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姐扯乱的头发,看着我妈的笑,看着我爸那旧得发黄还有拼接的裤子,看着地上捡的凳子和堆了很高的废纸。我忽然意识到了我们家的窘迫贫寒情况,我第一次意识到她们的不正常。那天我对我妈和我姐发了脾气。我爸还在笑呵呵替她们解释说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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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个流浪女人。她捡了我。
她跟着一个驼子过,从此,我也有了爸爸。
在被嘲笑被讥讽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我不是他们亲生的该多好,我肯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后来我亲生父母真的找上门来了。
他们却说,女儿大了,该找个好人家了,跟着我爸妈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1
我爸生得很矮,背驼,家里又有三兄弟,一直找不到对象,爷爷奶奶过世后再没人管他。
村里都以为他要光棍一辈子。
有天他出去割草的时候在河堤捡到一个快要死的流浪女人。
他把这个女人捡回来,给她洗头洗脸收拾好养在屋子里,然后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是冬天,他为了流浪女人提前卖了快出栏的猪,给女人买了一件红色大棉衣还有很多炒花生。
那种摘下来晒干的,然后每天他就给女人一包炒花生,让她坐在门槛上等他。
女人很听话,从来不出去乱跑。
每天都是一动不动坐在门槛上,一颗一颗吃炒花生。
隔了大半年,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女人有天突然跑出去,一边跑一边使劲拍肚子。
她又喊又叫,感觉很闹收,隔壁的张奶说哎唷这个女人是要生了。
大家才看出这个女人肚子老大老大了,都足月了。
根本不可能是我爸的娃。
这个就是我姐。
我姐五岁的时候发了一场烧,脑子时好时坏,人家就都说这是疯病,要传染,不让村里人跟我们家说话。
村里宗族本来就是大的欺负小的,我爸这种身子又差的,更不是对手。
夏天浇水田,他连水都抢不到,被人家打了,昏睡在田埂上。
等他睡了一晚上醒来,看到我妈领着我姐,抱着还是婴儿的我蹲在他旁边。
我爸后来给我形容当时看到我的感觉。
脑子「嗡」的一声,好像又被打了一拳。
但是我妈抱着我就不撒手,另一个手抓着吃的空空如也的炒花生壳。
我都快被勒得哭不出来了。
我爸还是把我留了下来,他到处问有没有人掉过孩子,没有人认。
那时候农村生育管的严,扔女婴时不时就有。
我爸找不到我亲生父母,也不同意将我交给没孩子的另外一个老光棍的建议,又看我妈那么稀罕我,咬牙将我留下了。
但在乡下根本养不起三张嘴,而且议论和碎嘴的太多了。
还有人悄悄跑来问我爸说愿意「娶」我妈两年,给多少钱如何。
那些话就是那么荒唐又说得出口。
我爸最后一咬牙,干脆带着我们三个直接去了我们省会。
他说总要活下去啊,出去找点吃的总比在家等死好。
我爸到了城里就干一件事,捡废品收废品卖废品。
我们在火车站旁边租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棚子,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块。
我妈别的不会干,但是会抱孩子。
我一岁之前基本就在她怀里长大的。
每天都是喝米汁,瘦的就跟猫儿一样,我爸想要给我补充营养,就花钱去买牛奶。
结果那个老板坑他,卖给他临期的牛奶饮料。
我喝了就拉肚子,我妈又不懂,就一直抱着我擦,裤子弄脏了就用衣服,用被子擦。
我爸说那次回去,他都惊呆了。
整个家里都是我的粑粑。
我爸一点都没生气,就那么一点点打理收拾,我有记忆开始,我好像真的没有看到过他生气。
他真的是我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
他把我们三个照顾得很好,每天都给我妈梳头,从来不发脾气,他还是每天给我妈一包炒花生。
我那时候才看到,那炒花生里面的仁都是剥好的。
后来我妈好像好一点了,偶尔也会给我和我姐姐梳头。
我们隔壁有个大姐,四十多岁,从外地来的。
她不让我叫阿姨,要我叫她姐姐。
她有两次等家里的男人走了以后,给了我一个糖。
她说:「小豆芽,你真是命苦,吃点糖吧。吃点甜的吧。」
我拿着糖就要给我妈和我姐了。
大姐就看着我叹气:「小豆芽,你还傻,你以后啊——怎么办哦,你们家里那么多讨债鬼。真是苦命。」
我那时候四岁多,我说我不苦,我今天还吃了糖呢。
我还根本意识不到我的家庭对我意味着什么,也从来没有难受的感觉。
我爸从来不骂我,还给我讲故事,每天都早早出去干活,只要一回来就会带点小零食,有时候还会有那种没吃完的蛋糕,他总会先吃一口,等一会再给我们吃。
外面小朋友穿的红色的花衣服,我爸给我穿得也是。
他们有爸爸妈妈,我也有,我还多了个姐姐呢。
我第一次隐约觉得不对,是我在旁边的小广场玩儿,那个小男孩和我玩了不到十分钟,就被他奶奶生生拽走了。
