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徐子仪尴尬地站在那里,我犹豫着要不要替他解围时,外头响起了清脆的笑声。「谁在外头笑呢?」老夫人问。「是猴儿姑娘和小少爷放风筝呢!」丫鬟们捂着嘴笑。「扶我出去瞧瞧。」外头冬日的阳光好,小侄子笑得开心,追在萱梦姑娘身后,吵着要自己放风筝。跑着跑着,他一抬眼瞧见顶着我的脸的徐子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不要婶婶,她坏,她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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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喜欢这位他刚带回的姑娘,这几日我都看得出。
她明媚又有才气,大胆又娇俏。敢上青楼与文人们吟诗作对,被揭穿女儿身时艳惊四座,她吟诵月亮的诗篇叫内阁的学士们心向往之,纷纷赞她洒脱狂傲,诗如其人。
她把这京城的姑娘们都比成了笼子里的雀儿,畏缩又小家子气。
所以当老夫人问起这几日夫君可有留宿在我这,我垂首,她颇为失望地看了看我的肚子时;当我从小带大的侄子徐修远只粘着她,装病躲我,抱怨我无趣严苛时;当夫君避开我期待的目光,将一纸休书放在我桌子上时。
我真的很羡慕,甚至是嫉妒她。
从他从北荒回来,我等了三个晚上,却等到他亲自把休书送到我房里。
我日思夜想的夫君,徐子仪敷衍地坐下,尝了几口菜:
「我听说你今天去母亲那里了。」
「嗯。」
我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老夫人叮嘱我要做好准备,她今日一定会让徐子仪来我这里。
「难怪。」徐子仪眼中闪过厌恶,「她将我训斥了一顿,叫我不要宠妾灭妻。」
「我没……」
「旁的话我也不愿说了。」徐子仪掏出那封休书,「萱梦说,她这辈子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早想过这一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若非还念旧情,夫君为何今夜还来琼月这里?」我还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不舍。
他似乎喝得多了,神志不大清明,我忙过去扶住他。
他身子滚烫,意识到了什么,愤怒扫落一地羹汤。
我吓得后退一步:
「夫君……」
他一步步欺身上来,叫我退无可退,坐在床边。
他将我下巴钳住,迫使我抬起头看他,他眼中血红:
「周琼月,你连这种手段都学会了。」
周琼月。
我们半年未见,称呼已如此生分了么。
我们一见钟情,四年的夫妻情分比不上他口中「萱梦姑娘」带来的新鲜感。
我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剑眉星目,喜怒鲜形于色,是我爱了七年的徐子仪不假。
「还要我帮你脱吗?」
我哆嗦着下唇说不出话,低着头解开外衫。
我精心挑的月白色衫子瘫软在地,上头绣了我们定亲的美人梅,那枝梅花是他跑死了两匹良驹从北荒为我带来的,只为博我一笑。
那件水红色鸳鸯合意小衣,是深夜我绣的,绣得两腮滚烫。曾经耳鬓厮磨时,他促狭地抢过来细细打量,看得我耳根滚烫,忙去抢夺,却被他奸计得逞,抱个满怀。
我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九月的风透过窗牖吹进来,昔日柔情似冰刀一层层刮着我的心。
我听见我颤抖的声音:
「君已属意他人,又何必如此侮辱琼月?」
徐子仪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你若见过她,便会知道你有多么恶心,后宅待得久了,连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
「周琼月,你不记得当初说了什么,你说你怕生孩子,你说再等等,我都依你。」
「等她来了,你倒是不怕了?」
我只记得全身疼得剧烈,仿佛我生了满身恶疮,让他避之不及。
