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将军回京的日子提上了行程。他们到京城的这天,是三月最好的天气,百姓们自发地夹道欢迎,将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徐子仪和一众家眷不住地踮脚去瞧。她一身红衣骑着照夜,高束马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徐子仪一身白衣,显得红色的发带愈发招眼,如北荒皑皑雪上的赭色旗,春风得意。三月春光里,无数怀春少女在楼上探出身子,纷纷冲她抛花掷果,高楼红袖招摇。…
免费试读
周姨娘挺着肚子哭得梨花带雨,眼下一粒胭脂痣楚楚可怜,老夫人已经气得摔了茶盏,飞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徐子仪的脸。
红玉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却死死咬定周琼月无辜,绿珠年幼不知情,是自己恨周姨娘所以买了道士,想害她们一尸两命。
徐子仪看着摔在自己面前,那个大着肚子的人偶,十七根银针都密密麻麻地扎在它的肚子上。
他不知道为何红玉咬死是她自己找道士要陷害周姨娘。
丫鬟没有她的主意,怎会去求访道士?我的生辰八字也从未有他人知晓,不过是从前我与她交好,便掏心掏肺地同她说了许多,谁想……周姨娘满脸是泪,你若要害我,你尽管来害,何必咒我腹中孩子,你自己生不出,便也要咒我们母子吗?
她出身乡野,这种下作手段她倒是懂得多。
说不定当初便是用这种手段,勾引将军呢。
老夫人气得浑身乱战,徐子仪只觉得自己一张嘴怎么也说不清。
难道要他说,自己和琼月换了身子,找道士偷偷打听换回来的法子?
他实在不知那个人偶从何而来,也不知周姨娘怎么知道他吩咐红玉去寻道士的。
关起来!不许给饭吃!死生由她去!
老夫人哆嗦着嘴,脸上泪痕未干,底下丫鬟们请大夫抓药打热水忙作一团。
徐子仪担心母亲身体,想上前去侍候。
却不想一只白润细腻的手按在他的腕上,轻轻制住了他。
周姨娘背对着众人,自沾泪的手帕后抬起眼,看了徐子仪一眼,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眼下胭脂痣风情万种:
妹妹呀,你还想去气死老夫人吗?
徐子仪愣住,这女人的脸怎么变得比翻书还快!
你呀,还是太嫩。
仆妇将徐子仪关在私牢里,隔壁躺着气若游丝的红玉,仅一块破毡勉强覆体。
老夫人再不喜欢琼月,也知道发妻是徐子仪的脸面,她不能对琼月上刑,便拿她身旁的丫鬟出气,这一拷打,身上伤口溃烂起了烧,老夫人责令下去,不许人替她医治。
死了便拉出去埋了,谁敢再说一句情,一并打死!
外头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徐子仪脱了外衫给红玉披上。
红玉原本是周姨娘房里的丫鬟,他并不明白红玉为何要袒护自己和绿珠,明明她只要松口把事情推到琼月身上,便可脱身,周姨娘这个旧主见她里应外合,想必也不会难为她。
红玉半夜起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让他快走:
夫人,你快走呀,红玉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我治不了了,夫人不必难过。
她烧得迷糊,朦胧间开始一声声叫娘,徐子仪从她话语之中拼凑出一个穷人家的女儿,为了一家生计签了奴契,她卖力地讨好主子,偷偷地攒钱,指望有一天为了赎身脱了贱籍,却被周姨娘翻出来那些钱,以为她手脚不干净。
干净也好,不干净也好,谁能容忍奴仆偷偷另作背主的打算?
