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那些过往之事,如今想来倒也觉得无关紧要,我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呢,那时冲动,做事不够周全,不仅钱没要来,挨了板子,还被人骂是不孝女,仔细想来真是得不偿失。」「何人敢乱嚼舌根?」「嗐,清官难断家务事,议论起来本就说什么的都有,随她们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裴二郎的目光随即停在我身上,又挪开,道:「遇到了那样的难事,为何不写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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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裴校尉淡淡一句:「多此一举。」
几千名妇孺全部屠杀,焚烧干净。
下令时,人人都道裴校尉手段狠厉,冷血无情。
消息传到华京,有文官义愤填膺,如此之举,与蛮人何异?
当今天子是个明君,素有仁善之心,而大楚对待战俘,一向是缴投不杀,更何况是妇孺之流。
一时间,裴校尉名声大噪,褒贬不一。
直到战役结束,镇北将军与老平西王入京,见天子册封,唯独没有赏赐战功居多的裴校尉,不由提醒皇帝,当初平城失守,武茨县百姓被屠,皆因界北关士兵可怜一个蛮人小孩,给了他可乘之机在水里投毒。
战场上的仁慈,便是将腹背受之于敌人,谁能担保那几千妇孺里没有心怀叵测之人。
没人比他们这些从边关回来的人,更清楚胡蛮子的狡猾和狠毒。
老平西王道皇帝贵为天子,当担天子之责。
皇帝心有愧疚,当即下旨封裴校尉为武卫将军,赏赐无数。
后又宣其进殿,想给他个更大的体面,封家里女眷一位诰命。
裴家女眷,除了年迈的太母,也就剩个寡嫂了。
寡嫂家中操持,上孝太母,下育小姑,守节明礼,当做表率。
天子兴致盎然,然裴二郎给拒绝了。
他给拒绝了……
拒绝了…….
不过又听说,皇帝问裴将军,一同从边关回来的人,朕都封赏了,迟迟没有诏你觐见,你可有他想?
裴将军道:「有,打算解甲归田回家卖豆花了。」
皇帝憋了一憋,因为他竟然觉得,裴二郎声色淡淡,神情却有些认真,他是真的不太在意皇帝封赏。
京中来的三品武官格外金贵。
裴二郎自归家之后就没闲着,县令老爷的酒可以不吃,地方三品府尹和二品抚台的面子却是要给的。
并且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我觉得裴二郎日后还会有不可估量的前程。
这揣测定然是准的,因为后来韩小将等人来铺子里吃豆花,言谈间告诉我,镇北将军冯继儒,十分看重裴二郎,有招他做女婿的意向。
冯家在华京那是真正的簪缨世族,皇亲国戚。
冯继儒将军不仅是宫内冯贵妃的亲哥哥,康王殿下的亲舅舅。
还是当今太后大娘娘的娘家侄子。
冯家有三位尚未出阁的小姐,冯将军有意将嫡出的小女许给裴二郎,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将军是要站在云端的人。
我闻言忍不住问韩小将:「那位冯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世家小姐,自然是好的,只是听说因是嫡出幼女,被家里养得骄纵了一些,心气极高。」
韩小将说完,眼睛瞄向四周,又低声对我道:「不过嫂嫂放心,在咱们将军面前她是骄纵不起来了,将军初去冯家,冯小姐听说他爹要将她许给他,打算给将军来个下马威,好好捉弄下,结果咱们将军压根没搭理她,反倒是冯小姐,见了人直接呆了,从此连门也很少出,听说是在家绣花养性子呢。」
韩小将一副得意模样,我亦是点了点头:「我家二叔出身寒门,虽配得世家贵女,只怕让别人轻视了去,如此甚好。」
「哪能呢,他可是裴意,率一千兵马敢过浑河麓山,以一己决断敢下令屠杀几千蛮人妇孺,这份魄力焉能让人轻视了去。」
妇人终归是妇人,纵然知道裴二郎下令屠杀妇孺是正确的,听韩小将复又提起,仍旧心口一滞,万般不是滋味。
这便等到了很晚的时候,我在烛台下缝着件黑羔皮的袋垫子,忽听楼下后院传来声响,接着是小桃问了句:「二哥,你又喝酒了。」
「嗯。」裴二郎淡淡应道。
接着是脚步声渐近,一墙之隔的那间屋子,房门被推开。
我放下针线,起身去问了他。
「二叔,我下午去布庄买了几匹布,想做袍衫给你,我想用绿绢做窄袖圆领袍,鸦青色的那匹颜色有些深,做直领口的袍子合适,袖子可收祛,然后用翡色绢布裁领子和袖边,你觉得如何,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还多买了两匹别的色……」
屋内烛火轻晃,裴二郎正在关窗,待回头看我,剑眉微挑,声音低沉之中含了些许笑与柔光——
