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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初四那天苏父不出海,初四出事,寓意不好,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信这个,渔民靠天吃饭,稍有不慎就会葬身鱼腹,所以顾忌比较多,宁可信其有。苏新七不用早起去帮父母的忙,也就睡晚了些,她八点起床,吃了早饭后又回了房,李祉舟去了大陆,她只好自己复习。再过几天高三生就要开学了,现在距离高考也没多少时间了,她还是有些紧迫感的,虽然她在学校的成绩不错,但沙岛的师资力量和学生水平与大城市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她现在只能勉强算是鸡头。…

免费试读

年初一清晨,五点钟天光不亮,海天难分,近岸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堤,析出蓝白色的浪花,海风劲烈地呼啸,山顶的风车迎风而动,咸湿的空气还透着点海腥味。

苏新七一手拿着一根竹香,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重心往后放低身子,伸长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点爆竹,引线绽出火花的那一瞬,她立刻撤腿往后退了几步。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彻海岛,边上的老黄狗吓得夹起了尾巴,苏新七看着一连串顺延而去的火花,脸上露出了笑。

苏新七的父亲苏国荣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吝称赞:“不愧是我女儿,有胆量!”

大年初一“出天方”是习俗,本来这新年第一串爆竹是要家里的长子或者顶梁柱去点的,但苏家取其精华——庆祝过去一年平安顺遂,祝福新的一年和和美美,去其糟粕——让家里的独女苏新七来完成这个仪式。

苏父叉着腰,一脚踩在家门口海蛎壳堆成的“小山”上,无比自豪地说:“今年我们家又是第一。”

虽然这个状元没什么实质性的奖励,苏新七和父亲一样也觉得很有意义,起码她没白白早起,赢了和李祉舟的赌约,下学期他就必须给她带一个月的早点,王姨的手艺她可是一直惦记着,尤其是她包的虾饺,堪称一绝。

苏家打响了新年第一炮,她家的“大地红”才歇声,岛上其它地方陆陆续续地也传来了爆竹声,像是有人从上空丢下了一大把摔炮,遍地开花。

苏新七拂了下被海风撩乱的长发,嗅着空气中弥散开来的硝黄味眯了眯眼睛,望着渔港的方向,一艘艘渔船静静地横陈在那儿,在半亮的天光中像是一个个枕戈待旦的战士,时刻准备着下海撒下今年的第一网。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又落下,渔船离港归港,渔民撒网收网,沙岛上的人就这样听着汽笛声,在日复一日地和海洋打交道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汀山县位于中国东南海,东南群岛东部,隶属大屿市,总面积不到三十万顷,其中海域面积比陆地面积大个十倍不止,全县由两百多个大小不一的岛屿组成,人口总数不超过十万,辖七个镇。

沙岛镇就是汀山县的下辖镇之一,整个镇就是个四面环海的小岛,面积很小,骑着小毛驴沿着环海路骑行一周都不需要两个小时。

沙岛风景独好,但因为远陆,连岛造桥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所以岛上交通不便,一年到头很少有外地人到访,平日里岛上的居民想要到陆上去也只能坐轮渡晃晃荡荡两个多小时。

地理位置远辟有利有弊,陆上的人觉得海岛是“桃花源”,与世隔绝远尘避俗,岛上的生活节奏确实舒缓悠闲,岛民也说得上是安居乐业,但时代变了,岛上的居民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座岛上,与外界缺少联系,使得整座岛都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尤其对生长在这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言,岛上的生活有时是单调的。

是以逢年过节就是难得的新鲜事,尤其是春节这种大节,更是隆重至极,小地方人情浓,岛上民风热情,到了这种时候总是会大肆庆祝一番。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映射在海面上时,沙岛镇热闹了,三五成群的渔民相邀着前往妈祖庙祭拜,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出入顺利,鱼多虾饶大发利市,即使是年初一,岛上海市场也不冷清,每个摊口前都有攒动的人群,在这个日子,人们喜笑颜开,见了面就是互祝“新年快乐”。

