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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他离我很近,我却觉得,这个人,我抓不住了。厚重的窗帘遮住屋外亮光,唯有缝隙中透出的一缕明亮弯弯曲曲,像是不甘于命运安排,非要闯出一条路。以前的我也是这么执着,以为努力会有回报,陪伴能软化一个人的铁石心肠。但沈落一出现,我彻底明白,所谓野蛮生长,不过是我给自己披上了一层蒙骗的外衣。有些人确实无可替代。「蒋云澈,要不我们离婚吧。」…

免费试读

与蒋云澈结婚的第五年,沈落回来了,带着她三岁的女儿。

看到他逗笑沈落女儿的那刻,我知道我输得彻底。

原来一腔孤勇并非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想,是时候为我年少冲动买单了。

送走沈落回家的路上,我望着窗外飞速划过的景象,脑海里突然有了多年来不曾想到过的想法。

离婚。

此想法一出,我怔愣几秒,心里苦笑。

如果真说离婚的话,最高兴的人应该不是我,而是蒋云澈吧。

我偷偷侧过头,瞥见他专心开车的模样,原本脸上的笑意随着沈落的下车和她女儿的一句「叔叔再见」消失的干干净净。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哪怕过去这么久,哪怕我陪在他身边这么久。

他喜欢沈落,从来没变过。

我以为人心不是石头,更何况水滴石穿,那时的我满腔热血,想着总有一天会打动他。

现在看来纯属无稽之谈。

下车后,我一反常态没有等蒋云澈停好车再一起离开,而是快步走向电梯口摁下键,低垂着目光开始涣散思绪。

「怎么不等我?」

许是诧异我不合时宜的举动,蒋云澈比平常快了两三分钟,他靠过来的时候,我还能听见他微微喘气的紊乱气息喷在我的发间。

「地库冷,我想快点回去。」

恰巧电梯到达,我走进去,蒋云澈紧随其后。

电梯里逼仄的空间加重了无处逃脱的压抑感,我感受到身后的蒋云澈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可我始终一言不发,只希望电梯快些到达。

他突兀开口:「今晚那家日料很好吃,等这周末有空了,我们再去一次吧。」

「嗯。」我淡淡回答。

再次陷入寂静。

钥匙插进锁孔,还没等我扭动,蒋云澈拉住我的手腕撇过身子,迫使我直视他:「舒年,你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语气里的担忧我是听得出来的,只是担忧明显小于疑惑,我想他是理解不了我突如其来的冷淡态度。

我盯着再熟悉不过的眉眼,突然觉得如此陌生,冷不丁冒出一句:「蒋云澈。」

「你觉得如果我们分开生活,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他眼里划过不解,似是不懂我的意思,「什么?」

我自嘲一声,挣脱他的束缚。

「没什么。」

一直到洗完了澡躺在床上,我的心里依旧无法平静。

卧室灯熄灭那刻,蒋云澈躺在另一侧,搂住我的腰,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裸露的肩头。

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太晚了,我很累,今天算了吧。」

他身子僵硬,过了很久才回我:「好。」

我背对着他,右手手臂蜷起当作枕头,枕在手臂上。

可即便我拒绝了他,蒋云澈依旧抱住我,像是抱住小猫小狗一样,令我动弹不得。

他能感受出来的,以往我从不会拒绝他。

望着窗外明亮如洗的月光,我第一次失眠了。

脑海里不可自抑回忆起被我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

我和蒋云澈是青梅竹马,打穿开裆裤吃奶嘴那会就认识了。

我人生中的重要时刻皆有他的身影,而他的成长经历我也从未错过。

我妈曾和蒋父蒋母戏称,不如让我们两个定个娃娃亲算了,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肥水不流外人田。

彼时的我俩正在因为争夺最后一只巧克力味的棒棒糖大打出手,最后还是蒋母将棒棒糖给了我,叮嘱他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和女孩子争东西,要学会谦让。