后来他跟我说,我奶说你们家都是疯子,不能和你们玩儿,打人了不犯法。
我说我们不打人。
他说你现在不打,以后也会打,你们家都是疯子。
我问什么叫疯子,他说不上来。
我懵懵懂懂回到家,我家的棚子的确在漏风,夏天还好,但是冬天就算沾了报纸还是漏风。
我看了一会,问我爸:「是不是把棚子粘好别人就不会说我们家疯子了。」
我爸没说话。
早上很早就起来熬浆糊,我起来的时候整个棚子都围了一圈花花绿绿,我妈妈在旁边拍这手嘻嘻哈哈。
可我却再也见到那个小男孩告诉他我们家不「风」了。
直到我上了小学。
那是个借读学校,我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当天我爸把床底一个大箱子拖了出来,里面的钱拿了很多。
他给我买了文具袋和书包,然后用蹩脚的普通话叫我好好读书。
我是中途插班的,我爸送我去读书的时候只送我到校门口,叫我自己进去,没有叫我一个同学看见。
我后来才知道,他等我进去了,又去了老师办公室。
一个老师一个老师鞠躬,请他们多多照顾我。
他嘴巴笨,不会说别的,鞠第一个躬就耳朵脖子全红了。
他这辈子被人打在地上满头血的时候都没服软过。
却为了我,一个个给陌生的老师鞠躬。
后来我成绩不好的时候,我老师给我说,你真对不起你爸,然后在班会上说这件事。
我当时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发麻就好像无数休台后的白噪点在全身跳动。
我去上学了,我妈就有些不适应了,她开始拿照顾我的方式「照顾」我姐,将我的小衣服给我姐穿。
我姐十一岁了,有些力气,不肯穿。
她们就在家里闹腾。
我爸每天回去都收拾家里,他更老了,背更驼了,头发也白了,每天背着比自己还高的纸板走路去废品站只为了省点电瓶车的电。
穷人的时间不值钱。
穷人的世界逼仄而又荒凉。
有一天,我回家看到满地狼藉和我姐扯乱的头发,看着我妈的笑,看着我爸那旧得发黄还有拼接的裤子,看着地上捡的凳子和堆了很高的废纸。
我忽然意识到了我们家的窘迫贫寒情况,我第一次意识到她们的不正常。
那天我对我妈和我姐发了脾气。
我爸还在笑呵呵替她们解释说是因为想我。
我爸又说早上出门,她们还想跟着一起去呢。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前所未有恐惧。
我简直不敢想象,这要是被同学知道,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立刻发脾气,我很生气很不耐烦说我不要她们想,我看到她们就烦死了。
我爸没说话了,他看着我,第一次很郑重说。
她们是你的妈妈和姐姐,没有她们就没有你。
你可以不喜欢她们,但是,你不能不让她们想你。
我爸第一次对我这么凶这么严肃,我一下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我低头说,那只能在家里想。
我爸看了我好一会,低头继续收拾屋子去了,那晚他都没怎么说话。
我知道他怎么想的。
从小开始,他不说,但是亲戚都说过,邻居也说过,以后我是要照顾我妈和我姐的。
她们两个都是傻的,没人照顾会很惨。
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我肯定要照顾的。
她们都很听我的话,照顾起来也不麻烦。
我甚至想过那场景,我爸老了,我也每天给我妈剥花生,然后让她坐在门口等我下班。
她喜欢小孩子,我可以给她养一只小狗,反正她分不清,让她慢慢照顾。
我不怕吃苦,我可以长大了就去打工。
我们家有两个人打工,一定能挣很多钱。
可是随着我在学校读书生活,我看到了别人家是什么样。
看到了正常人和正常世界什么样。
我听到老师一声声可怜的叹息。
我还在学校碰上了儿时玩伴那个小男孩。
我很怕他认出我来,整整六年,我总是躲着他走。
我初生的自尊在我突然晓事这一年拔节而生,刺穿曾经所有温馨的回忆。
我成了一只没有壳的蜗牛,软弱又窝囊,刺痛又难受。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家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甚至仔细照过镜子,我发现我们一家人四个人,四个长相。
每个人都不像。
我想,也许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呢,也许是捡的呢,我和他们不一样啊。
为了这个念头,我初中两年都没有吃过早饭,我省下每一块钱,一个个存在我上锁的木盒子里,准备攒够了拿去做亲子鉴定。
我长得不错,我成绩不错,我本应有很美好的未来。
而现在我却要囿于这样糟糕的未来。
我费劲攒钱的一天早上,我妈照例抱着她的空炒花生壳,眼睛盯着我看个不停,嘴里是嘿嘿的傻笑,看到我穿鞋子,忽然放下了她不离的炒花生。
跑过来给我一个东西:「钱,钱,给你钱。」
我心虚左右一看,难道这段时间我存钱被她看到了?
我不要,她还在使劲塞给我。
我一把抓过,慌忙出去。
出去一看,却发现是游戏币,是那种电玩的游戏币。
我妈怎么会有这么多游戏币?
我越想越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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