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那边窗户上了所有细碎茉莉都把脸转了出去,虽然刚刚也没有向这里看着的。
满襄白问安定子卯:
“子卯倒是看出了什么?”
安定子卯知道,玩笑话时间结束了,是阿厝,马甲一众人儿把四叔的人接替走了,而白家家族的眼线,是四叔的人支走的——四叔晕了,由不得四叔他。
现在满襄白问自己,这也是对自己的试炼。做安定的侍卫多年,安定子卯谙知如何才是既聪明又不聪明,于是从从容容地回答满襄白说:
“回小姐,这件事还是要说一下王爷和白山的事情。”
“说罢。”
满襄白知道这之中的隐情如果再不说破,故事就没办法完美地串起来。她准备好了听许许多多离奇的故事,再自己写下许许多多离奇的故事——这也快是满襄白为什么活着的,为什么趟这么一蹚浑水——至少,满襄白现在是这么想的。
安定子卯顿一下,说:
“二十年前,西南干旱,满泗(这是国家满泗境内的两条主要河流满水与泗水的合称,也是满泗名称的由来)断流,王爷的父亲漕运商人白恒然因为运营不力,再加战争损失,心悸而死。留下王爷,王爷的母亲和王爷的孪生兄弟三人。”
“孪生兄弟”大概就是白涉雯口中那个“有些差别”的白渡霖。孪生和有些差别到底有多少程度的不一样,谁也搞不清楚。在这个细节上强调地这么清楚,必然不是谨慎的安定王爷的作风。满襄白脑子里想,这一定有安定子卯自己调查,或者说自己编造的成分。也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故事就没有意思了。
“在王爷的家庭最困难的时候,王爷的母亲向白山,子卯在这里用白氏宗族的这座避暑山庄所在地来代指白氏宗族核心(功课做得不少,满襄白想),向白山求助,然而白山在这个紧急关头做出的事情也是残忍到无法想象的。”
“白山强行吞并了白恒然经商数年积累下来的全部财产,用以供给宗族内部面对饥荒的损失。王爷母子三人被剥夺了最基本的生活资源,从白山赶到这附近的安弼山勉强度日。那个时候的王爷和王爷的兄弟都大了——”
“等等,安定王那是几岁?”
满襄白问。
“七岁。”
安定子卯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紧接着就有干脆利落的解释,
“小姐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西南乡下,男孩子七岁就是能做各种重活的年纪了——子卯也是从七岁上给店里管马,王爷特地给子卯说,这是我们的缘分。靠着王爷和王爷的兄弟在周围村寨里帮忙做事,王爷的母亲做些浆洗缝补的小活计,母子三人这算是活了下来,也有一些自己的积蓄,本事想着送王爷兄弟两个去城里漕帮上学习,好以后靠着白恒然攒下的人脉和信誉做事——”
“大略能想的好的,都做不到。”
“……或许就像是天意一样。小姐知道满泗大旱,知不知道白山的天火?”
安定子卯的表情神秘起来,或许他没有故意的念头,但是这种话题,总是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满襄白摇头,因为满泗本就是中原与西域的南大门,地处偏远,在中原诸国眼里是算不上什么。偏远的国家里偏远的地区里发生了一件无关政治,有关迷信的自然事故,满襄白不会知道的。
安定子卯接着说:
“子卯不敢猜测什么,子卯只能说个大概。就在干旱开始之后两到三个年头,白山突发大火。因为这干旱,河流断流,湖泊干涸,上好的土地上,草木都变成了干柴——这把火从白山开始,绵延数百里,所过之处损失巨大。”
“……安定王爷在这场大火之中失去了全部?”