那一日她本要被拖出去发卖了,被琼月拦下,琼月挑灯翻了旧年的账本细细算了,只说这钱银对得上账,红玉无辜。
也是从这个时候,琼月和周姨娘交了恶。
……所以周姨娘才会在老夫人面前那样搬弄是非,让本就看不上琼月的母亲更加讨厌琼月。
雨停了,巴掌大的窗外透出一丝天光时,红玉死了。
徐子仪对红玉这样的丫头并无太多印象,只知道是个性格稳重的,似乎经常帮琼月收拾屋子,教导年幼的绿珠。
可就算这样,徐子仪仍然觉得心口闷疼,似乎是来自琼月的情绪。
他捱了两日米水未进,只觉得眼底发黑,可母亲的命令他不敢违抗。
重重的孝道有时候也会压得他喘不上气,自己父亲四年前战死沙场,大哥素来不争气只知吃喝玩乐,母亲所有的倚靠和指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夫人,您偷偷吃点。乳母偷偷来看他,趁人不备塞给他两块烤饼,夫人从前就惦记着这个。
烤饼是北荒的吃食,粗面饼抹上牛油,两面烤得焦脆,中间却软暖香甜。
琼月以前很喜欢吃,可自从嫁入将军府便再也不吃了,因为会被旁人说上不得台面。
他其实隐隐猜出来了,琼月在刻意抹去她在北荒留下的习惯,为了他努力融入将军府。
她从前也和他抱怨过,京城的酒太甜,辣子也不够辣,总吃着太甜太精致的糕点,人会没力气。
后来她就不跟自己说了,连礼仪规矩都学得像,有时候他看到琼月也会恍惚,这是从前那个纵马高歌,自在肆意的琼月,还是哪个名门的闺秀?
所以在碰到萱梦的时候,他动摇了,他和萱梦说自己同她不过是一时少年冲动,如今腻烦规矩刻板的妻子,却也不便休妻,萱梦听了才连连叹这吃人封建的制度,连不爱了都要找各种借口才能休妻。
饿到半夜,他终于没忍住掏出烤饼,狼吞虎咽。
昏睡到三更天,依稀听见外头嘈杂,他只觉得自己头发沉,似乎也起烧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绿珠在煎药,满屋药香。
母亲察觉自己是冤枉的了?
不是。
是杨昭溪跑死了三匹马,昼夜不歇地赶到了将军府,连口水也没喝,将那封将军亲笔的家书重重拍在桌上。
雨天疾驰,几夜未睡,马背颠簸,他眼底红得吓人:
琼月有恙,我不独活。
八个字是杨昭溪说的,也是大将军的笔迹。
母亲见杨昭溪如此急切,想必是儿子吩咐,不敢大意,匆忙命人来为琼月诊治。
徐子仪靠在床边看那纸家书。
他知道杨昭溪的字和他的字很像,自己细细看了,竟也分辨不出。
那这八个字,到底是琼月授意,还是你杨昭溪的私心?
杨昭溪,从你束发的发带到你弃文从武来了北荒,你真当我徐子仪是傻子吗?
杨昭溪自家中探病回来这日,北荒下雪了。
他掀起营帐,一身雪气,连大氅也未脱,倒头便睡。
看来家中父亲病重,让他很是忧心。
顺途让他捎去的那封家书,大约也送到了。
如此巧的事情,也算上天保佑。
虽然我不知道杨昭溪和徐子仪有什么过节,但是这会他确实帮了个大忙。
我为他把大氅脱去,雪水化了,这样湿着睡着一定会生病。
为他拉起被子盖好时,我才看见杨昭溪束发的发带,底下绣着一个小小的囍。
针脚粗糙,我乍一看觉得眼熟,但想想,也许是哪个姑娘给他的定情物,也不好多问。
杨昭溪直睡到三日后方醒,瘦鸦几番怀疑我出于私怨,把杨昭溪捂死了,几次偷偷去探他鼻息。
日子不太平。
果然不出元雀所料,冬至这晚,三更天时,魈族一支精锐部队趁着雾气抄过侧翼,他们善驭兽,骑着山魈在雪上迅捷无声。
一支破空之箭将为首山魈脚掌钉入雪中,埋伏将士们暴起,一时杀声震天。
我看着眼前这些披着兽皮的少年,他们中最小的不过十二三岁,上一秒年轻的眸子里还野心勃勃,下一秒就已经断肢残臂,被铁蹄碾作肉泥。
温热的血溅上我的鼻梁,我举起的刀迟疑了。
浓郁的血腥味让我胃中翻江倒海,我侧过身子几乎要吐出来。
小心!杨昭溪的长枪擦过我的耳边,我愣愣地回过头,才看见背后魈族少年高举的钢刀,被他的长枪捅了个对穿,杨昭溪怒喝道,你在发什么呆!