苏新七的父亲是个渔民,自然也是要带上供品去祭拜的,他们一家人一起去了妈祖庙,祭拜结束回家后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拜年,苏父是沙岛上颇有经验的老船长,在岛上渔民中颇有威望,因而拜年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逢年过节爷叔婶婶阿姨们关心苏新七的学习情况是保留项目,尤其她今年高三,眼看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但凡上门的人都要对她说上一两句“继续加油”“考个好大学”之类的忠告,她都很礼貌地应下。

苏新七寻了个机会给李祉舟发了条消息,从他的回复来看,他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和她一样正在“包围圈”中接受关爱。

中午吃过饭,苏父出去串门,苏新七和母亲知会了声就踩上自行车去了李祉舟家。

海风凛凛,拂面狭寒。

苏新七的家离码头很近,出门就是海,几乎每天半夜都能听到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时时刻刻都能听到滔滔的海浪声。

李祉舟一家原先就住在苏新七家旁边,他们做了好长时间的邻居,他的父亲以前也是个讨海人,常年和她的父亲一起搭伙出海捕鱼,在苏新七读初中时,李家一家人迁到了岛心,在那儿开了一家海鲜面馆,虽然不再是邻居,但苏李两家人没因此淡了情谊,苏新七和李祉舟也没走远。

李家在岛心的房子是一栋二层民房,样式老旧,这栋房子是二手房,原先的主人举家搬去了内陆,李父李母就花了点钱把房子买了下来重新翻新装修了一番,搬过来后李父就不再做打渔的营生转而做起了小本生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赚的钱虽然比不上出海,但胜在踏实。

房子一楼是店面,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白底红字写着“李师傅海鲜面馆”,大年初一不做买卖,店铺的卷帘门阖着,苏新七把自行车停在了电线杆边上,小跑着就顺着房外楼梯上了二楼。

李家三口就住在楼上,此时大门敞开,喜庆的贺岁歌曲悠悠传来,细细嗅一嗅还能闻到阵阵诱人的香味。

苏新七往屋子里面探了个脑袋,李母正端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见了她两只眼睛立刻笑弯了。

“唉哟,我儿媳妇来啦。”

苏新七和李祉舟从小一起长大,上的同一个幼儿园、小学、初中,现在还在同一个高中读书,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长辈见他们关系好,总喜欢拿他们开玩笑,说他们打小就结了“娃娃亲”,早晚都成一家人,一点都不像大部分家长那样,视早恋如洪水猛兽严防死守,倒巴不得他们真处成一对儿,两家亲上加亲。

“王姨,新年快乐。”苏新七拜完年,鼻尖嗅了嗅,“虾饼?”

“鼻子真灵,尝尝,刚炸的。”

新年到人家家里做客是要喝一杯茶,吃一块果品点心的,苏新七拿了一个虾饼,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她含糊地问:“祉舟呢?”

“他啊,在房间里。”李母回头喊,“祉舟,快出来,小七找你来啦。”

苏新七看到书房门被打开,李祉舟从里面走出来,有些惊讶,“你在复习?”

李祉舟个儿高,长得还白净,戴着副眼镜典型的书生样,斯斯文文的还有点弱不经风,看着就是饱读诗书成绩优异的模样,表里如一。

听苏新七这么说,李祉舟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搬到书房睡了。”

“嗯?”苏新七讶然,想了下还是说,“祉舟,你不能钻进书里了。”

“不是。”李祉舟见她误会无奈苦笑,挠了挠头。

李母知道儿子嘴笨,索性替他解释道:“祉舟爸爸有个朋友的儿子要转到你们学校去,他爸爸托我们帮忙照顾,我和你叔叔不放心他一个孩子住租屋就决定把他接来家里,正好祉舟也能多个伴儿,我就顺道多照顾一个……过几天你们开学,他就来了。”

“大陆来的?”

李母点头,“和你们一样,高三生。”

苏新七更觉奇怪了。

高中只剩一学期了还转学?还从内陆转到海岛来?

