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原本所求不过吃饱穿暖,带着小桃和太母安身立命,如今这些都实现了,我也已经二十了。到了这年龄,与从前想的又有所不同,总觉该为自己下半生盘算下了。我起过嫁人的心思,因为确实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他是个秀才,姓陈,在小桃的那所私塾里做教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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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赵大叔的缘故,对于我们把生意做到了街上的行为,衙门那些巡街捕快也睁只眼闭着眼。
忙不过来,迫不得已连阿香也要一瘸一拐地过来帮忙收拾。
赵大叔担心女儿被欺负,没事就穿着衙役官服在狮子巷走动。
裴小桃跟着我们忙,太母没事就坐在店门口颤巍巍地晒太阳,逢人就问——
「吃了吗?」
铺子回本的第二年,我找了家私塾,将裴小桃送去了读书。
第三年,抛去日常花销,我还攒下了五十两银子。
没人会信,一家不大的豆花铺子,竟然这样赚钱。
事实上很早之前,我就写信告诉了裴二叔,让他不用再寄钱过来。
转眼已是三年,这三年,我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最开始是我告诉他铺子开始盈利,他在军中也需开销,莫要苦了自己。
信寄出去他没有回,也没有再寄钱过来。
裴二郎就是这样的性子,他的疏离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忙生意时,也没心思想别的,直到那位邮驿送信的军差,匆匆路过豆花铺子,看到我顺便问了一句:「薛娘子,你要不要寄亵裘护膝之类的御寒衣物,那边要打仗了,冷得很,我们这两日就出发了,要寄的话快点送去。」
云安县属洮州郡,平时消息不算滞后,打听了下才知,从年关开始,塞北蛮金、铁勒等游牧部落,开始不断地侵犯挑衅。
原本都是小打小闹,大楚一旦出兵,就散得无影无踪。
直到前不久,他们结盟了,越过界北关,攻下了平城武茨县,屠杀几百人。
天子动怒,下令出兵。
那两日,我一刻也没闲着,买了好一些的裘皮和布料,连夜缝制亵袍。
行军打仗,外面要穿铠甲,为了行动方便,穿在里面的亵袍不能太厚,又要暖和。
裴二郎约莫身高八尺,身形匀称,我做了件差不多的亵袍,后背和前胸处,针线密密地缝了层裘皮。
毛裹在里面贴身穿,应该会暖和许多。
连同做好的护膝和夹袄,及时送去驿站,我才松了口气。
边关那场仗打了近三年。
据邮驿的军差说,军营有冬袄发放,只不过发到手里,尺寸不见得合适,里面棉不厚,只能勉强御寒。
而一般有条件的士兵,家里会给做亵裘寄过去,裘皮可比冬衣暖和,在军营若是收到了这个,会赢来很多羡慕的目光。
再不济,家中有亲人的,护膝夹袄总是寄得起的。
军差说,每年冬天,他们驿站最多的就是护膝夹袄。
我闻言不禁有些诧异:「每年都寄?」
「对,你不知道,边关苦寒,冬天风刮起来跟刀子似的,能刮到衣服里割人的肉,要不那帮胡蛮子拼了命地想侵占我们的地盘,每年冬天他们最难熬。」
我皱了眉头,没有说话。
裴二叔年少从军,距今已有七年之久,而我自到裴家,从未见婶娘给他寄过衣物。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第二年,手头宽裕一些,我为他缝了件更好更暖和的亵裘,又多做了一套护膝,里面贴满了绵密的毛。
第三年,照旧如此。
寄衣服过去的时候,通常也会附带一封家书——
「太母身体康健,小桃上了私塾,铺子生意兴隆,家中一切安好,二叔勿挂念,盼平安归家。」
「家中一切安好,太母胃口不错,唯小桃读书不用功,铺子里的豆花越做越好了,街坊都说有当年裴大伯的手艺,我们如今还卖鸡杂汤,十五文一碗,里面有粉,可以泡饼,冬天吃一碗很暖和,待二叔回来,可好好地尝一尝,盼平安归家。」
「家中一切安好,常带太母桥边走动,唯小桃难以管教,私塾逃学,还打了同砚,二叔回来可好好管教,盼平安归家。」
边关战事吃紧,原是没打算能收到裴二郎的回信的,结果第二年书信寄出后,邮驿送来了他的信。
字迹确是他的字迹,信上只有一个「好」字。
第三年,还是一个「好」字。
因裴二郎的缘故,我对边关战事十分关注,时常通过赵大叔向衙门打听消息。
第三年,战事终于结束了,大楚完胜,胡蛮子被驱逐,朝廷在界北关外,又设了杀虎(胡)口。
圣上龙颜大悦,下令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那年冬日,我照常买了上好的裘皮布料,做给裴二郎的亵裘还没缝好,就听到了边关士兵返京,特许回家探亲的消息。
然后隔了没几日,裴二郎就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带了约莫八九个兵将,同样穿着铠甲军靴,骑战马良驹,威风凛凛。
自城郊西外门入城,从县城大街驰骋到狮子巷,一路马蹄声响,引人注目,议论纷纷。
