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由小编给各位带来小说《芙姝妙寂》讲述的京中,那女,裙裳两人的感情故事,不少小伙伴都非常喜欢这部小说,下面就给各位介绍一下。《芙姝妙寂》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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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云蔽月,簇簇桂花在窗边投落淡淡疏影。
芙姝坐在床榻的角落,旁边放着她的药箱与几本医书,她正忙着找药方自己配药,腿上伤口反反复复地裂开,光用金疮药已经治不好了。
一想到这里,芙姝就特别委屈。
不就是想杀个人,至于把威压全放出来吗!
外头传来窸鄃的脚步声,芙姝即刻用被子盖住药箱跟医书,警惕地攥住枕头下的匕首:“是谁!?”
妙寂拎着食盒,伫立在窗前平静道:“是贫僧。”
言语间,他已经推门进来,将尚且温热的饭菜搁置于桌面上。
芙姝双手抱着膝盖紧紧缩在角落,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只向他露出一双哀怨的眼。
“用饭。”他淡远的目光朝她望来,芙姝没动,只是神色仄仄地瞧着他。
那双素日灵动盈润的眸微微红肿,方才定是哭过。
妙寂眸光微顿,复垂落眼睫,无言地将饭菜摆到矮案上,再替她端到了榻边。
鼻尖萦绕着阵阵菜香,芙姝此时已经饿得两眼发黑,肚子都开始抽抽,她本想去膳堂随便吃点,但是她已经走不动了。
抬眸见到那几碟绿油油的素菜旁还装着一小碗烤肉,芙姝眼睛一亮,连忙直起身子去看,却无意中抽到小腿肚,她疼得身形一晃,却又被妙寂眼疾手快地托住。
被子被她掀开时,露出好几本零散的医书跟药瓶。
他皱皱眉,刚要开口,芙姝便不满地撇撇嘴,率先启唇道:“全都是拜你所赐。”
芙姝挣开他的手,再不理他,自己去够那筷子夹了一块肉。
方吃一口,芙姝便停住了。
过于纯粹天然的肉味让芙姝觉得自己不是在吃肉,而是置身于茫茫草原,生啃着一头牛。
她眨眨眼,又不情不愿地夹几片青菜放入口中,只见那几片青菜在烤肉的衬托下都显得意外可口。
她不禁觉得这是妙寂为了改善她挑食的毛病而想出来的馊主意。
她不想顺着他的意,面无表情地地将肉渣子全吐了出来:“不好吃。”
芙姝无礼的举动被佛者全看在眼里,片刻后,他平静开口道:“仙螺上已经公布了名单,你与荀卿皆在列,明日我让弥空替你置办行囊,雷泽气候变化不定,须得多备些衣物。”
芙姝挑挑眉,苍白的面上逐渐浮现出喜意:“这么快?”
妙寂点点头,随即观察着芙姝的神色。
果然比方才要缓和许多,她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算准了能跟那剑修同去。
心中蓦然横生出这样一个想法,妙寂觉得心口处有些堵闷:“下山后,每日功课亦不可懈怠,最迟寅时起身……”
他足足念叨了半刻钟,芙姝有些恍然,她头一次觉得这和尚话能这么多。
“我知道,我又不是三岁稚童,何时该做何事,我自己有分寸。”
他看她一眼,继续开口:“且记莫要与同门相争。”
人若不知修善,便会恶逆无道,若再受到天道殃罚,更是会相互报复,无有止已。
殃恶未尽,人便会辗转在所造恶业的网里再难相离,直至堕落十八地狱,最后自食苦果,难得解脱。
芙姝天资聪颖,他不愿看她为了莫须有的嗔念而堕落。
“若有解决不了之事,你可通过仙螺传信与我。”
芙姝揶揄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然后呢?你就会为我主持公道?”
“若我执意下地狱,你会渡我么?”