……我不知道。
我活了二十三年,并未杀过生,更何况是人。
上一秒还鲜活着的人,下一秒就要在我屠刀下支离破碎。
将军小心!
我一回头,只见一支羽箭裹挟着凌厉的雪气直冲我面门而来。
而下一秒我就被人扑倒在地,滚了两圈,我挣扎着爬起来,远远看见一个魈族打扮的少年站在远处山崖边,鹰隼一样金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我。
是魈族未来的王,大皇子暮璃,传说他母亲是有鹰族的圣女,他有鹰隼的血统,黑夜也可视物。
他还想补一箭,却被杨昭溪发觉,一箭钉在他脚边,他颇为忌惮地转身,一只通体雪白的山魈自背后呼啸跑过,掠了什么人,不待我细看,一人一兽消失在雪中。
你在做什么?杨昭溪抬手就给了我一拳,我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跌坐在雪中。
我才发现自己周身是血,却不是我的。
我抬头,就看见那柄羽箭插在少年胸膛上,他身下洇出一片血。
……是那个藏了银簪的少年救了我。
魈族撤了兵,军医匆匆赶来,可是伤在要害,无力回天了。
将军。他满脸血污,歪头咳出一口鲜血,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那支染血的簪子,冲我笑了笑,麻烦您,带给阿玉,告诉她……退婚,我要娶别人了……
我哆嗦着嘴唇,不敢去接。
他是因为我死的……
是被我的迟疑害死的……
杨昭溪替我接过了那支簪子,他紧紧抓住他的手,喉头几番哽咽:好兄弟,你放心。
听杨昭溪这么说,少年才释怀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我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掉。
雪静静落着,蛰痛人的脸,士兵们沉默着收拾战场。
我跪在旁边,雪水让我的膝盖也没了知觉。
杨昭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暮璃掠走了萱梦,也许他们烧粮草不过是诈,暮璃本来就是盯着她来的,不然何以解释那只通人性的山魈并不伤人,得手后暮璃便撤了兵?
或许她真是自己所说的山鬼,毕竟魈族是有拜山鬼的习俗。
牺牲的兄弟们立了碑,掩埋了。
我在校场一次次挥刀,将那些草人砍得七零八落。
牺牲的兄弟们很多,你没办法一个个为他们难过。杨昭溪罕见地安慰了我一句。
夕阳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他不疯的时候,竟然也有一点书生气。
但是他是因为我的疏忽而死,他本不必……
我没办法为自己开脱。
你在犹豫什么?
我见魈族士兵年幼,一时不忍下手。我胡乱编了个理由。
你是不是忘了四年前,那场仗。
他说得很隐晦,我知道是四年前,徐子仪父亲死在了北荒城内的那场。
那一日是中秋,史书一笔带过为月明之耻,京城对此战讳莫如深,不许那些文官议论参奏。
那场仗打不动了,因为朝中势力纷争,已经不给北荒粮草了。
魈族喊着『杀光』的口号,他们的铁蹄迈过笑尸山,踏进了北荒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女人用铁荆棘穿过手掌,牵回魈族为奴为婢,男人们如猪狗光着身子被驱赶,剃发刺面,活活冻死在雪山里。
自笑尸以南三十里,尽数割让。
而你所说的十二三岁的少年,以他的战功可以分到三个北荒女人为奴,而他手上的马鞭,是北荒子民的胫骨做的。
而你会觉得他可怜?
话音未落,杨昭溪的刀已经抵在了我的脖颈上,不同于上次的威慑,他死死盯着我,而下一秒他说的话让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魈族的畜生都可怜,你到底是不是徐子仪!