「你来做主就好。」
裴家二郎,性子冷,脸色也冷。
这次回来虽比从前更甚,但我总觉得他待家人之间亲近了许多,最起码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偶尔也会眼中有笑意了。
我点了点头,隔了段距离,仍闻到了屋里的酒味,于是又道:「二叔喝酒了?我去楼下煮碗糖茶水,你先坐坐。」
……
厨房生了火,糖茶水煮起来简单,片刻便好。
待我将碗放在盘托上,端去上了楼,却没见裴二郎的人。
糖茶水放在桌上,我起身去了自己的屋子。
果然,一墙之隔,裴二郎正在其中。
烛台晕光下,他身姿挺拔,正低头在看那几匹布,以及桌上我的针线筐。
「二叔,糖水煮好放桌上了。」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
我有些疑惑,他忽而笑道:「不是做衣服吗,不量一下尺寸?」
我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从筐里拿了尺子出来。
裴二郎身上还穿着我新做给他的亵裘,素的雀蓝色,衬得他长身玉立,高挑颀长。
他岿然而立,烛光下面容棱角分明,剑眉英挺,坦然地摊开了双臂。
我拿着木裁尺有些迟疑:「你身上这件不合适吗?」
「嗯,有些紧。」
「紧吗?那我把腰身放一放就可以了。」
「量一下吧,肩背那儿也有些紧。」
裴二郎声音低沉,循循善诱,想来是多年从军使然,他连说话都带着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于是只得上前一步,却将手中的木裁尺放下了:「二叔见谅,腰身这里我用手来量下吧,比木尺量得准。」
「嗯,有劳了。」
我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去,因他生得高大,光影下显得我分外瘦小。
头顶还够不到他的下巴,只能与他肩膀平齐。
而他是习武之人,身材威猛,半个肩头就足以掩住我的脸。
距离近了,我的手放在他腰上,一寸寸丈量,虽极力正色,墙上光影却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他怀中,纠缠一块。
裴二郎身材魁梧,腰身紧实,身上酒气与凌冽气息交织,充斥袭来,令人心里一颤。
我于是动作很轻很快,手指虚无地按在他腰上,环了一圈儿就收回。
脑子里正记着量出的尺寸,忽听他唤了我一声:「薛玉。」
「啊?」
我抬头看他,人还站在他面前,距离甚近,几乎看得到他俯身下来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发色如墨,眉梢如远山,长睫下的眼眸蕴藏深沉与压抑,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一般。
他微微地抿着唇,我方才还记着尺寸的脑子空白了下,心里颤了颤,总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四目相对,我一脸茫然与无措。
他声音有些哑,又道:「肩背还没量。」
回过神来,我发觉自己竟然有些手抖,后背隐隐出了汗。
方才他的眼神,与平日那个裴二叔又有些不同。
锋锐至极,像黑夜中的狼,泛着隐隐的幽光。
果真是传闻中那个在战场上手段狠戾、杀人如麻的裴将军,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人胆战心惊。
我有些怕他。
平复了下心绪,为他量肩背时,我便找话题跟他闲谈,以免气氛过于怪异。
「二叔,你和韩小将他们回来那日,说的信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若没有那封信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来洮州郡吃豆花呢?」
裴二郎沉默了下,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们设计攻下武茨县的时候,派了一队人马绕道浑河,当时天寒地冻,下了好几日的雪,没想到半路遇上铁勒人的大批人马扎营,敌众我寡,打起来胜算很小,而且耽误要事,所以我带着他们躲到了麓山。
「铁勒人扎营三日,我们就在麓山冻了三日,太冷了,第一天夜里死了十几人,第二天几百人,第三天我对他们说,我们裴家在洮州郡云安县开豆花铺子,如果他们活下去,日后我带他们去吃豆花和鸡杂汤。
「他们不信,说校尉骗人,我身上刚好有你寄过来的信,所以就拿出来念给他们听,他们就全信了。
「家中一切安好,太母胃口不错,唯小桃读书不用功,铺子里的豆花越做越好了,街坊都说有当年裴大伯的手艺,我们如今还卖鸡杂汤,十五文一碗,里面有粉,可以泡饼,冬天吃一碗很暖和,待二叔回来,可好好地尝一尝,盼平安归家。」
