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再也不管我了,哥哥?”
凌云一遍一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即使在监狱里也不例外,她双手做完复杂的手语后,便用力抓住哥哥的手,不肯有一丝松懈。
而凌伽也绝不会感到厌烦,他总是会将小妹的手握得牢牢的,然后用微不可闻却极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不会啊,你这个小笨蛋!”
虽然小妹听不见,但这句话彼此都是明白的,根本不需要借助语言和复杂的手势表达,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但是今天不一样。
云灵的血还粘附在他的手上,已经干掉了,深深印进了手掌的纹络里,他甚至还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并不是这双手不可以牵小妹,只是……
凌伽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个可爱的女孩笑了,她在几天前还跟自己说过,她的名字倒过来写的话,刚好是“凌云”——小妹的名字,并且向自己信誓旦旦,一定会博得小妹的欢喜。
可是她的尸体现在已经被放进了冰冷的木棺里,从同样冰冷的地面被挪走,她脸上惊恐和不敢相信的表情怎样抹都抹不消。
“我女儿就是你们害死的,我死了,一定会向你讨债的!”云母在得知女儿死讯并企图自尽时,对凌伽凶狠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副副令人惊惧的画面轮番闪过凌伽眼前,他闭上眼,可是却看的更加清晰。
凌云已经停止问哥哥问题了,只安静地坐在铁窗后,安静地看着他,只要哥哥在面前,她就会变得很乖很安静。
凌伽也不说话。从最后一个问题结束,他们已经沉默着对坐了十分钟,狱警抬手看表,并对凌伽做了一个手势。
凌伽点点头,他这一点细微的动作立刻牵动了凌云眼中的神采。凌伽比谁都了解小妹,她会错了意,误以为这动作是面对自己的。
凌伽心里再添一丝苦涩。
他举起手,手指在今天翻动得格外生涩,仿佛他是第一次学做手语。
“记得听话,哥哥会常来看你的,不用怕。”凌伽做出了一句手语,然而原本每次都会加上的“我不会不管你”被省略掉了,云灵恐惧的脸出现在眼前,将他的手语生生打断。
凌云乖乖点了点头。
从监狱里走出来,稍微清新的空气吹不进凌伽忧郁的心里,他朝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站在车边,慢慢打开车门,同样一言不发。
凌伽坐进后排座位里,透过茶色玻璃,看森严的监狱大门,可怎么看也看不出,它同一个娇弱的女孩有什么关系。
尽管凌云算不上是娇弱的,但依然是个小女孩。
凌伽不禁苦笑一声。
老管家坐进车子里,通过后视镜观察凌伽的样子,依旧不说话,也不发动车子。
凌伽勉强从伤感中挣扎出一丝神智,对老管家笑笑:“庆伯,我们先不回家,随便走走吧。”
“嗯。”老管家点点头应道,稍稍思忖一下,建议说:“那么就去城南吧,那里有个酒吧,很不错。”
“随您好了。”凌伽懒得思考这样的问题,闭起眼睛,仰躺在座位上。
轿车缓缓离开路边,而与此同时,远处的一辆银色车子也启动了,跟在了稍远的距离外。
在出了监狱的范围后,车辆渐渐多了,那辆银色的车子加快了速度,进入了三十米的范围内。
老管家伸手将倒车镜调整一下,对向车后的某个角落。如此,镜子里便收纳了不少身后的事物。他眯着眼睛慢慢搜寻,找到了一个微小的点。
这个点落在他苍老的眼睛里,是一张年轻人的脸。
凌伽的车子缓缓驶入城南区域,老管家显得轻车熟路,直奔自己所指的酒吧。而身后的那辆车,则还是像刚才那样跟着。从监狱到城南区域,大概有五十分钟的车程,这样长的时间,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容易察觉到自己被跟踪的,不过那辆银色车子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悠闲地开着车,把自己暴露在老管家的视线里。
黑色的轿车靠在马路外侧稳稳开着,老管家瞄向窗外,略略寻找。车子再驶出了十几米便停下了。
“我们到了,少爷。”
老管家提醒了一声,没有听到回应,他转头看向后座,凌伽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也许极度的伤感,也会带来极度的疲惫,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浓浓的忧郁。
老管家没有叫醒他,略整理下自己的衣服,推开车门走出去了。他径直走进了酒吧的门里,也不打算理会那一直尾随着的年轻人。
轿车绝佳的隔音车壁营造了安静的世界,凌伽意外地睡得极熟,只是做着些繁乱的梦,凌云,云灵,云灵的父母,甚至还有自己的父母,轮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摊暗红色的血慢慢散开,却不是那天云灵的。殷红刺眼的颜色,似乎永远存在于凌伽的眼前,陪伴他度过十四年的岁月,或者,谈不上是陪伴,应该叫做捆缚,解不开的捆缚。
而这些颜色,同样存在于小妹的脑海里。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因为害怕,她才会频繁地问同样的问题。
“你会不会不管我了,哥哥?”
