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心本就高烧未退尽,又大动肝火,此时躺在太师椅上,一张小脸半边都是病态的红,整个人病恹恹,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染就的灰。
小兰端了药碗进来:“太太快别气了,气坏了身子,都是我的不是。”
金穗心有气无力的:“和你无关。”
“昨天夜晚先生过来,我原想着太太病了,那起子不长眼的,连个医师都请不来,总要叫先生知道知道。就把太太的病加重着跟先生说了。先生大约心急,不顾病气过人,就进门来瞧太太。谁知道反而办了坏事,害得先生跟太太闹了口角。”
金穗心喝了药,漱口,接过帕子擦嘴。
小兰又说:“太太别嫌我话多。先生眼下还紧着太太,是好事。可太太要为丁点儿的别扭跟先生闹,叫院子里旁的人瞧在眼里,可巴不得呢!”
金穗心要说什么,看了小兰一眼,摇了摇头:“你去吧。”
小兰欲言又止的退到门外。
金穗心浑身无力,骨骼又酸又痛。她侧着头,呆呆看那窗外正当碧绿的芭蕉。
南洋时,他们住的房子外头也有一大丛芭蕉。一下雨,敏杰总爱跑到大绿叶下蹲着看癞蛤蟆跳来跳去,傻乎乎的喊她,姐姐,青蛙。
她总告诉他,那么丑的哪里会是青蛙?明摆着就是蛤蟆。
敏杰拽着阿玛的袖子耍起赖来,非要阿玛附和他说是青蛙。
往事都成了泛黄的照片,一点点都将被岁月淹没。阿玛走了,而敏杰那个傻孩子……落到日本人手里,他可能好?
“太太,您娘家人来了。”
小兰在外边敲门轻道。
金穗心暂停了的心陡然一跳,几乎是一下就坐了起来,她抬手极快极用力的抹了一下双眼,瞪向门板的眼珠微凸,面容紧绷:“谁?”
奕鉴刻意下的温和亲近嗓音穿过门缝传进来:“十一,是我,你八叔。”
金穗心抬手胡乱理了下鬓发,穿上尼泊尔绒缎拖鞋。
她说:“进来。”
小兰推门,奕鉴昂着下巴,将脑袋上的瓜皮帽儿摘下来,往后头小兰手里一塞,端的王爷架子。
可在小兰这样俞家人眼里,这位不伦不类留着半边光脑袋半短发的前朝王爷,还真不入眼。且看在金穗心的面儿上罢了。勉强将那瓜皮帽儿放到一边架子上。
奕鉴自当他那府上一般,走进去往右手边上一坐,就吩咐开了:“去拿上好的茶!这门关得也太严实,气闷得很,都开开!”
小兰不免有些不服:“我们太太病着呢!吹风要更坏了,谁担待得起?”
奕鉴瘦长的脸一拉,扬手就要呼过去。
金穗心往前把小兰一拉,背后挨了奕鉴一巴掌。
小兰顿急:“太太?!”
穗心宽慰的看她一眼:“你先出去,把门带上吧。”
小兰不放心,穗心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小兰满心不愿的退出门去,将门拉上。
奕鉴火气大得很,一巴掌打在椅子扶手上,怒道:“你是怎么管教自己房里人的?你不要忘了,你是个格格!挑着那起子不上台面的丫头下人干什么?叫他们一个个都爬上脑门来!你瞧瞧你的脸面在哪里?”
金穗心往后,扶着一旁花架子站住,眸光微定落在那一盆吊兰上:“格格?”
她声嗓里自带奚落,未再说下去。
奕鉴的面色更加不好看。
“十一!”
他嗓门大起来。
金穗心忽然抬起头来,那亮而急迅的光,令奕鉴一愣,到嘴边的话蓦然停了一停。
金穗心嗓音低低的,带着高烧过后的氤氲沉沉。
她说:“八叔,这里是俞府。”
一句话,像是一碰冷水,兜头浇到脚,奕鉴猛的打了个哆嗦,扭曲的脸庞冰冻般僵硬成了寒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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