蒋云澈听得懵懵懂懂,我也迷迷糊糊。

后来上了学,我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得了个跟屁虫的外号。

小时候还好,初中以后,男女性别意识强烈起来,我也渐渐不再像小时候那么黏着他了。

高二分科,他选了理,我学了文。

学校举办百年校庆,我报了钢琴独奏,每天晚饭时间都去琴房练习。

与琴房临着的,是舞蹈练功室。

蒋云澈得知我因为练琴不吃晚饭,特意买了面包带给我。

那日,我弹奏着《梦中的婚礼》,看见窗户外站着穿白色校服的他,心里一阵暖意。因为三心二意,只想着赶紧弹完去找他,还错了好几个音节。

合上琴盖起身时,我微微扬起的唇角再也挂不住。

他靠在栏杆上,微风抚起额前碎发,手里攥着一袋小牛角包。

只是他的眼神,看的不是我。

而是一旁的舞蹈室。

后来我才知道,沈落在里面练舞,她仅仅因为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便吸引了蒋云澈所有的注意。

沈落大我们一届,本来应该要高考不参加校庆,但她自告奋勇,说绝对不耽误学习,学校这才特批她参加。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学校当初不允许沈落参加校庆,或许蒋云澈也不会看到她,他们就不会认识,他更不会喜欢上沈落。

人总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借口。

比如我跟蒋云澈认识这么久,他从没说过喜欢我。

比如他只跟沈落见了一面,第二天开始就每天在舞蹈室门口等沈落练舞,等她练完后借机跟她聊几句天。

比如他将一封信交给我,问我能不能转交沈落。

彩排的时候我曾和沈落碰面,也算认识对方。

我握着那封信,面上不动声色说「好」,实际把信给沈落后,躲在校园那颗樱花树下,偷摸摸哭了许久,眼睛红肿。

但沈落并没有接受他。

她笑着对蒋云澈说:「高中学习最重要。」

那天晚上,蒋云澈逃了一节晚自习,在操场上整整跑了十几圈。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塑胶跑道,脸色潮红,吓得我差点打 120。

后来他再没提起过沈落,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忘了。

我知道,他忘不掉。

大学毕业那一年,蒋云澈得知沈落结了婚定居国外。他只身一人来到酒吧,一瓶又一瓶灌自己。

他的胃本来就不好,加上过度饮酒得了胃病。我去他家照顾了他整整一个月,饮食起居全包了,活脱脱像免费的保姆。

那日,他坐在沙发上,我收拾着阳台的衣物,边收拾边嘱咐他:「胃刚好就别吃凉的辣的了,还有这衣服我替你洗好了,放在衣柜里,你记得按时加衣,别为了懒省事不穿秋衣秋裤,不然我看你得了老寒腿怎么办……」

我絮絮叨叨,全盘没注意蒋云澈逐渐柔软的眼神。

他说到:「舒年。」

「我们结婚吧。」

原本在我手里整齐如初的衣物,忽然散落了一地。

蒋云澈走过来捡起衣物,抱在怀里。

「你开玩笑的吧?」

我慌乱不止,想不出如何回答。

这次,他说的更加真切。

「我没有,是真的。」

「我们结婚吧。」

再度睁眼,窗外已然大亮。

做了一晚的梦,我连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只感觉浑身疲乏,走路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头重脚轻。

晕乎乎到了厨房,我看着冰箱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食材,忽然失了兴趣,拿了两颗鸡蛋出来煎了煎,随手盛在白盘里。

往常我总会做两三样,随蒋云澈挑选。

今天我实在没心情,只要停下手中的活,不可避免就回忆起昨晚一幕幕。

蒋云澈逗笑着沈落的女儿,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又将她举过头顶,逗得她咯咯直笑。

沈落在一旁问我:「你们还没打算要孩子吗?」

我不自然地用手指轻触几下鼻尖,「没想过,日后再说吧。」

我有多喜欢小孩子,蒋云澈是知道的。

每次逛街路过婴幼儿区,我老是拽着他去扭上几圈,明里暗里也表达了我的意愿。

蒋云澈明白我的意思,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再等等,我还没有做好当一个父亲的准备。」

