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拿探子当拐棍拄着,一步一晃地走到了马老爷子的坟前。
马老爷子二次下葬属于喜丧,所以墓碑上面挂着硕大的一捧红花。
花是用大红绸子做的,红色的花和青色碑结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莫名诡异的感觉。
老爹撩开大红花,手指在碑文上一笔一笔地描着马老爷子的名字。
“马老爷子,咱们两个没冤没仇,我其实不该来找你,但是你家儿孙逼人太甚,我一个吃骨门饭的手艺人,实在没别的法子!”
说完,老爹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浑身的精神一下子抖了起来。
他身上的气质开始变得凌厉,随后抄起探子,干脆利落地打进土里。
把探子打进棺材,其实挺费劲的一活儿,就是平时,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可是这一次,老爹两手青筋暴露,探子在他手里仿佛是扎进了豆腐里,顷刻间就已经没进去了大半截。
我惊呼了一声:老爹!
他没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抓了一把什么东西,一下子塞进嘴里。
老爹把那东西咀嚼了几下,瞬间他的嘴角就流出殷虹的血来。
我不知道他吞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到血,还是吓了一跳。
紧接着,他冲着空心的探子使劲一吹。
随后,嘴里的东西和着血,顺着探子急速喷了进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之后,整个老坟上面的空气仿佛剧烈的震了一下。紧接着,探子里面传出了一阵凄厉的呜咽声。
那声音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嚎,我吓的一缩脖子,腿一软,差点就跪下。
惊骇中,我就看见一股子氤氲的雾气从坟里渗出来。
那坟就好像破了洞的气球,迅速的干瘪。
氤氲的雾气盘旋在老坟的上面,缓缓地流动,最后变成了一张好像只剩骨头的脸。
那张脸急速的变形,嘴巴张开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仿佛在嘶吼,仿佛在哀号。
最后脸被彻底撕裂,哀号呜咽声戛然而止。
呜咽声后,老坟上仿佛卷起了一股看不见的气流,卷走了一切的生气和骨气,上面附着的草皮迅速枯萎,坟包子似乎也缩小了一圈儿。
老坟就像一座被酸雨腐蚀了的房子,迅速变得腐朽,破败。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它变成了一座枯坟。
枯坟就是死坟,没有骨气,连泛出来的鬼火都熄灭了。
同时,老爹也像一棵衰草,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他想把探子从坟里拔出来,可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最后还是我帮他做的。
我问老爹到底做了什么,老爹跟我说,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让我带他回家。
家在哪儿,我们的家其实已经没了。
我把老爹背下了山,半路上他就睡着了。
最后,我们回到了桥洞底下,我怕他着凉,于是点上了一篝火。
老爹在篝火的映照下,整个晚上,脸色都是铁青的。
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的时候,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好像刀刻的一样。
似乎一个晚上,他的命被生生地抽走了十岁。
我吓了一跳,问老爹要不要紧。
老爹说没事,他是犯了行里的忌讳,所以活该变成这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儿直发飘,很有点儿看透生死的味道。
我让他等着,等我去弄点儿吃的回来。
我们虽然没了家,但是钱还是有一点儿的。
我到县城买了烧鸡、牛奶,还特意带回来一些营养药,给老爹补补元气。
回来的路上,就见镇子东头人头攒动,好多人在切切擦擦地咬耳朵,像是出了什么事。
我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马家出事了。
马腾一家昨晚在回京城的路上出了车祸,撞上了一辆满载钢筋的大货。
钢筋刺穿了汽车的挡风玻璃,扎进了马家媳妇和儿子的肺里。
肺泡破了,人不会马上死,但也救不活。
他们一家是因为喘不过气来,活活憋死的。
人死的时候,因为拼命想呼吸,嘴巴几乎都被指甲抓烂了。
我一个激灵,老坟上那张撕裂的脸,一下子映进了我的脑子里。
这仅仅是巧合吗!
我心底深处已经意识到,马腾一家的死,一定是老爹做的手脚。
没想到,昨天晚上他做的事情,居然会有这么恐怖的威力。
我头一次对老爹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镇子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后来我才知道,马腾并没有死。
但即使没死,他也废了。
回到桥洞底下,我爸这事儿告诉了老爹。
老爹的脸色很难看,“唉,我本来只是想对马腾的,可是这次下手还很了,殃及了他的妻儿。这个孽,得我来受。”
我隐约猜到了老爹所说,但是我一直有个疑虑,敛骨的手艺人,真的有这么邪门的能耐吗。
老爹说完,就让我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地方。
我惊了一跳,问他为什么。
他缓了一会儿,跟我说,马腾不是傻子,既然他没死,早晚会查到这事儿跟我们有关。
这小子不是个善茬儿,等他找上门来,我们父子两个就得没命。
我听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背起老爹来就要走。
可是老爹跟我说,他不能走。孽是他造的,他得受着,不然会祸及子孙。
我哭着说不行,要走我们爷俩一块走。
老爹死活不停,我心说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于是我假装听话,出了桥洞之后就直奔县城。
我在县城租了一辆车,寻思着把老爹硬塞进出租车,到时候他不走也得走。
可是等我再回到桥洞的时候,就见一群陌生人,正从里面散出来。
我一看那架势,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好。
下了车,我一路狂奔进桥洞,就见老爹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他那个样子,摆明了是被人打的。
操他妈的,肯定是马家的人干的!
我想去找马家人算账,结果老爹拉住了我。
他让我赶紧走,马家人要报仇,他们不知道我要回来,不然的话肯定饶不了我。
眼见老爹这样,我哭着要送他去医院。
可是他说不用了,他死了,这门手艺也就绝了根儿了,以后我也就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了。
我妈死了,现在老爹也要不行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马上就要没有亲人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悲从中来。
可是悲戚中,我还有一个疑问一直憋在心里。
我问老爹,我妈是不是真的死了,人头伞里的那个脑袋腔,是不是我妈的。
老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亮光,“不要问,这个——不能告诉你。”
说完,他喘了几口粗气,“你一个人,好好活下去。要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去省城,找一个叫阎市长的,他是——我的——我的——”
老爹气若游丝,声音越来越少,最后我甚至没听清楚,那个阎市长到底是他什么人。
最后老爹死在了我怀里,我想把他送去火化,但是出租车司机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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