苏新七没多问,李家来了客人,李母忙着招待,苏新七给李祉舟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摸着溜了出去,刚出门就碰上了赵筱婧和她的几个姐妹。

苏新七和她们不对付,地方小的一个很大的坏处就是岛上住的就那么些人,人口流动又小,家家户户间就算不是深交也是相互脸熟,人情虽浓,但讨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躲都躲不掉。

赵筱婧看到苏新七又和李祉舟走在一起,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学霸情侣约会呢”。

苏新七冷眼乜她。

赵筱婧边上的几个人还是有些怕苏新七,畏畏缩缩地拉着她,“走吧,大过年的,别招惹她了。”

赵筱婧瞪了苏新七一眼,忿忿地走了。

李祉舟拉了下苏新七的手,“走吧。”

他们去了海滨大浴场,夏天时去海滨洗海澡的人很多,入冬后除了冬泳爱好者,几乎很少人去那儿,何况大年初一。

海天辽阔,水清沙细,海风凛冽,潮水涨了又退。

苏新七捡了几个贝壳,放嘴边吹了吹沙子,突然问:“你今天几点起的?”

没回答。

苏新七转过头看他,目光落到他的耳朵上,上面挂着一个耳背式助听器。

海边风大,风声呼呼的,她拉了下他的手,等他转过眼时才拔高声问:“你今天几点起的?”

“四……五点。”

他的声音像被海风吹远了,苏新七盯着他问:“四点还是五点啊。”

李祉舟不敢正视她,“……我不太记得了。”

苏新七打从出生就认识他,他不会撒谎,小时候他们每次一起做坏事,家长老师一问他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她把贝壳揣进兜里,拍了拍手,问:“早上听到我家的鞭炮声了吗?”

李祉舟摸了下耳朵,“听到了,很响。”

他听到了,说明那个点他已经戴上了助听器。

苏新七没拆穿,“下学期记得给我带早饭。”

李祉舟看着她的嘴笑了,表情无害,“好。”

他们在海滩上走了会儿,顺道把几条搁浅的鱼给丢回了海里,苏新七余光瞧见李祉舟的耳朵都被风吹红了,她停下脚,解下自己的围巾利索地给他围上。

“别病了,过几天开学考,你还要帮我补下物理。”

李祉舟低头冲她笑,“我都有时间,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去你家也行。”

“我来找你吧,你家里安静。”

苏新七戴上自己棉服的帽子,想起什么,转头问:“那个要住进你家的人你认识吗?”

李祉舟老实应道:“以前跟我爸去大陆的时候去过他家,见过几次。”

他想了想说:“我爸说他爸爸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样啊。”

苏新七点头,也难怪李叔王姨会把人接到家里来照顾,她迎风眯了眯眼,“高考前转学,还转到我们岛上来。”

李祉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压力太大,想换个环境。”

或许吧。

苏新七不感兴趣。

她迎着海风吐纳一口气,转过头抿着淡笑,“忘了说了,祉舟,新年快乐。”

李祉舟低下头,眼眸带笑,一派真诚。

“小七,新年快乐。”

讨海人被称为是“海上农民”,农民是没有年假的,捕鱼贩卖是他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一艘渔船价值不菲,每次出海船身都会损耗,船体的修护是一笔很大的固定支出,每艘船都有一定的寿命,如果不出海,渔民无形中也会有损失。

因此除了休渔期那段时间,平日里只要天气不算极坏,渔民就要出海,外行人看着觉得这份职业和海洋打交道,有点神秘浪漫,只有渔民及其家人知道其中的不易。

苏新七的父亲初三那天就出了海,他是半夜出发的,她还特地定了个闹钟,两点的时候醒来,和母亲一起送父亲出门。

父亲走后,苏新七和母亲一起给已故的阿公烧了柱香,请他保佑这次出海顺顺利利。

渔港的深夜并不沉寂,一艘艘吨位不同的渔船接二连三地从港湾内驶出,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回荡在沙岛上空,间夹着三两声的鸣笛声,声音喧嚣,岛上的居民早已习惯,熟睡的人也不觉被惊扰,翻个身仍在梦中。

苏新七半夜睡回去,早上六点又早早起来,换上渔裤,和母亲一起去了码头。

她们到时,岸上已经来了很多人,大多是妇女,戴着头巾,三三俩俩地站着聊天,苏新七母女一出现,她们就和苏母攀谈起来。

“惠贞,你来了啊。”

苏新七的母亲刘惠贞笑着打招呼,“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

“不比你早多久。”