他的话不断倒带,反复回响在我耳边。我才惊觉自己是如此可笑,可笑到以为能让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去孕育和另外一个女人所诞生的生命。

我叹了口气,沉默着将锅洗刷干净,凉水浇到我手指顺势下滑,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蒋云澈睡意惺忪的声音沙哑:「早上吃什么?」

「煎蛋。」我言简意赅,沾有水珠的右手轻轻剥下他缠绕在我腰间的手臂,侧身绕开他离开厨房。

面对镜子里略显苍白的面色,我使劲用凉水拍打面部,好像这般能把我从噩梦回忆中带出来。

张亚发微信,告诉我约的学生一会就到,让我别迟到。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当地一家艺考辅导教育机构,专职带音乐艺考生的乐器教学。

回她了个「好」,我摇摇头,拉开门。

蒋云澈来回走动的身影突然僵住,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洗手间门口徘徊许久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要用卫生间,待的时间长了点。」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我的变化了。

以往,我何时跟他如此客气疏离,连抱歉都用上了。

「年年,你来例假了心情不好吗?我记得你差不多就是这个日子,要不晚上我给你带点红糖回来吧。」

家里的红糖还有很多,他无非是想跟我搭句话罢了。

「没有,我快要走了,晚上你想吃什么?」

「晚上……我来做吧。」

我穿鞋的动作一停,「你做饭?」

他轻咳两声,掩饰住发红的耳垂:「嗯,换你休息休息。」

「行。」

不想再跟他过多言语,我背好挎包离开,独留蒋云澈注视着我的背影进入电梯。

新来的学生是名十九岁的男生。

据说他去年失利,没有考上心仪的学校,选择重新再来一年。

我推门而进那刻,看到的是他单腿坐在飘窗上望向窗外高楼大厦的神情。少年一头黑发,鼻骨高挺,嘴唇紧抿着,似有心事。

见我进来,他起身自我介绍:「老师好,我叫裴于森。」

「舒年,你叫我舒老师就好。」

简单了解过后,我选了几首曲子让他练习。或许是经历过考试的缘故,裴于森如鱼得水,只是在最后收尾时不小心错了一个音节,不仔细听的话,几乎听不出来。

一曲结束后,我指出他的错误:「最后一点,有些小瑕疵,你……」

还没等我说出下句话,裴于森忽然低声抢先道:「对不起老师,下次不会犯了。」

他这般顺从认错的态度令我意识到问题,教了这么多学生,我觉察出他的不对劲,只不过是一点小错误,无伤大雅。我没有责怪他,他将错误却揽在自身上,多半和原生家庭的环境息息相关。

但属于学生的私事,我无权过问。

「没什么大问题,你不必觉得自己做错了,人生都有犯错改正的机会,更何况是艺术,错了重新再来就行,没必要给自己扣上帽子。」

我看到裴于森眼中被戳中心事的神情,一闪而过的似乎还有未曾露面而被人了解的释然。

那天练习结束后,裴于森吞吞吐吐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或许他觉得,本质上我们有些相似。

我听着他源源不断讲起过往,突然发觉某些瞬间,他像极了曾经的蒋云澈。

夜幕降临,裴于森的父母年幼离婚,母亲为了维持生计远在外地无法陪着他,三餐基本对付两口。

我本想在外面给他买点东西让他带回去,蒋云澈一通电话打过来,扰乱了我的计划。

「公司临时有应酬,晚上我不回去了。」

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他可以为了临时的应酬或是朋友丢下我,反正在他眼里我很好哄,无非多给我买些喜欢的东西而已。

我挂了电话,问一旁的裴于森:「想不想吃日料?」

……

日料店人满为患,正值周五,许多学生放假,家长带着孩子一起吃饭,一时之间,连个空位都等不上。

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我和裴于森才落座。

远处一阵孩童啼笑声。

我看过去,瞬间觉得手脚冰凉,心头微缩。

蒋云澈抱着沈落的女儿,指着面前盘子里的寿司嘴唇翕动,离得太远,我听不清楚具体对话,只看到小女孩兴致勃勃地跟他互动,对面的沈落一袭黑色裙子,柔顺长发垂在耳侧和身后,温柔恬静,他们仿佛是真正的一家三口,我像是突如其来的外入者。