眼见到了年关了,各家各户备着年货。
他忙于应酬,打点上下,几乎日日忙到深夜才睡。
魈族偷袭的战报很快传到了京城,这是两兵第二次大动干戈。
……战场上刀剑无眼,琼月她从来没拿过刀子,万一……
徐子仪发现自己最近总在想她,做账到深夜时会,午睡醒来也会,都是些闲暇时刻,像裂痕的杯盏一点点地渗水,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那里洇了一块水色。
大约是因为这房中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吧。
轩窗前是一把琵琶,落了一层灰。琵琶是从前在北荒城时,一个流浪的伶人教给她的,她最喜欢弹《兰陵王入阵曲》,说词曲慷慨激昂。其实他知道,是学了想弹给他听的,女儿家都喜欢缠绵悱恻的调子,哪有她这样的?可她只是红着脸,坚持说是自己喜欢。
案上堆着账本,她最喜爱的医书都被收到了书匣里头,束之高阁。是从前她跟着她父亲学的,老夫人也曾抱怨过,不学治人的,偏偏学着治畜生。那时她跟在父亲身后,医治受伤的战马,还亲自接生了照夜。
可惜和他成婚了以后困在后宅,这些东西都荒废了。
满屋子的东西她都没来得及带走,只有那支他们定亲的美人梅白玉簪子,她带走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先喜欢的周琼月,如今看来,她那个时候大约也早就喜欢自己了吧?
还记得那年元宵夜奔,自己在遇仙桥等到半夜,只等到华灯落尽,月儿西沉。
她大约不会来了吧,毕竟父母们都不认可这段婚事。
自己正要转身,却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就看见她穿着一身月白袄子蓝绫裙,莹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匆匆跑来,脸是红的,眼睛是亮的,比月色还动人几分。
她很少精心装束,从前在北荒时,便是个野丫头片子。
如今略施粉黛,叫自己满眼惊艳。
她发觉自己要走,大约是跑得急了,她双手撑着膝盖,气鼓鼓地大吼:
徐子仪!你是不等了吗!
她只定定站在那里,又嗔又恼,发觉他看傻了以后,娇嗔道:
我跑累了,你过来!
自己精心挑的白玉美人梅簪子,花了一年的俸禄,做了定情物。
后来,后来的时光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她自从和自己成婚后,就不太快乐了。
而自己也没认真听她说过,她不懂北荒打仗的事情,他不懂这后宅的弯绕,两个人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后来自己想要个孩子,琼月却推三阻四不愿意,后来架不住他求,她点头同意了,后来自己看见她偷偷熬了避子汤,同她大吵了一架。
她只哭:
我只是害怕。
他并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连母亲都骂她矫情,说几百年来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就是女人该受的罪,怎么到她这就不一样了?
大约从那个时候,他们就生分了,后来自己出去打仗,遇到了萱梦。
她很不一样,洒脱自然,大胆热烈,甚至在笑尸山见他的第一晚,主动吻了他。
……像极了当初的琼月。
她的热烈和新鲜感让他动摇了。
夫人,花楼说是萱梦姑娘在京城呆得腻了,准备去北荒。
这种消息隔一阵子便会送进来,她的心思很多,当初我和暮璃同时看见她,我看到了暮璃眼中的不甘和炙热。
到了京城,无数王公贵族纷纷拜倒她的石榴裙下,而自己困在琼月的身体里,无法出门相见,恐怕她早已将自己抛掷脑后了。
自己等琼月回来,和她道个歉,只当没提过和离的事情。
兴许这次互换身子,就是一次重修旧好的契机。
徐子仪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洗漱了预备着睡下。
夫人!周姨娘要生了!喊夫人您去帮忙看看!绿珠匆匆奔进来。
我?我如何能……徐子仪愣住了。
大夫还在路上呢!老夫人说你原来瞧过修远他娘生产,能来搭把手也是好的!
徐子仪说道不清,被绿珠和一群老妈子们半推半搡到了产房。
还好有稳婆在,只是让他在一旁陪着。
除了大夫,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自己大概是这世上头一例。
周姨娘躺在床上,牙关紧咬,面色紫涨,发出骇人的叫声,全然没了当初在老夫人旁边威风的样子。
徐子仪看得眉头紧锁,忍不住想如果这疼落在琼月身上……
老夫人一语不发,只偶尔掀起眼皮瞧瞧动静,半天也没听见一声啼哭,起身摇头道:不中用了。
不中用了?是什么意思?
