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江照怔了怔,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用力地甩开了陈悠的手,眼圈通红,表情局促,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她的遗体现在存放在殡仪馆,警方通知她的家人去认领。你待会儿过去一趟吧。」何钊沉默了很久,「她没有家人,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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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陈悠要再住一段时间之后,何钊表情很复杂,「你就不怕苏安知道后真的离开你吗?」
「我和陈悠现在只是朋友。」
江照站得异常笔直,面上始终不曾有一丝变化,「等安安消气回来,陈悠已经离开了。」
「她不会知道。」
何钊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越发期待看到江照知道我已经死了之后的样子。
这几天,江照按照约定陪着陈悠,他们并没有什么越轨行为,相处模式确实像是普通朋友。
而我一直在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事情,到底为什么赶回来给他过生日。
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当我想起来这件事,我的灵魂就不用再被束缚在江照身边,我会得到真正的解脱。
但每次一回忆,脑袋都会炸裂一般的疼痛。
正当我心灰意冷之际,江照陪陈悠去逛商场,刚好看到有婴儿用品,陈悠便拉着他走了进去。
陈悠拿起一条公主裙,捂唇笑了一下,
「真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女儿,这样我就可以给她买各种漂亮的裙子了。」
「阿照,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陈悠好奇地问。
「女儿吧。」
江照唇角微微上扬,视线落在那些婴儿用品上。
阳光照耀下,他漆黑的瞳仁泛出几点光波,看着有些温柔,「苏安喜欢。」
随后又补一句:「她生什么我都喜欢。」
我呆呆站在原地。
记忆的闸门顿时打开,我头痛欲裂,无数的画面如脱了僵的野马汹涌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
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我颤抖地把手放在小腹上。
我想起来了。
我之所以赶回来给江照过生日,之所以想再给彼此一个机会,是因为——
我怀孕了。
拿到诊断报告单之后,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和江照好好谈谈。
在他生日的前一天,我连夜赶了过去。
我打算把这件事,作为生日礼物当面送给他。
车上,我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想象江照得知这个消息是什么表情。
会大笑吗?
应该不会,他一直都是那副面瘫脸,最多微微扯开唇角,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苏安,其实你怀孕我挺开心的。」
会和我一样期待着这个孩子吗?
应该会。
求婚那晚,他在我耳边微微喘着气,呼吸暖融融的,「苏安,结婚后,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很多家人。」
是啊,我想要很多家人。
江照怎么那么懂我呢。
想着想着,我竟然笑了出来。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问我笑什么。
我没回答,只笑着让他专心开车,毕竟外面雨那么大,注意安全。
路程有些无聊,我克制住自己直接发消息告诉江照的冲动,刷起了微博。
然后发现有人关注了我。
是陈悠。
我打开了陈悠的微博。
我发现,她发的都是江照的照片。
从她微博的照片里,我看到这些天,江照是怎么无微不至地在医院守着怀孕的她,看着两人之间怎样一步步旧情复燃。
就像一对,刚刚有了孩子的新婚夫妻。
「打针很痛,但有你在身边,我就不怕了。」
——配图是江照沉静的侧脸,和两只交握的手。
「兜兜转转,还是你对我最好。」
——配图是素来有洁癖的江照低头为她剥虾。
「昨晚你在床边睡着了,我偷偷亲了你一下,我知道你没睡。」
这条微博,没有配照片。
但是,江照给她点了个赞。
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骤紧,只感觉血液都在往大脑上涌。
人这一辈子到底要看多少肮脏的东西啊。
我不想再看了。
然后,老天也真的没有让我再看到了。
悬崖边,一辆红色的重型卡车突然失控,径直撞了过来,我们连人带车滚下了悬崖,随后发生了爆炸。
我满怀期待和喜悦赶过去。
却是带着绝望和恨意死去的。
强烈的刺激让我暂时失去了这部分记忆,刺骨的恨意却让我灵魂出窍,跟在江照身边。
原来,我并不是因为爱他,才离不开他。
而是恨他。
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去的时候。
江照在干什么呢?