根据他们面前的餐盘数量,我确信,他们已经来了很久了。

久到蒋云澈给我打那通电话前。

他昨天和我说,周日带我再来一次这家日料店。

早上他和我说,回家的时候,给我带几包红糖。

可笑至极。

都五年了,我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收回目光,我正要点菜,却听得沈落惊讶的声音:「年年?」

「啪」一声巨响,喧嚣的大厅因为这噪音短暂安静两秒,随后又热闹如初。

蒋云澈面前的鳗鱼饭掉落地上,浓稠酱汁溅在了他裤脚边。

他脸色慌张,放下怀中的女孩,急匆匆向我走来。

「年年……」

「老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裴于森跟蒋云澈同时看向对方,空气凝结,不知名的压迫感蔓延。

蒋云澈问我:「他是谁?」

我抿了口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公司应酬完了记得回家,我睡觉早,别吵醒了我。」

说完,我站起来拉着对面的裴于森转身想走,蒋云澈堵在我面前,语无伦次:「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

「这位先生,你没听懂吗?」

裴于森语气冷漠,他身高同蒋云澈差不了多少,两人几乎平视。

「我老师现在不想见你。」

蒋云澈没有追上来。

在裴于森的拥护下,蒋云澈败下阵来,他知道自己理亏在先,只说「我回家跟你解释」后又回到座位。

提不上来什么感受,预想里,他确实会这样。

毕竟沈落还在那里坐着,他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我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却不能放着裴于森不管,强打起精神:「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不用了老师,我不饿。」

然后裴于森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下,他鼻尖开始泛起潮红,慢慢延伸到整个面部。

我微不可察笑了两声,路过便利店时买了一份即食便当和一瓶可乐递给他。

「可乐最好饭后喝,不要和饭一起吃,偶尔一次可以,长期会对胃不好。」

裴于森家住在老城区内,穿过条条幽黑小道,七拐八弄才到了他家,很普通的老式居民楼,墙面因为年久失修脱落许多,摇摇欲坠,总感觉下一秒会顷刻坍塌。

艺术是费钱的活,裴于森的母亲赚来的钱只够支撑他的学业,无法保证其他日常开销。

送他到楼下,我加了他的微信,转过去一千元。

裴于森明显开始惶恐,他急忙要点退回,我制止住他:「拿着,以后等你毕业赚钱了再还我也行。」

争执许久,面前的男生向我妥协。

黑暗里,他眼眸明亮,信誓旦旦告诉我:「老师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

一千元,不足挂齿。

只是我很久没听到这么诚挚的语气了,独属于青春的气息。

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容错,从头再来,可我没有了。

我拍拍裴于森的肩膀,笑道:「上去吧,下星期记得早点来。」

送走了裴于森,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出小巷,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经过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我清楚看见车窗外,对面人行道上,蒋云澈和沈落手捧两杯咖啡,小女孩站在两人中间,手里拿着一杯草莓圣代,仰着头不知在和蒋云澈说什么。而蒋云澈则弯下腰,俯身贴耳于小女孩面前听她叽叽喳喳。

绿灯亮了。

车子缓缓驶过三人,最后一秒,我合上了车窗,阻断了三人的欢声笑语。

无力感侵袭身体各个部位,我突然很想哭,鉴于在出租车上怕吓到司机,我活生生憋回了眼泪,直到回家后才躺在床上掩面而泣。

哭到彻底失去意识,眼皮打架,我缩成一团抱住双臂,晕沉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房门开合的声响,蒋云澈或是真的听进去了我在日料店对他说的话,蹑手蹑脚的换衣服洗漱,连水龙头的水流都是开的最小的。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周身,蒋云澈埋首于我脖颈后,呼出的热气酥酥麻麻,惹得我一阵痒,忍不住动了两下。