苏新七站在边上,一一向几个阿姨问了好。

“哎哟,还是你家小七勤快,这么冷的天还来帮家里的忙。”一个阿姨说。

苏母摸了下苏新七的背,倒是没假谦虚,直率道:“让她多睡会儿她不愿意,怕我和他爸太累,非要跟着来。”

另一个阿姨立刻接道:“还是女儿好,贴心,懂事,我家那小子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知道醒的。”

“女儿也是分的,我家不也是女儿,还真比不上小七,学习好,还勤快。”

苏母听人夸自己女儿,心里受用,翘上去的嘴角就没放下来。

码头陆陆续续有渔船停靠,岸上的妇女们翘首以盼,等着自家渔船回来,每次一有船靠岸,妇女们立刻就和帮工一起迎上去,渔船上出海回来的渔民把一筐筐新鲜的鱼虾蟹搬下船,岸上的妇女和帮工会把这些海鲜分类装筐,有的当场贩卖,有的送去市场和鱼贩子进行交易,有的渔民会留一部分海鲜带回家。

苏新七一直没看到父亲的渔船,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苏母搓着手难掩焦虑,海上风云变幻莫测,海龙王脾气琢磨不定,她父亲就是因为海难走的,虽做渔民的家属已有多年,“江湖跑老,胆子跑小”,见多听多了海上事故,回回家里人出海,她的一颗心就得不上不下地吊着。

苏新七见母亲眉头微紧,宽慰她说:“今天天气很好。”

苏母望着海,握住了女儿的手。

一轮红日早已跃出海平面,晨光微熹,海面波光粼粼,縠纹似的,随着渔船陆续归港,码头好似炸开锅,人声喧哗,往来络绎。

“回来了,你爸爸回来了。”苏母脸上露了笑。

苏新七引颈眺望,果然看到了熟悉的渔船,她的嘴角不由扬起,套上塑胶手套,准备工作。

苏父的船靠了岸,苏新七立刻拉着母亲迎上去。

“爸爸。”

苏父从船上往下看,“乖女儿,你也来了啊。”

渔船落下锚开始卸货,苏父抬着一筐鱼下了船,脸上春风得意,乐呵呵的。

“收成不错。”苏父对苏母说:“捕到了黄花鱼,一会儿带几条大黄花回去,给亲戚家都送一条,回头再蒸一条给小七补补身体。”

野生黄花鱼的营养价值可比养殖的高多了,价格自然也不低,大黄花一斤能卖一两千,苏母听到这话,两眼都藏不住笑,忙伸手去接鱼筐。

苏新七帮着父母把船上的鱼筐搬下来,之后又把那些生蹦乱跳的海鲜一一分了类,父亲这回出海收获良多,等分完类,把一筐筐鱼搬上市场鱼贩子的运输车后,日头已经有点高了。

“小七,你歇着,别累着了。”苏父喊道。

苏新七应了好,走到边上不碍着他们收拾。

岸上卖鱼女在剥扇贝,好几条漏网之鱼在地面上扑腾,几只侥幸逃脱的螃蟹霸道横行,海风一阵阵袭来,码头上的腥味更浓了。

“小七!”

苏新七正眯着眼吹风,听到熟悉的声音后立刻回头。

李祉舟小跑着过来,“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我就猜到你在码头这儿。”

“忙完了么……怎么不叫上我,我可以帮忙。”他站定后说。

苏新七摘下塑胶手套,嗅了嗅手,指间还留有鱼腥味。

“太早了。”她笃定地说:“昨天晚上没什么云,你肯定很晚才睡。”

李祉舟不好意思,“是有点晚……今天晚上去山顶吗?”

苏新七转头,“又是什么座的流星雨?”