妙寂微微阖眸,攥着衣袍的手收紧了又松开,衣物摩挲发出轻微的响动,她听见他说:“自然。”
芙姝勾了下唇,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屋内寂静无声,只余灯火明灭。
简单用过饭后,芙姝静静等着他走,哪知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金臂钏,把芙姝眼睛都看直了。
“缠臂金?”她脱口而出道。
佛者点头:“此乃净空山圣物,可抵御邪祟,感知生死,危急时刻你亦可唤我法名。”
“法名?你不叫妙寂?”芙姝凑近他身侧,伸手拿过那只臂钏细细端详。
妙寂轻叹一声:“妙寂是贫僧的法号,昙銮是贫僧的法名。”
芙姝了然地哦了声,随即微微仰头,笑眯眯地瞧着他:“昙銮?昙銮昙銮昙銮!”
法号是尊称,人人可喊,法名却只有祖师一人喊过,其亲近程度不亚于云雨时唤人乳名。
他喉咙有些发干:“莫喊了。”
“为何?”
“你有尊称,我也有尊称,大家唤你妙寂,我也唤你妙寂,可我封号为昭仪,百姓们还唤我昭仪帝姬,可你有何时唤过我昭仪?”
他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而后认真望着她道:“若要今日改,也不是不可。”
芙姝对上他幽深的绀眸,心尖儿便不住地颤。
最后,她率先妥协:“罢了,我开个玩笑,你快帮我戴上,我不怎么会戴这玩意儿。”
她毫不避讳地捋开长袖,露出一截玉般的细长白臂,大大方方地伸到他面前。
烛火暧昧地摇曳,在皎白若凝脂的小臂上晕开一层柔光。
妙寂抿着唇线,不知为何出了神。
“哎,怎么轮到你发呆了。”
芙姝身上有着世间女子少有的放浪形骸,譬如现在,那双秋水潋滟的墨眸似笑非笑地凝着他,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想起一些旧事。”
芙姝听罢,微微敛了笑容,什么旧事是让他在这种场合里想到的?
定是想起前世那个她了。
她干脆腰向后一倾,整个人倒在他怀中,手掌握住他的一簇发丝,迫使他正眼看自己。
“看着我,帮我戴。”她不容置喙地开口道,那只握住青丝的手微微一扯,将他扯得身形一晃,头也因为惯性而微微垂下,他高挺的鼻尖距离她的脸只有堪堪三寸的距离。
他垂眸与她对视,眸里的光仍是自持且清明,清若无物……
芙姝眸光微动,刻意将胸前的柔腻贴于他的火热滚烫的胸膛前,果然惹得他浑身一僵,眉头蹙起,双手将她推开。
紧接着,他无言地一手拿起臂钏,一手托在她的臂下,却是又形成了个亲密的环抱之姿,芙姝浑身都被他发间淡淡的莲香包围,不多时,她的头发也会沾上这股气味。
芙姝坐正了姿势,手却不老实地摸上他的下颌。
“哎,我发现你没胡子,这倒是个优点。”
因为他没有胡须,那张过于艳冶的脸便显得尤为锐利,锐利到令人不敢直视。
佛者随意地答道:“是么。”
“嗯嗯!胡子拉扎得不好看,而且亲密时也不方便,特别扎人。”
他的动作忽然停了,眉头紧蹙着,嘴唇翕动着说出一句十分严肃的话:“胡髭会让人貌丑,不洁净。”
芙姝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清笑:“噗,那你还怪爱美的。”
妙寂无视芙姝的调笑,垂眸将臂钏套于她的手臂之上。
那双温热宽大的手支起着她手臂,力度是恰如其分的克制,不带半点旖旎。
芙姝怔怔地瞧着,不知觉间,心跳又比先前快了许多。
半刻后,臂钏便戴好了,不多不少,刚好五圈,不会阻碍她的动作或者划伤皮肉。
“谢谢!”芙姝很喜欢这个玩意,她直起身,伸出手在烛光下好奇地左看右看,臂钏上面还刻有莲花、娑罗树等等精美的纹饰,栩栩如生,越看越喜欢。
她一双秋水眼微眯,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大概是因为真的开心,她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便连洁白整齐的齿也露了出来,闪烁着珠贝般的光芒。
就这么喜欢?