「年年,我知道你没睡。」

蒋云澈将我琢磨的透透的,从小到大,只要一遇见问题,我的首选就是逃避,看不到寓意着不存在。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快睡着了,被你吵醒了。」我见躲不过,随便扯了个理由。

他沉默许久,最后低声开口:「今天是个意外,我没有骗你,刚开始公司真的有应酬,只不过沈落给我打电话,她说蔓蔓吵着要找我,问我能不能一起吃个饭,我想着毕竟是小孩子,吃个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蔓蔓是沈落的女儿。

「所以你就推掉了应酬,去和她们一起吃饭了,对吗?」

一语道破他的借口,蒋云澈似乎噎住,好久没搭话,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过去的时候,蒋云澈突然说了句:「对不起。」

是什么意思呢?

是因为对我撒了谎说对不起,还是怕我不相信他此番说辞明天会跟他生气所以提前道歉?

他离我很近,我却觉得,这个人,我抓不住了。

厚重的窗帘遮住屋外亮光,唯有缝隙中透出的一缕明亮弯弯曲曲,像是不甘于命运安排,非要闯出一条路。

以前的我也是这么执着,以为努力会有回报,陪伴能软化一个人的铁石心肠。

但沈落一出现,我彻底明白,所谓野蛮生长,不过是我给自己披上了一层蒙骗的外衣。

有些人确实无可替代。

「蒋云澈,要不我们离婚吧。」

刚说完,他一把扯过我的肩膀,加重的力道迫使我直视着他,肩头的疼痛提醒我刚刚所说的话。

「这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

正如当初他说「我们结婚吧」一样认真的语气,我重复道:「我们离……」

「婚」字止于唇齿,被蒋云澈温软的唇悉数吞入肚内。

我用力一咬,他吃痛松开我,唇舌间弥留着浓重的铁锈味。

蒋云澈揉了揉嘴唇,喉头滚动,「年年……」

「我睡了。」

我侧身躺在床的另一侧,尽力拉开和他的距离。

他觉得我在赌气,因为沈落,一时气急才提了离婚,睡一觉气便会消了,或者他哄哄我亲一下我,我就能完全不记得这事了。

其实不是。

是我看开了。

是我,不应该在损失了五年的时光后,继续庸人自扰了。

胡思乱想的代价是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其实算不上噩梦,那是我切切实实经历过的,于我而言,噩梦般的高中回忆。

高二下学期运动会,班里没人报名一千五百米长跑,老师决定采用抽签的形式来确定人选,很不幸,我就是被抽中的倒霉蛋。

沈落坐在主席台前,演讲着一篇篇送过来加油打气的稿子。蒋云澈刚结束男子一千米的决赛,他站在跑道旁,为即将要开始比赛的我喊了声「加油」。

但运动这事是天生的,跑不快就是跑不快,即使我拼尽所有力气,依旧得了个小组倒数第二,连进决赛的资格都没有。更要命的是,因为比赛前我没热身,跑到一半的时候腿突然抽筋,硬撑着跑完剩下几圈,最后蹒跚着慢慢回到班级位置。

蒋云澈递给我一瓶水,我刚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主席台那里传来一声惊呼,一大堆人围了过去,我隐约听到「有人中暑了」。

下一秒,蒋云澈头也不回地朝主席台跑去。

因为主席台上,只有沈落一人。

他买来的冰水落在我小腹处。

而今天,是我例假第一天。

我用力拍打着小腿,眼泪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滑落,周围的同学见状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太疼了。」

太疼了。

我说的不止是腿,还有心。

即便许多年过去,这些画面依然清晰如初,像是有人刻意将其钉在我脑海,用遍千万种方法也挥之不去。

凌晨五点,我睁开双眼,旁边的蒋云澈不知何时贴了上来,他的手搭在我腰间,呼吸平稳。

我轻轻移开他的手,来到蒙蒙亮的客厅,躺在沙发上翻看手机。

裴于森昨天临睡前给我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谢谢老师,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第二条是「老师晚安,做个好梦」。