“人马座,运气好的话我们这儿能看到。”

苏新七撩了下头发,应道:“好啊。”

李祉舟露出了笑,也像她一样望着海。

远处一艘小型轮渡船从日出的地方缓缓驶来,白色的船体比起刚打渔回来的渔船整洁多了,从大陆到沙岛只有两班渡船,早晚各一班。沙岛不是热门景点,不为众人所知,因此会搭乘渡船往来的基本上都是岛民,夏季天气热的时候还会有些向往“诗和远方”的大陆游客来岛上游玩,冬天天一冷就少了,现在正值春节期间,乘客更是寥寥。

渡船驶向渡口,离岸越来越近,船身的编号都能看清。

“早班轮渡船到了,是王叔的船。”李祉舟说:“船头上有人。”

苏新七闻言看向渡船的船头,朝暾太过刺眼,因为背光的原因,她只能看到一个修长的剪影。

“祉舟啊。”

李祉舟听到苏母喊他,转过身问候道:“阿姨。”

“来,把这条黄花鱼带回去,让你妈蒸了给你补补。”

李祉舟作为沙岛人,父亲也曾是渔民,自然清楚野生黄花鱼的价值,他忙摆手,一着急就有些无措。

苏新七接过母亲手上的袋子,直接递到他面前,“拿着。”

李祉舟抬眼,犹豫了两秒,接下了袋子,转过头说:“谢谢阿姨。”

“和阿姨还客气什么呢。”苏母看向苏新七,“你爸爸把船开回港了,这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你是想回家呢,还是和祉舟去玩?”

苏新七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打扮,抬头对李祉舟说:“我回去换一身衣服,一会儿去你家找你。”

他们说好今天一起学物理,李祉舟笑着点点头:“好。”

苏新七回家把沾上鱼腥味的衣服换了,母亲又给她煮了碗鱼丸线面,吃完东西后她上楼往挎包里装了卷子和作业本,下楼准备出门时,又被母亲给喊住了。

“小七,你是要去祉舟家吧?”

“对。”

“你等下,我昨天晚上做了鱼丸,装点给你小姨送过去。”苏母边说边打开冰箱,拿出一盒打包好的鱼丸,套上袋后递给苏新七。

苏新七的小姨和小姨夫开了一家旅馆,岛上拢共就两家正规旅馆,他们家就是其中之一,旅馆在断崖那儿,视野开阔景色奇佳,外地人来岛上想体验海岛风情,都会想住在海边。

苏新七骑着自行车顺着沿海公路绕道先去海崖,骑到半道时,轮胎底下忽然一响,她吓一跳,以为车胎爆了,刚想下车检查,就听边上不远处,海港围栏上坐着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指着她笑得七倒八歪。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混混样的男生还挑衅似的,又朝她那儿扔了一个擦炮。

“‘七公主’,新年好啊。”

“你不会又要去找李祉舟那个聋子吧。”

“别找他了,我们带你兜风去啊。”

那个黄毛叫吴锋宇,和苏新七是同班同学,名字叫得好听,但不干人事,他算是混混头儿,岛上唯一的修船厂就是他家开的,在沙岛,他家算是大户,家底厚,他又是独生子,早就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吴锋宇平时在学校就吊儿郎当地没个正行,没事就伙同一群不学无术的拥趸调戏女生欺负同学,老师都拿他们没辙,学校里的学生不敢招惹这伙人,岛上的狗见了他们都绕道走,偏偏苏新七不怕,她越不惧,吴锋宇他们就越喜欢找她麻烦。

“好啊,等我从海崖回来。”

苏新七极轻地一笑,一径往前,把起哄调笑声甩在后边。

上崖坡陡,海风又大,苏新七把车寄放在崖下的便利店,拎着鱼丸顶着风步行上了海崖。

崖顶海风飕飗,崖上错落地伫立着几栋民房,每栋房子外头都挂着彩旗,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飘动。

苏新七直接去了小姨家的旅店,进了门,一个小男孩就冲她跑了过来。

“姐姐!”

苏新七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小弟。

店里前台站起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小七来了啊。”

“小姨。”苏新七走过去,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鱼丸啊,行。”苏小姨收下。

“姨夫呢?”

“去串门了。”苏小姨问:“你爸爸今天出海怎么样?”

苏新七一边帮小弟剥糖纸,一边说:“挺好的。”

“妈祖保佑。”苏小姨又问:“你下午没什么事吧,留在这儿陪‘小螃蟹’玩玩?”

