤子,当着众人,赤着身子打,那是对读书人,对渔朝思最残忍的侮辱,最痛苦地折磨。
“主子,不行哪。”许娘子也拦住了她。
渔嫣眼波微敛,轻轻点头,她是顶着贞洁名号的九贞夫人,怎么能抛头露面来这种地方?呵……她只想痛快,大碗喝酒,大声笑骂,谁能陪她?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小院,那个狂野的男人,他说过,人赤条条来,不带一物走,何必装?
快速转身,快步往那个方向走,放纵去吧,就算是被狮子吃掉了,也算是没死在俗物手中。
烈酒壮胆,渔嫣想重活一回!既然不再怕连累云家,她还有何可怕,有何可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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