晌午,日头暖和。
狮子巷南街,铺子里生意正好,阿香在给人盛豆花,我忙活着端到桌子上。
正将手中两碗放在外头街边的桌上时,忽听到了街上马蹄声,由远及近。
探头循声望去,前方人群纷纷避开,让出一列人马。
为首的马儿悬空前蹄,缓慢停下,男人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屹立于日光之中,身着玄色铠甲,甲片锃亮,折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待到看清了,那人剑眉斜飞英挺,黑眸锐利细长,薄唇微抿,下颌冷峻,深褐色的眼睛正幽深静默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半晌才回过神来。
裴二郎变化太大了。
三年又半年,他走的时候身上尚有几分桀骜的少年气息,如今回来,容貌愈冷,桀骜肃穆之余平添金戈铁血之气,尽是成年男人的锋锐和深沉。
除此之外,还有多年征战杀戮堆起来的凌厉和震慑。
那双冰似的眼睛,眸子黑沉,只看一眼便让人不敢对视,心里发慌。
他下了马,八尺的身形,长身玉立,腰间佩剑,朝我走来,脚步低锵。
我未等他开口,先紧张地唤了一声:「二,二叔。」
「嗯。」
从前是我声音轻,他声音低。
如今反倒变了,我声音很低,低到我自己都要觉得他可能不会听到。
可他听到了,还轻轻地应了一声。
似乎还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微诧地看他,结果竟真的看到他勾了勾唇角,深沉眼中有隐约而细碎的光。
我确定了,他方才那声「嗯」,确是含着笑的。
这愈发令我发懵,又愣在原地。
「嫂嫂!这定然是咱们嫂嫂了。」
直到他身后跟来的那几人,也下了马,一个个身穿甲衣,五大三粗,走过来欣喜而客套地朝我揖礼。我才再次回过神来,赶忙朝他们还礼——
「各位军爷不必多礼,折煞民妇了。」
「不不不,嫂嫂才是不必多礼,咱们愧不敢当。」
「嫂嫂当得,若不是您的那封信,咱们几个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来洮州郡吃这碗豆花和鸡杂汤呢,将军一诺千金,我们就真的来了,厚着脸皮登门,还望嫂嫂莫要介怀。」
我被他们的话整得摸不着头脑,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听懂了他们是要来吃豆花和鸡杂汤,于是赶忙转身进了铺子,边走边喊——
「不卖了不卖了,不好意思各位街坊,薛玉改日向你们赔罪,今日我家二叔回来了,还带了咱们大楚刚刚从边关厮杀回来的好男儿,烦请大家下次再来吃,今日就不收钱了。」
热腾腾的豆花,浇上卤汁,点酱醋,撒小葱,海米,三合油。
鸡杂汤浮着一层油光,香气扑鼻。
临近冬日,铺子里却热火朝天,军中汉子能吃,几乎每人面前都垒了好几层碗。
阿香也很高兴,看他们吃得香,捂着嘴笑,然后接着给他们盛豆花。
他们边吃边笑,边笑边聊,说将军没有吹牛,这豆花真香真好吃。
还说起边关那场打了三年的仗,天寒地冻,胡蛮子诡计多端,但他们还是打赢了,将胡蛮子屠杀殆尽,赶到杀虎口之外。
说到最后,他们突然又不笑了,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大家埋头吃豆花,谁都没再抬起头。
最后一年轻小将起了身,抹了把脸,强硬地对我笑,红着眼睛哽咽:「嫂嫂,还有豆花吗,多摆几碗放着吧,我们还有很多人没有回来,当初说好的一起来吃。」
……
饭饱后,裴二郎带回来的兵将,有几人朝着荆州等方向继续赶路回家,匆匆别过。
另有四人留在了云安县,其中就有那年轻的韩小将。
裴二郎说,这四人是光条汉,家中已没了亲人,纵然圣上特许探亲,他们也无处可去,所以都跟着他回来了。
我道:「探亲的消息传来,我抽空回了大庙村,如今家中已经收拾干净了,可留他们住下,我和小桃、太母早就搬到了这铺子里住,家中屋子应是够他们睡下。」
裴二郎「嗯」了一声:「我知道,放心,即便没地方住,他们也不会亏了自己。」
几日后,这四人结伴出现在狮子巷的私窼子里,我才嘴角抽搐着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太母腿脚不便,铺子后院那间放杂物的厢房早就收拾出来给她住了。
铺面二楼的两间屋子,原是我和小桃一人一间的。
自去年开始,太母病了一段时间,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忙活,小桃读书之余,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主动承担了照顾太母的任务,搬去了楼下与她同睡。
二楼空出来的那间房,便被我堆放了一些杂物,空闲时我会在里面做些针线活。
我原是没打算让裴二郎住铺子里的,因楼上两间房挨得太近,多有不便。
可他似乎也没打算住到大庙村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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