小螃蟹是小弟的小名,苏新七摸了下小他的脑袋,“我一会儿要去祉舟家。”

“又去找祉舟啊。”苏小姨的表情有些微妙,她觑了苏新七一眼,压低声斟酌着说:“小七啊,你现在高三了,今年就要上大学了,是大姑娘,不能还和小时候那样,总和祉舟玩在一起……岛上别人该怎么看你们。”

苏新七不在意,还开玩笑说:“不就是说我是李家的准媳妇么,我爸妈都同意了。”

“瞎说。”苏小姨攒眉,“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兴童养媳呢,你爸妈也是,你们还是小孩就算了,现在都这么大了,这玩笑哪能开,他们不会是真想把你赔给李家吧?”

话才出口,苏小姨就意识到自己口快了,她噤了口,小心地瞧了瞧外甥女。

苏新七没放心上,岔开话题问:“过年又没人住旅店,你怎么不带小弟去崖下玩。”

“怎么没人住,今天早上还来了个外地小哥。”

“啊?”

“一个人来的,在你来之前出去了,没碰上?”

“没。”

“那个小哥看着不大,酷酷的,应该是来岛上散心的。”

“哦。”苏新七对游客没兴趣,她趴在前台那儿,瞥到内台桌面上放着一盒“彩雷王”,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

“你姨夫买的,乱花钱,也不看看这东西多危险,我哪敢给我儿子玩。”苏小姨埋怨道。

苏新七笑了笑,“那我拿走了?”

苏小姨略微惊讶,“你还喜欢玩这东西呢……拿走吧,小心点啊,别炸手上了。”

“好。”苏新七把“彩雷王”拆了揣兜里,顺便顺走了一个打火机,最后摸了摸小弟的脑袋,“我先走了。”

离开旅店下崖后,苏新七从便利店那儿取回自行车,骑上后沿着环海路往回骑,吴锋宇他们果然还没走,她抿起唇,用力蹬了两下自行车,加速朝他们骑过去,等距离近了些,她猛踩刹车,单脚支地。

她从兜里拿出两个“彩雷王”,掏出打火机背着风点着了,然后迅速脱手往吴锋宇他们那儿丢过去,她扔的准,两个炮仗正好滚到那群人的脚边,在他们还未发现时猛地炸开。

“我艹!”

“干!”

“什么玩意儿?”

两声贯耳的爆炸声吓得吴锋宇他们一群人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进海里。

苏新七瞧见他们那熊样儿,嘴角微微上扬,这时已经有人看见她了,吴锋宇反应过来后脸都黑了。

苏新七一点也不怵,脚一蹬骑着车慢悠悠地往前行进,从他们几个身边经过时,她又丢了个“彩雷王”下去,把那伙人吓得仓皇四散。

那个“彩雷王”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引线压根没被点燃。

苏新七踩着车前进,背对着他们喊了句:“以后别让我听到你们说祉舟的坏话。”

沙岛地形主体主要是山地,岛上大部分都是灌木林,能开发居住的地方只有海岛边缘的一小块朝海洋衍生出去的土地,居住面积有限,因而岛上房屋拥挤,从高处往下看,高低不一形式各异的房屋都簇拥在港湾那块,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块儿,人仿佛都能踏着屋顶走。

沙岛上最高的一座山海拔不过五百米,岛上人都叫它“美人山”,因为从侧峰看,它就像是女人的侧脸,凹进去的是眼睛,凸出来的是高挺的鼻子,连下颔线都有。

美人山山脚下有座妈祖庙,妈祖是渔民的保护神,一年到头香火不断,从妈祖庙出发,沿着简陋的登山梯爬上山顶,体力好走得快也就一个小时。美人山山顶是观海的最佳点,外地游客来沙岛,岛民都会建议他们上山顶,岛上的小孩也常到山里玩,山顶那栋烂尾楼是很多人的秘密基地。

苏新七和李祉舟吃完晚饭,八点钟从山脚往上爬,山上没有灯,他们拿的手电筒照路,李祉舟体力不怎么好,苏新七爬一段就要拉着他休息会儿,他们到山顶时时间已过九点,仰头星光璀璨,银河就在头顶。

山顶风更大,能把人吹得打趔趄,从顶上往下看,万家灯火明亮,海上灯塔的探照灯将一束光射向海面,岛上连绵的山脉上伫立着一架架发电风车,风车的叶片在海风的带动下缓缓旋转。