妙寂半垂着眸子,一颗沉寂的心也不由得被她带动得雀跃了几分。
他环顾一圈四周,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坐起身,拿过她方才掩盖在被子下的药箱,拍拍她道:“坐回方才那里去。”
芙姝靠在枕头边上,将亵裤拉上大腿,一双膝盖微微弯折,那里红肿青紫一片,还有散落的药粉也黏在上面,瞧上去骇人又狼狈。
他静看片刻,随即轻叹出声:“真是乱来。”
他自己捻了几种草药,拿出一个药舂便开始慢慢地捣。
他手上的一举一动极其规律,赏心悦目,可是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困乏。
许是捣药之声太过沉缓规律,芙姝慢慢阖上眼。半刻后,一阵阵极轻的鼾声响起,她已熟睡了。
月色清辉透过窗棂洒照在地上,照出一片树影婆娑,花影幢幢。
他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银针,熟练地抽出四根大小不一的,分别在她内外膝眼、鹤顶、阳陵泉透阴阴陵泉上下了针,又在纱布上沾了草药,盖在红肿之处。
上完药后,他又替她收好散乱在各处的药箱与医书,掖了被角,拂灭灯火后,便走到室内另一头角落的蒲团上静坐。
室内只余佛珠拨动的轻响,平日里,妙寂听着它便能静下心来,如今却……
他睁开眼,耳边萦绕着她方才所说的种种话语。
——你会为我主持公道吗?
——若我执意要下地狱呢?你会渡我吗?
他会吗?
他想渡尽苍生,而渡苍生与渡一人,横竖都要渡,并无太大不同。
而渡与不渡,其实在下山寻她时便已决定好了,不是吗?
妙寂目光微动,于一片漆黑中望向床榻,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方才芙姝真心实意欢笑的模样,眸光潋滟,笑意犹如海棠醉日。
真想……多看看。
片刻间杂念已起,他艰难地阖上眸不再去看,可贪婪妄念就像是常流之水,爱意之欲深而无底,一旦滋生便再难磨灭。
寂静的屋内,佛者拨动佛珠的速度加快了。
要坚守佛心,离欲灭爱迹。
要坚守佛心,离欲灭爱迹……
在准备行囊的几日里,芙姝每日都开开心心地往菩提子里塞东西。
她塞了很多,有一年四季的衣裳,洗漱之物,日常用物,还有小妆奁等等。
她还委托了谢然买了几乎一百多张护身符,又抽空找荀卿学了几式新剑法,忙得可谓是团团转。
临近出发,芙姝跟几位同伴站在太华山前的广场上聊天。
那天她救下的师姐比她年长六十岁,叫白术。
芙姝喜欢喊她小白,不过因为天资平庸,许多同门对小白印象都不深,送行时的挽联都写漏了她的名,小白哭了半日,芙姝拉来谢然劈头盖脸地训了他们一顿。
而白术自然很喜欢这个为自己出头的小师妹。
芙姝很年轻,笑起来也可爱,就像家中小妹似的,让人感觉特别亲切。
芙姝在谈话中,察觉到身后走来一个佛光普照的男人。
那和尚来了。
他身边已经围绕了许多弟子,他们都想求些修行的法宝或一句偈语来安复焦虑的心神,争先恐后地要同妙寂攀谈,围得那片地方水泄不通。
芙姝勾勾唇,转身向他走去。
她大大方方地站在几个弟子面前,轻声咳了咳,佛者转过眸来,微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也想求个平安,不知尊者能否保佑一下芙姝?”
她强硬地挤开几个弟子,两眼弯成了月牙,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不能,贫僧不是菩萨。”
芙姝没有动,一双眼睛水灵灵地凝着他。
见她不走,妙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底有何事?”