我死死抓着当初我们定亲的那支梅花簪子,上头的梅花纹样尖锐,将我的手心刺得血肉模糊,而我竟然察觉不到痛。
章台柳巷里最廉价的娼妓恐怕也能得一点温存,黑暗中他匆匆拉起被子睡下,似乎是被我恶心得要命。
我的心好像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整夜的风都从身子里穿过。
早知这样……早知……
早知你心意已转,我宁愿你死在战场上,何必傻傻地盼你回来,日夜在佛前祝祷,求战场刀剑若无眼,都落在我身上,不要伤我心上人分毫。
我缩着身子,咬着下唇哭了一夜。
一切是从那天开始变的。
将军打了胜仗要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三日前我便开始收拾将军府迎他,清晨亲自盯着灶上的鸽子汤;听说车马入了京,我忙不迭梳妆,看着妆奁中的首饰犹豫不决,连丫鬟绿珠都瞧出我的心思调笑我:就戴那支订盟的美人梅簪子,定叫老爷爱不释手。
远远地瞧见将军坐骑,照夜雪白的影子,门口小厮们已经欢呼老爷回来了。
我看见了我日思夜想的夫君,徐子仪,他似乎瘦了些,想必是战事吃紧,操劳太过。
他翻身下马,却不瞧我,反而温柔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个姑娘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水蓝色的裙摆像朵喇叭花在空中绽开,朝气又明媚。
「又调皮。」我的夫君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那姑娘吐吐舌头,毫不在意的样子。
「夫君……」
我才要说出口的话止住了,因为这姑娘像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
「你就是将军夫人呀。」这姑娘笑嘻嘻地打量着我,「我听子仪说起过你,虽然你跟他为爱私定终身被人指指点点,但你们嘛,都算封建制度的受害者。」
封建制度是什么意思?
……他把我们的过去和这位姑娘说了吗?
我心里有些不自在。
「好好好,吾儿回来便好,瘦了也黑了,」老夫人情不自禁滴下两滴泪,「当初你哥哥去得早,所幸子仪还争气,像你父亲……」
「娘,这好好的屋里不坐着,倒站在门口,好像咱们这么大个将军府找不出个说话的地方似的。」周姨娘一笑,眼角胭脂痣都讨喜几分,她笑着搀老夫人进门。
寒暄了一阵子,妯娌丫鬟们簇拥着老夫人往东暖阁去。
「夫君,我炖了鸽子汤,等……」
「这几日我与萱梦姑娘有些事要料理,不必等我。」
我一愣,忽视心头的疼,低下头轻声答了句好。
「子仪,她真像你说得那样贤惠诶,都不吃醋的。」那位萱梦姑娘像看到了什么新鲜物件,凑过来将我仔细打量,「长得也好看,真是可惜了,只知道贴着男人,有什么出息?」
「我早同你说过,她们哪能跟你比?」
我呆呆地看着徐子仪,心上忽然蒙上一种屈辱感。
照夜察觉到我的情绪,用脖子蹭了蹭我的脸。
照夜如其名,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夜间疾驰如闪电照夜,故名照夜。
当初照夜还是我接生的,它性子烈又难驯,偏听我一个人话。
那会徐子仪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孩,被照夜一脚踢进泥坑里,哭着去找先将军。
先将军是个慈父,他架不住徐子仪缠他,告诉他一条捷径:去讨好那个喂马的小姑娘,也就是我。
我父亲是马场的驯马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周琼月。
徐子仪看到照夜对我俯首帖耳时,羡慕不已,他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我,而我性子又倔又傲,黄白之物也未曾放在眼里,倒是难为徐子仪,他绞尽脑汁找来稀奇玩意儿:玻璃珠子,山魈毛编的小人,缴获的马刀,换来我终于同意他摸一摸照夜的毛。
我们也是那时结下的情谊,看起来很不可思议,马奴的女儿和将军独子私定终身,跨越了身份的重重阻碍,终成眷属。
……不过都是旧事了。
等我醒来,我看见床上躺着的自己,脸上泪痕未干。
我能看见我?
我慌得去探床榻上我的鼻息,却发现自己手指粗粝。
我慌忙下床,跑到梳妆镜前,却看见镜中徐子仪的一张脸。
……我和他换了魂?