苏新七拉着李祉舟绕到烂尾楼背风处躲着,海风没正面吹在身上,没一会儿身子就暖和了。

“冷吗?”苏新七问。

李祉舟摇了下头,“还好。”

苏新七从兜里拿出一个暖手贴,撕开包装后塞进他手里,“捂着。”

“我不冷。”李祉舟想还给她,“你捂着吧。”

苏新七把手揣兜里,仰头望天,“天狼星。”

李祉舟无奈,只好握着暖手贴,也抬起头,“你就只认识最亮的一颗。”

苏新七耸了下肩,说:“其它的星星一年四季位置都不一样。”

“其实很好记的,我教你。”李祉舟伸出尾指,煞有介事地说:“小指相当于是1°,中间三个指头差不多是5°。”

他又握紧拳头比划了下,“这样是10°,食指和小指之间是15°,拇指和小指张开是25°,你只要记得这些,就可以定位到一些星团星座。”

他伸直手臂,兴致勃勃地说:“你看,天狼星你找到了,以它为坐标,往西北方向20°左右就能看到猎户座的‘腰带’。”

苏新七试着比划了下,果然看到了三颗并列的星星。

李祉舟接着说:“猎户座一共七颗星,找到了‘腰带’上的三颗星星,很容易就能找到剩下的四颗……”

他指了指,回头问:“看见了吗?”

苏新七点头,李祉舟指着猎户座左上角的一颗星,“这是参宿四,在它东北方向40°左右的距离,那两颗比较亮的星星就是北河二、北河三,你的星座。”

苏新七顺着他的手去看,果然看到了双子星。

“很耀眼。”她说。

李祉舟乐此不疲地接着比划,从北斗七星到小熊座、大熊座,又到金牛座、巨蟹座,介绍完星座,他又找起了星团。

苏新七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听得不耐烦,相反她听得很认真,眼睛也顺着他指的方向一一去寻找,她知道只要有关宇宙星河,李祉舟就会格外兴奋。

“天上这么多星星,你怎么都记得住?”

李祉舟坦率道:“不难的,多看些星图就行,星图不难记的,和海图差不多。”

人眼毕竟目光有限,李祉舟把一些能看清的知名星座和星云指了遍,才收回手说:“要是有天文望远镜就能看得更清楚。”

“大天文家,等你考上了大学就会有的。”苏新七捶了下他的肩,笑道:“你会是岛上第一个考上清北的。”

李祉舟挠了下头,“不一定呢。”

“上次市质检,你排名那么高,物理还拿了全市第一,保送都有可能,到时候你就能去学你最喜欢的天文学了。”

李祉舟腼腆一笑,转过头问她:“你呢,想好要选什么专业了吗?”

“还没,不急。”苏新七轻描淡写地说。

“离高考不到四个月了。”

苏新七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海岛特有的海腥味,望着远方说:“只剩半年……我们就要离岛了。”

李祉舟听她语气并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不由问:“你不想离开沙岛?”

苏新七望着天,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小时候觉得沙岛太小了,除了山就是海,顿顿吃海鲜也很讨厌,以前总想去大陆生活,现在大了,反而舍不得离开。”

“没有海的地方,感觉也没那么向往了。”

李祉舟安慰她,“我们并不是离开了就不回来了,沙岛还是我们的家乡,上了大学,寒暑假还是能回来的。”

他顿了下,重新开口问:“你这么喜欢大海,要不要选和海洋相关的专业?”

“嗯?”

“海洋技术、海洋管理、海洋科学、海洋环境……你都可以考虑看看。”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李祉舟看着她,笑了下说:“你要是感兴趣,我帮你找几本书,先了解下。”

苏新七没拒绝,她从小就长在海边,因为父亲的缘故,也常和大海里的生物打交道,海洋对她来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像是与生俱来的特征,可能就是因为太过熟悉,她反而忽视了它,在规划人生方向时,没把大海纳入考量范围内。

“你学海洋学,我学天文学,星辰和大海,正好呼应。”李祉舟双眼发亮,语气激动。

浩瀚的星河,辽阔的海洋,天高海阔,饶是苏新七也不免有些心神激荡,对未来有了憧憬。

“流星!”李祉舟望着天,忽然兴奋地喊道。

苏新七仰起头,盯着深蓝色的天幕看了会儿,果然看到了拖着彗尾划过的流星,稍纵即逝。

“小七,许个愿吧。”

苏新七笑他,“你不是说流星是被地球引力吸引的宇宙空间物质,怎么还相信许愿这种事?”