芙姝佯装失落地垂眸叹气:“妻子临行在即,你都不叮嘱我两句吗?不同我告个别吗?你都同弟子们告别,为何不同我告别?这不公平。”
“……”
众弟子默契地散开,留下佯装别扭的芙姝与他。
芙姝期期艾艾地站在他面前,妙寂猜不准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开口。
芙姝偷偷抬眼看他,由于视野限制,她只能瞟见他那红润的唇,那唇微微开合翕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虽然觉得自己与此人所有观念都合不太来,关系无比生疏,莫说夫妻,就连寻常朋友都算不上。
但他还有一个无法掩盖的优点,那便是美色惑人。
芙姝最喜欢美人。
然而这厢,妙寂确实不知该以何身份示她,左思右想间,忽觉身形一矮,嘴唇便贴上了两片柔软的东西。
他错愕地睁大了眼。
另一边,芙姝勾住他的双肩,很努力地踮起脚亲上妙寂的唇。
偏得他是出家人不懂情趣,见她踮脚踮得这么累还不扶她一下,只像块木头似的傻傻杵在那里。
在妙寂几欲将她推开之时,芙姝勾住他脖颈的力道更紧,一下子加深这个吻。
柔软的唇与他贴得更紧,好似两片柔软细腻的花叶。
少女紧紧闭着眼,浓睫微微颤抖着,心中的背德之感愈发强烈。
好像在跟私塾里年逾九十的夫子调情,更何况妙寂都不知比她大上几轮。
她有点站不住,索性半睁开眼,伸手拽住他的衣襟以便维持平衡。
呼吸间尽是他发间的香气,心如擂鼓。
不远处传来许多人的惊呼,这些声音嗡鸣着,沸腾着,在她脑子里冒起咕嘟咕嘟的小泡泡,芙姝虽然听不真切,却也能猜出他们说了何话,耳根渐渐染上绯意。
可是这厮紧紧闭着嘴唇,无论如何芙姝都无法撬开。
清风拂过头顶,翠嫩的枝条摇落几朵梧桐花。
男人此时已经羞赧无比,右手一挥,满树鹅黄的梧桐簌簌而落,暂时遮住两人身影。
真是极美的画面,在场众人一时看得目不转睛。
不多时,芙姝还是被妙寂推开了,她离他极近,近得能感受到他的微怒。
“你到底在作甚?!”
“亲你。”芙姝好整以暇地瞅他,他的唇上还沾了她的口涎,惹人遐想。
“谢然都有饯行礼送我,你作为我的夫君,却两手空空,连一句一路顺风都没有,没有一个持家的夫君该有的本分,我现下只向你讨一个亲吻,不过分。”
妙寂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梧桐花落在他发顶,零星的歉意亦不声不响地落在他眼中。
周围沉默下来,她的小伙伴亦纷纷石化在地,脸上神色精彩纷呈。
就在芙姝迈开步子准备走人的时候,方才一直沉静无言的佛者却猝不及防拉住了她的手。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套笔墨纸砚,塞给她,面容肃穆庄严,不可侵犯:“下山后每日抄一遍心经,不得懈怠。”
而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崖柏手持,缠在她手上。
因为太长,足足缠了三圈有余,珠子很大很沉,一看就知道是男子款式,而且看上去有些年份,应是他一直携带于身侧之物。
没有那串崖柏手持,他的两个手腕便空空如也了,反而芙姝手边全是他送的东西。
“此物可佑你平安。”
芙姝微愣。
他叹了口气,随即语重心长道:“此次前去的弟子大部分都是与你同辈之人,同门之间要互敬互爱,有任何困难都要相互帮助,万事皆有商量的余地,事先商量好,把规则树立好,待到思想一致,这样才不会生出嫌隙,莫要——”
“我知道了!”
此人当真比她娘还爱唠叨。
芙姝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妙寂话音停了一瞬,又欲开口,为了阻止他再开口,芙姝又连忙深深地朝妙寂鞠了一大个躬,头差点没鞠到地里。
她捧着那卷厚厚的经书,当着所有弟子的面,郑重又客气地给他抛了一个台阶。
“谢谢你妙寂!一下子送我这么多东西,您的大恩大德芙姝定然没齿难忘,日后必当涌泉相报,师姐在等我,先走啦!”