凌伽睁开眼。
车窗外,天色已变得微黑,茶色的玻璃更为它添了一层暗淡至极的颜色。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看什么东西都是阴暗滞涩的。凌伽的心里闷得难受,他用力眨几下略略红肿的眼睛,推开门。
然而他的脚刚刚踏上冷硬的地面,一股细微的危机感如毒蛇一般,猛然窜上他的后背。凌伽的瞳孔立刻缩成一线,虽然刚刚从睡眠中挣脱出的身体有些僵硬,但也已足够,他伸手向左探,精准地握住了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腕,堪堪可握其一半。而手腕的尽头是一把精巧的暗器,尾部闪烁着摄人的电火花。
“耐心不错,不过技术太差了。”
凌伽冷哼一声,手掌猛然较力,一阵骨骼碎裂的声响,壮汉的手腕被反向弯成了近乎0度角,黑色的电棒掉到地上,只不过他并没有惨叫,虽然额头已布满汗珠,所以这奇怪的一幕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壮汉似乎也没有再动手的打算,周围也不像凌伽所想,冒出众多的帮手。
“你倒是有点毅力。”
凌伽挥动胳膊,把壮汉甩撞到车门上松开了手。壮汉捂住自己断掉的手腕,一言不发地紧盯住凌伽,眼中却出奇地没有恼恨。
凌伽的好奇心马上被挑了起来,遭遇袭击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只是类似这样的特别场景很是少见。
“单枪匹马敢来绑架我的,你还是第一个。”凌伽笑着打量他的模样,“可是你对自己的实力未免太高估了。”
壮汉却仍只是盯着他,并不说话。
“你是谁?”凌伽问。
依旧沉默。
“一个哑巴?”
凌伽皱眉,这下可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了,对于这种角色,他连送他去警察局的欲望都没有。因为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聋子,凌伽对他做了一串简单短促的手语,意思为“你走吧”,然后自己向酒吧走去。
而就在这时,壮汉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异常动静,一张冷漠刻板的脸立刻换上了恭敬的表情,对着凌伽的后方点了点头。
凌伽稍微一愣,回头看,与不远处走来的年轻人对视在一起。年轻人笑吟吟地看着凌伽,慢慢向这边走。在他的身后,正是那辆银色的车子,看其价值,丝毫不比凌伽的车子逊色。
但凌伽注意的不是这些琐碎细节,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年轻人,便有些奇怪莫名的感觉在脑海里隐现,却又不能具体说出来是什么,只可以暂时理解为,这个家伙有极深的城府。
凌伽正胡思乱想着,年轻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或许天生一副带笑的脸,而并非真正的表情——这是凌伽观察所得。
原本被凌伽摔在车门上的壮汉,面对站到面前的年轻人,脸上明显多出了几分敬畏的神色,忍住手腕的伤痛向其鞠了一躬。
“罂少。”原来他并不是个哑巴,也并非聋子。
年轻人瞄了他的手腕一下,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笑道:“现在,你应该该知道差距了吧。”
壮汉面露愧色。
“是的。”
“好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但是……”壮汉犹豫着说,“先生让我跟随罂少。”
然而话音未落,年轻人的脸色却陡然变得冰冷,目光摄人,钉在其脸上。
“你是在怀疑我!”
“不,罂少!”
壮汉冷汗顿时流下,较刚才忍受疼痛时显得更为强烈,慌忙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应道:“请您原谅,罂少,我马上离开。”
他耷拉着一条胳膊,迅速绕过凌伽,钻进了人群中不见了。
凌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只觉看了一阵滑稽的短戏。
“好一场闹剧。”他冷冷道。
年轻人的笑容再度回归到脸上,面向凌伽。
“你好,楚罂。”
凌伽却像没听到似的,略微低头,弹弹有些僵硬的手指,此时,这绝对算是个极不礼貌的反应——楚罂伸出的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也罢。”楚罂并不介意尴尬,随意地收回手,对着身后的酒吧扬了扬,“如果有空的话,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凌伽仍然不看他,淡淡地说:“空我倒是挺多,不过素不相识,没有兴趣,还请另找他人吧。”
说罢,他撇下淡然微笑的楚罂,转身向酒吧的玻璃门走去,距离不过三步而已,凌伽的手握住了门把手,却使不出力气将其拉开,他觉得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在他的身后,楚罂轻轻吐了口气,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或许,我可以告知你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阁下应该会感兴趣吧,关于令妹的……”
他的话引起短暂的沉默和僵滞,而后气氛陡然急转。
“你说什么!”
凌伽转过身面向他,语气刹那间冰冻至零度。
楚罂却随意笑笑,再次抬手指向酒吧的玻璃门,他的话语里携带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得意。
“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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