李祉舟不好意思地一笑,“阿嫲说了,心诚则灵。”

苏新七也笑了,“你许吧,让宇宙所有的星辰都给你力量,保佑你顺利成为天文家。”

李祉舟嘴角噙着浅笑,仰头望着天,等天际划过流星时才抬起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朝着天空喊道:“希望离了岛后,我们还能在一起。”

苏新七闻言稍愣,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不屑的讥笑声,声音很轻,在呼呼的海风声中却格外突兀,她脊背一凛,顿时警觉。

苏新七转过身,下意识地拉住李祉舟,往后退几步,微微抬头。

借着星光,苏新七隐约看到烂尾楼楼顶的栏杆上坐着一人,他戴着鸭舌帽,屈起一只腿搭在栏杆上,海风把他的外套吹得鼓鼓的,看姿势,他似乎正往下看。

李祉舟听力不好,没听到刚才的笑声,他开始还有些莫名,顺着苏新七的目光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你是谁?”他握紧苏新七的手,看着楼上的人问。

那人没回答,径自抬起手凑到嘴边。

打火机亮起火光,仅是一瞬,苏新七瞥到了他的眼睛,冷然、淡漠又凌厉,攻击性很强。

李祉舟正要打开手电筒往楼上照,苏新七拦住他,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李祉舟也觉得不宜久留,他警惕地看着楼上的人,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拉着苏新七离开。

苏新七跟在李祉舟身后,到了登山梯那,她回过头,那人仍坐在顶楼上,指间一点猩红忽闪忽灭。

下山本就比上山容易,加上有紧迫感,李祉舟拉着苏新七一刻也没敢停,他们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从山上下来了,看到近处的灯火,他提着的心才算稍稍落地。

苏新七听李祉舟喘得厉害,伸手自然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让你走这么急。”

李祉舟长长地喘一口气,擦了下额头,往山顶看了眼,仍是心有余悸,“那个人……不是岛上的。”

苏新七不意外,岛民身上都有种特有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碰上了自然懂,而且岛上的人她都认识,就没有山顶上的那号人。

“现在这个时候,岛上怎么还有外人,会不会是逃犯?吸/毒的?”

李祉舟显得忧心忡忡的,他之所以会往这方面想,是因为早有先例。沙岛地处偏僻,早几年常有逃犯为了逃避缉拿躲在这儿,以前岛上还有很多吸/毒人员,这两年抓得严了,岛上治安才算好了些。

“我们要不要报警?”李祉舟说。

苏新七忽的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游客。”

“啊?”李祉舟想了想,“也是,我们也没证据证明他是坏人。”

晚上海风大,苏新七说:“回去吧。”

他们抄近路回去,岛上房屋拥挤且不规律,巷子多,横七纵八的,不是常年住在这儿的人很容易就会迷路,现在这个点,岛上还有很多人没睡,三三两两地坐在巷子口闲聊。

苏新七的家和李祉舟的在两个方向,他们在一家便利店门前站定道别。

“回去小心点。”苏新七叮嘱道。

李祉舟点头,“你也是,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

和李祉舟分开后,苏新七往家的方向走,走了有十分钟,忽听身后有人喊她。

“小七。”

苏新七站定,转过身,看到朝自己跑来的李祉舟时还有些意外。

李祉舟跑近,到了苏新七跟前,弯下腰撑着膝盖喘着气。

“你怎么没回家?”

李祉舟边喘边说:“忘了告诉你了,我明天要和爸妈一起去大陆做客。”

“大陆?出省吗?”

“嗯,要去内陆,就那个叔叔……我爸的救命恩人。”

苏新七了然,“那你可以回家后再发消息告诉我,还追过来,不嫌累啊。”

李祉舟缓过了劲,直起腰,单纯地一笑,“我觉得还是当面和你说比较好,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物理卷子做不完。”

苏新七心头一暖,扬了扬唇冲他笑,“知道了……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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