随后她飞快地溜了,快得像身后有鬼在追。
徒留满地的落花与他。
落花时节,一行人在嘻闹之中出发了。
她记得自己初来太华山时还是烟雨朦胧的初春,太华山四季如春,她感知不到季节的变化,未料再下山,山下竟已银装素裹。
飘扬的大雪纷纷落在她的额上,面颊上,微微发凉。
芙姝喜欢雪,雪漂亮又干净,味道也好闻。
不一会儿,她们便随着大部队来到一处村庄。
太华山下有许多村落,为了不扰民是禁止使用飞行法器的,所以他们只有远离太华山之后才能快速赶路。
非但如此,民心的动摇与否都会影响太华山的气运,若是民心动荡,弟子们自身气运也会跟着受影响,所以他们还无法走得太引人注目,免得有人觉得天下要乱了,产生恐慌。
他们分批换上了凡人衣物,芙姝倒觉得这种行为像是微服出巡翻版,很有意思。
芙姝走在荀卿后头,见他一头墨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也没有戴冠,整个人都朴素极了。
他的脊背挺得直,少年身姿尽显,似乎又成了先前在宴会上意气风发的那个剑修天才。
她心痒,走上去拉了拉他的马尾,少年纤长的眼睫半垂着,微微偏过脸看了她一眼,转瞬间又移开了视线。
那神情十分冷峻,眉眼比这漫天的霜雪还要冷上几分。
“荀卿。”
“莫拽。”
他的动作有点古怪,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扭捏,像是,像是……
“荀师兄?”
芙姝冷不丁喊出这个称呼,少年鸦色的睫羽顿时剧烈颤动了一下,脑后即刻窜上一股过电的酥麻,心脏像是被那句话紧紧攥住再松开般,说不清的难受。
她怎么能,那样众目睽睽地与尊者亲密?
荀卿有些委屈,比起高高在上的尊者,分明他伴她的时日更长些,更久些……
可是思及她方才语气那般软,他的面颊又无故升腾起一股热意。
意识到自己不争气的脸红行为,荀卿愈发羞耻,他紧紧抿着唇线,走得更快了。
不多时,他们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庄旁。
老儿垂髫坐在湖边相互梳理着头发,旁边的梅树上绽着几朵零丁的红梅,有些寥落。
正是傍晚,有村民将饭摆在了自家门口的大矮案上,一点软和稀烂的白菜,一个结着厚厚黑垢的土锅里呈上点稀米汤,两个小馍馍,瞧上去没什么油水。
一大家子围坐在桌边,明明小孩胳膊肘还漏着风,面色冻得青紫,那些大人嘴上却不留余力地夸着今日的饭菜有多好吃,哪道菜有肉味。
许多弟子眼中泛起可怜之意,而芙姝眼中却十分复杂。
他们这个队伍足有十余人,穿着虽然已经十分朴素,但气质仍卓然出尘。
那些村民见了便惊恐地捂住小孩子的眼睛说罪过,有的再胆小一些的,膝盖一软,直接跪下来对他们磕头。
大雍律法,在城外见到贵族出行,平民要跪送。
他们显然把芙姝一行人当贵族了。
那些稚童被大人冷不丁地拽到地上下跪,细瘦的手臂都差点要断了,他们又没力气跪,稚嫩的脸啪地一下摔到雪地里,或许再等等便会被雪给呛死。
这让芙姝想起自己以前很怯懦,被其他小亲王欺负得狠了也不敢欺负回去,又不讨父皇母后喜爱,整日呆在死气沉沉的偏宫里。
偏宫里的内侍个个都是人精,知道她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莫说米汤,她连水都只能喝馊水。
后来她将那些小王八蛋子全引到她的屋子里,一把火全烧了个干净。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让她喝馊水了。
也是那时,她终于知道这个人世间并不那么美好,很多东西都要靠争,靠抢才能得来,不去争不去抢,只一味地退让,一味地服软,服从,最后只能惶惶终日,以头抢地,至死也无法瞑目……
“我们快走,离开这里。”芙姝拢了拢衣服,言简意赅道。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而另一旁荀卿观察着她的行为,眼里渐渐落了些许晦暗。
像芙姝这样尊贵的主子,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定是瞧不起这样粗糙的吃食的,或许喂猪都嫌磕碜。
可是在他小的时候,一碗米汤便是一家人最奢侈的饭食,有米汤,阿娘便能继续上山挖野菜,有米汤,阿妹就还能活。
想到这里,荀卿紧紧握着拳,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几块糖饼。
芙姝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做什么?”