“……没错满小姐,王爷在这场大火之中失去了全部——他的孪生兄弟烧死了,他和他的母亲幸存下来,但是几年的积蓄都化为乌有。老夫人丧子心痛,又再承担不了这连年的祸事,终究渐渐地衰弱下去,死了——与在那一场大火里死掉,没有什么两样的。”
“王爷自此无依无靠,流浪了一阵子,便参了军——参了军,生活便算是有了保证——接下来这事情,就是王爷的才能一步步地在军队里发挥出来,用这十几年近二十年的时间走上了坐稳了安定封王的位置。”
“……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满襄白叹气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安定子卯也理解。乱世之中,不说发达显贵的人,能在这生活中存活下来,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谁没有经历过这种苦难——这些年轻人,更是早早地面对这名为命运的残酷的恶之华。
这些赢家,人前光彩照人,人后情感动人,但这其中的苦,这一步步走过来的伤痛让那些同情的目光变得浅淡无意义,让那些人面对同样的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输家,死掉了,无姓无名。
满襄白是叹给安定子卯看的,她家境殷实,小时候在同亩山上隐士无来师太上的女塾,旬末的时候父母都来看的:父亲给她带烧鸡,听她嘲笑师太;母亲带零用钱来——总是富余的,这叫做富养闺女。
“这样告诉小姐了,小姐也就明白王爷这个反应是为什么了罢。”
“明白了,明白了。”
满襄白说。接下来该她说了,她先说结论,再说解释:
“王爷受过重大的刺激,丧失了他自二十年前以来的所有记忆。之所以不是四叔从中改动,或者是南溪,西凉的术士从中改动,前者是因为王爷记得大火前后的所有事情,四叔在王爷亲历的这场大火中出现,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这能且只能是四叔愧疚生发的原因;
他如果想要找到王爷,控制王爷用各种方式消除自己的愧疚感,自然王爷的这段记忆不会幸存——
且王爷说的是‘火烧到了露露的床上’,露露是四叔早逝的女儿,就这一个片段,我们想不出四叔在这种情形下在做些什么加害于王爷的事情,反而更像舍弃了自己的家庭来救助王爷一样——当然,这也可能都是假的;
后者,王爷在战场,威胁到敌人安全的不过是王爷多年行军打仗积累的经验,更确切些,是王爷身上针对南溪或西凉得到的情报,熟悉的地形和战役的安排——南溪西凉既然能够将王爷扣押,并能通过改变王爷的记忆这种方式扭转战局,为什么不直接将王爷杀死,给满泗一个沉重的打击?
安定是满泗的西南门,也是中原的西南门,杀死安定王爷,这种手法是最简单的,效能之高也是其他方法所不能达到的——当然,这也可能是假的。”
满襄白说话不喘气儿,在气势上是顶顶吓人的,能跟的上她的语速和思路也是一个难事儿。安定子卯努力地听着。她又说: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子卯看小满,一肚子花花肠子,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的假的美的丑的小满能数过来三遍,老天爷也得不到小满的完全信任,自然也得不到子卯的。所以——”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能比我们想的更简单,不会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小满在这里,分析这里的利害关系,是宁愿相信简单而成效最快的方法是最好的,就算是一盘大棋,一个棋子也就是一个棋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一个个地吃过去——只要我们不死,总有围城的这一天。只有子卯和小满,对子卯来说,是件难事吗?”
安定子卯听了满襄白的话,心里又有一些东西放了下来。他说:
“自然可以。”
“好的,那我们继续。这次从王爷的角度来分析,
重建王爷的记忆在所难免,而其实相比而来,重新构建王爷和安定王府的信任是更加有效的——如果王爷的聪明才智没有因为失去记忆而受到损伤,那么在安定府上的信息和帮助,八月节就会得到许多保证。而重建记忆,找回记忆也是一件大事——毕竟安定府不是安定王本身,面对的是西南而不是皇室——
安定王,四方王爷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着,有些内幕,有些真相还是要知道的,一些风度,一些方法还是要学会的,因为以安定王原本的思维惯性走,这种关头一百个不会吊链子,而重建的安定王就不一定。
两件事情上,都需要子卯为小满提供信息,小满为子卯提供技术,只有这样,以公子目前的能力来看,这是最好的。”
安定子卯感激地听着满襄白为他安排地这一切,自然越放心的同时心里越是不安。他又开口想说感谢的话,却给满襄白早早地拦下了。她说:
“观三千,入红尘,都是过客,缘分聚,缘分散,彼不再见,也无牵挂。”
分别的话,是不是说在相见的时候比较好?
这样,便能没有遗憾地分别,不会后悔地遇见。
我们可以说,这个时候,两个人才算是真正的遇见。
安定子卯也是在血雨腥风里走惯了,走累了的,听见这话,不说了,但是还是把真挚的情感蓄在眼睛里。满襄白也不看他的眼睛。
她说:“那么现在,就该给子卯安排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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