他在照顾别人,和照顾别人的孩子。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正和陈悠说话的江照忽然眉头紧皱,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何钊颤抖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江照,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别激动。」
「我有个兄弟是交警,他那边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乘客和驾驶员全部死亡,有个孕妇的身份直到今天才查出来。」
「那个孕妇,就是苏安。」
我无数次设想过江照知道我死后是什么反应。
现在,我终于看到了。
这个男人刚才还在和他的白月光笑着说话,听到这个消息,微微怔了片刻,眉头紧皱,「别开这种玩笑。」
「是真的……」
江照呆愣了几秒,厉声呵斥,「何钊,别开这种玩笑。」
「一个星期前,她乘坐的出租车跟一辆卡车相撞,坠落悬崖后发生了爆炸,由于现场只有少量肢体残骸,警方又没有接到那个孕妇家人的失踪报案,整整一个星期……」
那边的何钊哽咽了一下,仿佛说不下去,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警方才通过 DNA 比对确认了苏安的身份……」
江照脸色渐渐变了,整个人仿佛僵硬成了一具木雕泥塑。
「江照,她怀孕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她失联了一个星期,你都没去找过她吗?」
随着何钊的一声声质问,江照那张脸已经毫无血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在骗我。」
「阿照……」陈悠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电话那边何钊顿了顿,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讥诮,「你现在和陈悠在一起?」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也是,苏安失联的一个星期,你一直和她在一起。」
江照怔了怔,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用力地甩开了陈悠的手,眼圈通红,表情局促,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她的遗体现在存放在殡仪馆,警方通知她的家人去认领。你待会儿过去一趟吧。」
何钊沉默了很久,
「她没有家人,只有你了。」
江照茫然地愣在原地,高大的身躯一下子佝偻了几分,然后慢慢蹲了下来,蜷缩着一动不动,嘴里重复念叨着一句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似乎只会说这句话。
他不愿相信我已经死了。
我冷漠又痛快地看着这一幕。
恢复记忆之后,我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对他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没。
但报复的快意过后,心底却生出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爱和恨都太消耗力气了。
我活得那么累,死了也那么累。
恢复记忆之后,我并没有马上消散。
除了灵魂变得透明了几分,我仍受限在江照身边,只是距离他的活动范围变大了一点。
我跟着江照来到殡仪馆。
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现在僵硬地立在门边,连靠近都不敢。
里面工作人员感叹,「能找到那么多烧焦的残骸已经很不容易了,身体都是拼凑的。唉,听说还是个孕妇。」
「可不是,腕关节和指关节严重弯曲变形,当时应该是想拼命护住肚子里的孩子吧。」
江照脸色惨白,身形微晃,若不是撑住墙壁,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工作人员看到了江照:「家属是吗?过来吧。」
江照缓缓地,踉跄地走过去。
那两人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头顶的光亮,他背脊绷得直直的,攥着拳头的手用力过度,指甲陷入了皮肉里而不知。
他看着我被白布盖住的遗体,开始自言自语。
「刚才来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从来没跟你说过的事。」
清冷的语调有些微颤,但起伏不大,就跟平时一样。
「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有一天我下楼买东西,有个小男孩贪玩,拿走了路边一个盲人奶奶碗里的零钱。你忽然冲了过去,和他撕打在一起。你明明那么瘦弱,却死死地凶狠地掰着他的手,最后那个小孩受不了了,主动把手里的一块钱给了你。」
「之前我听他们说过,你是个孤儿,喜欢偷东西。」
「但那时你头发凌乱,唇角淤青,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站起来把钱放进了盲人奶奶的碗里,然后平静地离开了。」
「这一幕,盲人奶奶看不到,那个小男孩不会说,但我看到了。」
「这件事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你,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你身上,后来班上有人诬陷你偷班费,我第一反应就是站出来帮你说话。」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你眼里的光亮。」
「后来,你的视线也渐渐落在我身上,跟我对视会脸红,会看着我发呆。」
「那几年,学校优秀学生颁奖会上是你站在我身边,打篮球的时候是你给我递水,短跑比赛我得了冠军,是你笑着给我献鲜花为我祝贺,奥数竞赛的队伍里是你陪着我一起夺冠。」
「再后来,陈悠出现了。」
他停了一下,抬手捂脸,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流出,
「安安,明明是我先开始注意你,你也喜欢上了我,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我沉默地看着他,原以为已经毫无波澜,内心还是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痛意。
是啊。
为什么呢。
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我们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我本来不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但在江照面前,我总是让自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拼尽全力地对他好。
我没对谁这么温柔过,也不会再对谁这么温柔了。
「苏安,跟你求婚的那一刻,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苏安,你理理我。」
「理理我,好不好?」
「苏安。」
「安安。」
「……老婆。」
他叫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人回应他。
他开始焦躁,甚至暴躁,唇色泛白,一声声喊我的名字,直到嗓子沙哑,直到再也喊不出来。
「你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他声音迷茫,嘶哑得像从喉咙深处挤出,肩膀不停颤动,双眼布满血丝,仿佛一头走投无路的绝望凶兽,看起来可怖到了极点,又可怜到了极点。
我安静地看着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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