“给他们吃。”
芙姝愣了一下:“那么多人,你确保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块吗?”
他顿住,随后摇摇头。
芙姝看他一眼,又与队伍里的其他弟子说:“你们有糖饼么?”
其他弟子见到那村庄又穷又破,有的迟疑地点了点头,有的则闭上眼一个劲儿摇头。
芙姝转头便对荀卿说:“既然不能每个人都分到一块,就都不要给。”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家子,手里拿着一袋饼,犹豫地开口:“可是那个孩子,她会死的……”
他清润的眸子里倒映着澄澈白净的雪,惊心动魄。
“我们再不离开,他们会在这里磕头磕到死,你信吗?”
就在这时,方才坐在溪边的老人杵着拐杖,向芙姝一行人走来。
他推着怀里的小姑娘,眼角的皮褶深深地堆积在燕尾,瞧上去十分殷勤,一点儿没有不好意思。
他开口便是一把破锣嗓子:“贵人,你们是不是有吃的?我家禾儿能干事儿,您看,要不收了她做奴?我们家还有老二在镇上读书,开春要去郡上考秀才了,她很听话的!四个饼,四个饼就够了!”
小丫头听到可以吃饼,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芙姝敏感地捕捉到他话语中携带的信息:“哦,老二考秀才,那你们家老大呢?”
禾儿又举起手:“阿禾晓得!阿姐去拜镇上菩萨了,还没回来!”
那老头嘴角古怪地猛抽了一下,似乎是嫌她话多,藏在袖子里的枯手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下她细嫩的胳膊肉。
而小丫头只是瑟缩了下手臂,面上被寒风吹得有点白,嘴角仍挂着笑。
这不可能逃过剑修的眼,他眸色微冷,细细打量着这个女童,她身量还没他一把剑高,就这样,那老儿还要把她卖给他们做奴。
他微微阖上眸子,耳边不仅仅有霜雪簌簌落下之声。
还有……
还有当年妹妹被阿爹当块肉卖掉时的哭叫,被生生分食时的哀嚎!
他倏然睁开眼,望着阿禾,无意间扣紧了腰间的剑,喉结上下滚动。
芙姝不想让他开口,推着他就要走:“我们没有饼,你看错了。”
那老者早在河边观望久了,知道那少年本来就有些意动,便用手别开芙姝,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袖子:“小,小郎君要不再看看?咱们家阿禾很乖的,长得也**,你看!”
说罢,他将阿禾身上本来就薄的衣物撕扯了下来,小姑娘一愣,眼睛缓缓睁大,细瘦的身躯没有衣物蔽体,根本受不了这样的严寒,她瑟瑟发抖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少年漂亮的眉目染上薄怒,他一声怒喝,推开那老头,迅速脱下身上的衣物裹在阿禾身上。
“你作何扯她?”
那老儿面色沉沉,趁着少年蹲下身子护住小阿禾时,顺手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糖饼。
荀卿抽出腰间的剑想威慑他,可那剑太冷,剑光闪到了阿禾的眼,她哭得更厉害了,荀卿没有办法,又只能先将剑收起,神色悻悻地望着芙姝。
“阿爷,阿爷不要阿禾了吗?”小女娃呆呆地开口,她挣脱少年的怀抱,转身向她的阿爷走去,可她脚一扭,紧接着便摔了个大跟头。
这一摔可把她摔得七荤八素,皮肤接触到冰冷的雪,彻骨的严寒由身入心,她慢慢地无声地蜷缩起来,浑身发颤。
她的确很乖,乖到不会哭。
芙姝叹了口气,又过去将她抱起,却发现她已经冻昏过去了。
剩下的几户人家见那个老头要到了糖饼,纷纷将自家小女推出家门。
与其让她们去镇上祈求‘菩萨’垂怜,不如直接卖给富贵人家做奴,赏酬来得又快又多!
剑修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他深深蹙起眉,重新按住腰间的剑,手背的五个骨节微微发白:“怎么那么多?”