徐子仪正想着,里头传来一阵极微弱的女婴啼哭声。
老夫人!是个千金!稳婆来报喜。
老夫人只是点点头,面色平淡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女儿好,是女儿……
稳婆笑着抱孩子给周姨娘看,周姨娘的脸色瞬间灰下去了,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她这么说着,连气息都弱下去了,忽然她脸色煞白,床褥刺眼的血色大块大块地洇开。
稳婆的脸色变了:是血崩!血崩!
血崩?徐子仪不解,不是才生了下来,怎么又会血崩呢?
血一盆盆地往外接,稳婆们交换了眼神,叹了口气,周姨娘满头是汗,瞪着眼睛,她脸色越白,便显得眼下那颗胭脂痣越发鲜艳。
丫鬟婆子们匆匆打热水煎药,可血止不住,周姨娘躺在床上,一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她的手颤抖着伸到半空中,将目光落在一众女眷身上,在看到徐子仪时,她眼睛亮了一下:
琼月……
徐子仪本着男女大防,不敢上前。
琼月,你恨我……周姨娘的脸色反而红润些了,但徐子仪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见徐子仪躲避,她眼神黯淡下去:我是要死的人了,你不计前嫌,听我说说话好不好……
素日我嫉恨你,将军待你好,我的夫君对我不好,我就觉得命不公,我在老夫人前头挑唆,可你很好,你越好,我就越不服气……
可我是真的很羡慕你,将军那么爱你,你房里没人和你斗,不像我,这屋子里的姐妹,谁害过我,我害过谁,我都记不清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
我讨厌红玉那丫头,一文钱一文钱地攒,我何尝不知道那钱都是干净的。
可我就是讨厌,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我。
我不想再过当街沽酒,被人欺辱的苦日子了,我要一点点地熬,讨好夫君,讨好老夫人,攒一点出人头地的希望。
可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要攒的希望是什么,是成为更受宠的妾?是母凭子贵,扶上正妻?是熬到老夫人的位子吗?
我不知道,但是历来女人都是这样的,从来如此,大约也不会错。
可你刚进府里和我说,你去北荒的笑尸山跑马,你给照夜接生,你和他元宵夜奔,不管不顾地奔向对方……你前半生的那些自由……我嘴上笑你出身贱,其实我……我是很羡慕的。
稳婆把婴孩抱到她面前让她瞧,是个不哭不闹,安静温顺的女孩。
如她一般肤白,如南方一把新酿的醪糟。
是个女儿啊,所以老夫人不喜欢这孩子……当女人苦,好像天生就讨人嫌,从前被娘嫌爹嫌,出嫁后被婆婆嫌,被夫君嫌……
琼月,从前我对不起你,我千错万错,你只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你答应我,帮我养大她好不好……你看在她和将军一个姓的份上……像教导修远那样教导她……不可教她走上错路……她若不听话,你要打要骂,都好……
不可纵她胡来,好不好……
她的话还未说完,气息已然断了。
她眼梢那粒朱砂痣挂了一滴泪,不曾落下。
一室寂静,素日那些叽叽喳喳的姨娘们都抹了抹眼泪,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周如玉的话难免叫她们触动起一些伤心事。
尽管乳母尽心照料,周姨娘的孩子胎里不足,养了半个月便夭折了。
死前她和老夫人承认从前陷害了琼月许多,徐子仪也没等来老夫人一点好脸色。
从前也是这样,母亲做错了什么,是不会给琼月道歉的。
可琼月的父亲不是,他有一次卖掉了本约定好给琼月的小鸭子,琼月红了眼圈,他就急得跑去找人买回来,可到了买主那里,他就傻了眼,满院子的小鸭子,哪里认得出?
琼月出身不好,却也是从前被她父亲捧在手里的宝贝,后来她父亲去世了,再没人这样对她了。
徐子仪忽然有些难过。
琼月和自己在一起,真的快乐吗?
夫人!是喜报!大将军打了胜仗!绿珠兴高采烈地跑进门。
那她呢……徐子仪连忙问。
将军自然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
等她平安回来,自己一定要和琼月好好道个歉,把从前亏欠的都补给她。
夫人若是想老爷了,何不给老爷写封家书?绿珠偷笑着跑去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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