裴二郎一字不差地背着信上内容,晕黄灯光下,他面容柔和,却似有痛色,声音很慢,很轻,最后低笑一声。
我突然感觉有些酸楚,不由得揪着手,对他道:「二叔,行军打仗难免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没办法的。」
「不,有办法。」
裴二郎看着我,眼眸幽幽:「我们有马,把马宰了躺马肚子里,或者饮几碗马血,都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可是一旦那么做了,势必要耽误军令,斩杀战马更是罪责一桩,所以是我在军令和担责之中,选择了舍弃他们。」
「这不是你的错,那种情况下,没人知道哪种抉择是正确的,斩杀一匹马容易,开了这个头,你们也不见得都能活下去,二叔,我信你做的每一个抉择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军令如山,历来如此。
可我的安慰似乎并没有起作用,他静默地看着我,嘴角勾起淡淡嘲讽:「对,下令屠杀几千妇孺,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虽然很残忍,也很可怜,但是错不在你。」
「那么错在谁呢?」
「错在他们是胡人,我们是汉人,错在他们生于蛮荒,我们生于春景,错在他们想屠杀掠夺,我们想保家卫国,错在他们想吃饱穿暖,我们也想耕地种田。」
女人天生是感性柔弱了些,我说着,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本就是拼杀的死局,你非要说出个对错,你若是错了,别人做得也不见得是对的,谁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里能滴水不漏,木瓢用久了都开裂呢。」
话虽如此,毕竟是几千条人命,说着说着眼眶发热,我很没出息地抹了下泪。
那些过往之事,如今想来倒也觉得无关紧要,我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呢,那时冲动,做事不够周全,不仅钱没要来,挨了板子,还被人骂是不孝女,仔细想来真是得不偿失。」
「何人敢乱嚼舌根?」
「嗐,清官难断家务事,议论起来本就说什么的都有,随她们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
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裴二郎的目光随即停在我身上,又挪开,道:「遇到了那样的难事,为何不写信告诉我?」
「说这个做什么,好没意思,二叔在军中也不易呀,我瞧着韩小将他们的花销,也没少使银子,二叔把钱都寄回家中,想来那时也很拮据。」
「没有,我花不了他们那么多。」
一语作罢,我闹了个脸红。
因为好巧不巧,前两日我在县城买菜看到了韩小将等人,见他们往狮子巷去的,还以为是来找裴二叔。
结果回去之后未在铺子里见到人,我还特意问他。
当时他看了我一眼,轻飘飘道:「没来找我。」
「那他们去哪儿了?我看着他们进了狮子巷。」
「不必管,随他们去。」
「那怎么成,既来了狮子巷,咱们定要招待的,我菜都买了,二叔知道他们在哪儿就去叫一声吧。」
「不叫。」
「嗯?他们在哪儿,我去叫。」
我认真地问他,他挑眉看我,眼眸漆黑,然后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秦楼。」
狮子巷州桥东,私窼妓馆以秦楼最为出名。
我的脸立刻红了,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裴二郎归家这段时日,其实我过得很是轻松。
因为他每天晨练,比我起得还早。
天还没亮,待我到了后院,他都已经把豆子磨成浆过滤好了。
看到我还会问一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纵然他从前是家里卖豆花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京官,怎可再来干这种粗活。
我于是十分不好意思,想着下次一定要更早起来,在他之前把活儿干完。
结果当我寅时就匆匆起来,还没到后院,在楼梯处看到他仅穿了件单衣,院中练剑,汗浸衣衫。
待练完了,用方帕子擦擦汗,便开始卷袖磨浆。
背挺肩宽,有似蜂腰,单薄衣衫下,身形轮廓结实硬朗,小臂粗壮健硕……
这,属实不是一个寡嫂该看到的。
我臊得又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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