我慌忙掐了掐自己的脸,不是梦。
不等我细细想,就听见外面红玉责备绿珠的声音:
「怎么还不叫夫人,今日十五是要早起请安的,你要让那帮人瞧夫人的笑话?」
「老爷在里头,哪里敢喊呢。」
我忙摇醒徐子仪,看着自己这张脸的感觉颇为怪异:
「夫君,快起来,老夫人那里还要请安呢。」
大约是觉得眼睛酸痛,徐子仪揉了揉眼睛,看到我顶着他的脸叫自己起床的时候,稳重如他,也差点跌下床。
我顾不上其他的,只觉得没给老夫人请安才是第一大事,老夫人从我进门第一天就不喜欢我,那些嫂子们又言语刻薄,一年中也没几个安生日子。
「这事不可惊动旁人。」徐子仪先反应过来,「前阵子京中才斩个妖言惑众的妖道。」
等我们适应了身体,不自在地走到东暖阁时,老夫人身边已经是一屋子女眷候着了。
老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我,令我有些不自在,随后又斥责徐子仪:
「你也是越发金贵了,昨日我听丫鬟嚼舌根呢,说昨晚夫人发了好大脾气,掀了桌子。」
徐子仪顶着我的一张脸,不知道如何应对,只闷不吭声低着头。
这种旁观的感觉很微妙,像神魂出窍。
我想帮他说两句,老夫人就慈爱地拉过我坐在她身旁,摩挲着我的手:
「叫娘好生看看。」
这种慈爱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从前未过门时我就见惯了她瞧不上我,冷嘲热讽我配不上她儿子,我自知出身卑微,又敬她是徐子仪的母亲,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娘,昨日是儿子失手打翻了桌子,琼月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呢,昨日琼月也辛苦了……」
「伺候夫君,可不是女人份内之事,哪来什么辛苦。」周姨娘挺着肚子,语气不冷不热。
徐家两个儿子,徐子仪的大哥秋日坠马惊厥而死,留下四岁大的孩子徐修远,周姨娘肚子里的遗腹子和几房难缠的姨娘。
周姨娘叫周如玉,出身自江南一个式微的世族,当初徐子仪的大哥打马过江南,一眼瞧见了当垆卖酒的她,一截皓腕,眼下一粒风情万种的胭脂痣,没几日便一乘小轿抬进了门。
她从前性子豪爽,与我交好,后来老夫人把管家的事情交到了我的手里,后宅琐事让我们渐渐离了心,她几番调唆老夫人,不是说我的出身,便是说我不争气的肚子,其实都盯着我那串管家的钥匙。
周如玉盼着管家大权。
徐子仪尴尬地站在那里,我犹豫着要不要替他解围时,外头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谁在外头笑呢?」老夫人问。
「是猴儿姑娘和小少爷放风筝呢!」丫鬟们捂着嘴笑。
「扶我出去瞧瞧。」
外头冬日的阳光好,小侄子笑得开心,追在萱梦姑娘身后,吵着要自己放风筝。
跑着跑着,他一抬眼瞧见顶着我的脸的徐子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
「我不要婶婶,她坏,她打我!」
庄姨娘见机,忙不迭揽他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哄。
庄姨娘无子嗣傍身,恨不能把修远抢到自己房中养,每回修远念书,她不是送点吃的,就是调唆修远出去玩:
「你说到底是没当过娘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轻重,倘若一时逼他读书逼得急了,把身子弄坏了,可怎么好?」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就该玩呢,读书都读成傻子了!」那位萱梦姑娘也开了口,「这叫释放天性!」
老夫人果然冷冷地看了一眼徐子仪:
「你若是不辜负他死去的娘亲,当真好好教导,我便谢谢神佛了,若是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把气撒到修远身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众人忙去哄,徐子仪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涌上一丝苦涩。
修远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在病床上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我:
「我们家的男人,荣华功名都是马背上挣来的,如今世道好了,我只盼他读书,挣个功名……我出身小门小户,我爹是个教书匠,一辈子读书没读出来什么名堂,倒叫她们当话柄笑了这么些年。琼月,我心性素来极高,不肯同这后宅里头的女人们交好,只认你做知己,我知你心性为人,今后你帮我看着他,莫让他荒废课业,莫走错路……你告诉他,读书,挣功名,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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