我哑然失笑,想起刚刚的梦,不禁自嘲。

思来想去,我合上锁屏没有回他。这个时间他肯定在休息,等天亮了再说吧。

我眼睁睁看着东方露出鱼肚白,然后缩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恍惚间听到蒋云澈从屋内出来,脚步朝我走来。

我感觉出来他在看我,可我实在太过疲惫,提不起来劲,即使是装睡,我现在也表现得天衣无缝。

窸窸窣窣的响声包裹着我,下一秒,我落入一个温暖怀抱,蒋云澈抱起我,将我放回卧室床上,替我盖好被子,最后轻轻落在我额头一吻。

他很小声地说:「年年,对不起。」

我睫毛微不可察颤动几下,所幸他没有看见。

我不想再听对不起了。

这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蒋云澈没有错。

不爱我,不是他的错。

大抵是我的冷淡太过明显,明显到给蒋云澈带来了危机感,他忽然认识到指缝中的流沙一点点逝去,直至再也握不住。

近些日子,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甚至承包了做饭洗碗拖地等家务。

看着忙前忙后的蒋云澈,我嘴里的「离婚」二字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想,再等等吧。

万一,他有可能改变呢?

人会对一件事或物产生执念,而这份执念,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除的。

同时,我发现裴于森其实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淡漠,第一次见面,他给我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好像对于世间一切蛮不在意。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不在意,是不敢在意。

没有期望,便不会失望。

那日下课后,我去办公室打印了些东西,出来发现裴于森呆坐在琴房里,手指胡乱按着琴键,发出算不上悦耳的琴声,他低垂目光,嘴角微微向下耷拉。

我喊他:「裴于森。」

他如梦初醒,「蹭」一下站起来,隔着透明玻璃门,结结巴巴:「老,老师,您……还没下班啊……」

「怎么了?」

虽然他极力掩饰神情,可还是被我一眼识破。

别扭了半天,裴于森忽然叹了口气,再抬头,他的眼里凝结了薄薄的水汽。

「您,一会有空吗?」

「可不可以,陪陪我?」

我第一次看到,平日里冷静的裴于森,露出面具伪装下的裂痕。

我点了外卖,陪他坐在琴房外走廊的椅子上。

他低着头,声音沉闷:「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没有一个人陪我。」

「一个都没有……」

他哽咽着告诉我一切。

原来,裴于森的母亲另嫁他人,直到今天才告诉他这个消息,更令他接受不了的是,他母亲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老师,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裴于森垂着头,额前的刘海软绵绵耷落在额头处,像极了他现在一蹶不振的模样。

「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忍不住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滴。

「你很好,不要否定自己。」

「外界的声音是别人的,只有你自己的生活才是你的。」

「你父母选择的路无关于你,不要被所谓的「不爱」迷惑。」

恰好外卖送到,是六寸的巧克力蛋糕。我拆掉包装,切开一块递给他。

「生日快乐。」

裴于森愣愣地看着我,我伸手在他眼前晃几下,「怎么了?发什么呆。」

他猛然撇开与我对视的眼神,接过蛋糕,指腹擦过我的指尖。

我们两个就坐在走廊,聊了很久的天,关于学业,关于家庭,以及未来。我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他提了很多建议,尽管我不知道这对他有没有用,但我想,说出来总是好的,也算是给他的提醒,让他少走点弯路。

时间之久,久到我静音的手机屏幕一遍又一遍在我包里亮起,我却浑然不知。

蛋糕没有吃完,我将其收拾好放回包装盒里让裴于森带回家当明天的早餐。

电梯到了一楼,打开门一瞬间,我闻到了浓烈的烟草味,禁不住咳嗽两声。

感应灯随着我的咳嗽声亮起,面前出现了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两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到头的香烟,定定望着我。

还有我身后的裴于森。

「年年。」

蒋云澈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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