他缓缓收回方才的恻隐之心,刘海垂落,眸光晦涩不明,胸腔里的怒意翻山蹈海,一层一层地堆叠升高,直至燃烧成为熊熊烈火。
眼见情况不对,芙姝轻轻推了他一下:“还愣着做甚,快走!”
白术担忧地瞧着小丫头青紫的脸:“这下咱们必须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若是继续赶路,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弥空点点头:“我方才用神识探测过。不远处有个洞穴,不如咱们今晚就在那里歇——”
他话还未说完,荀卿便从芙姝怀里小心翼翼地抱出阿禾:“我先去。”
那动作十分熟练,芙姝猜他以前肯定还有个妹妹,而且还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他越走越快,轻淡正直的身影隐入山林中,很快芙姝便看不见他了。
剩下的弟子一眼都不敢多看那个村落,一个走得比一个快。
夜色如霜,有几个弟子坐在洞窟里休憩。
现下已是亥时,少年披着一身浓重的夜露,与其他弟子自外头巡视回来。
他越过洞内结界,便嗅到了浓苦的药味。
火光照亮了半边洞壁,芙姝头发散了半边,面色沉稳又冷静,篝火的亮光将她的脸映成赤金色,光影潋滟在面颊上,像盛着一盏琥珀酒。
她怀中抱着安睡的小丫头,睫毛垂落,瞧上去困得要死,偏得手还在给身前正熬着药的砂壶扇风。
白术早靠着洞壁睡着了,芙姝还会时不时激灵一下,空出来的那只手便拍拍阿禾,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不哭不哭,痛痛飞飞一类的话。
荀卿瞧着她,感觉她的脸下一刻就要磕到砂壶上了。
他抿紧了唇,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
若说她不冷漠,她连一块糖饼都不让他发,冷然地瞧着那些跪倒在雪地上的村民,催着他快走。
若说她冷漠,可是她自来到这里之后便一直忙着照顾这个小丫头,忙上忙下,一刻都未曾停歇。
他悄悄来到少女身边坐下,芙姝蓦然感觉到一股冷意袭来,眼睫微颤几下,睁开了眼。
她抬头,眸光潋滟,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回来了,外面冷吗?”
少年望着她翕动的唇,咽了口唾沫,沉寂的心疯狂悸动,他想说冷,可是他不敢开口,他怕一开口,自己这颗疯狂的心便要跃出薄薄的胸腔,跃到少女的面前。
这完全是他想象中最美好的光景,若芙姝嫁的人是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与她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没有颠沛流离,也没有鬻儿卖女……
望着这副光景,心跳愈发地快,少年张张唇,他忽然感觉眼前有些眩晕,心中悄然升起一丝罪恶感。
他在觊觎。
他在光明正大地觊觎别人的妻子。
此番恶念一起,少年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在肉里,力道之大,几乎要掐出血。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微垂着头,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他不能这样。
妙寂尊者是他为数不多最敬忠钦佩的长辈,他又怎么能觊觎敬爱的长辈的妻子?
他真是恶心。
没有人会比他更恶心了。
啪——
他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力求清醒。
芙姝惊悚地望着他:“你,你干嘛莫名其妙打自己两巴掌?!”
他不敢看她,声音闷闷的:“有蚊子。”
芙姝:“……”
“别愣着了,快帮我把那汤剂盛出来。”
少年蹲下身子,替她把壶中的汤药盛到一方小碗中,问道:“她患的是何症?”
“慢惊风。”芙姝果断地说出病症,随后慢条斯理道,“我给她熬了固真汤,为了适口,我还特地选了《兰氏秘藏》的方子,升麻、羌活、柴胡各一钱,还有灸甘草与泽泻等等甘味的药材各一钱五分。
“另外还有黄柏、知母各二钱,药性比较平,不易伤及其他肺腑肝脏。”
荀卿见她考虑得如此仔细,心中一暖:“谢谢你。”
然而芙姝的面色并没有轻松起来,只是继续正色道:“所以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带着她去岐山吧。”
面对少女的质问,荀卿艰难地开口道:“我还没想好。”
“你总不能将她再送回去了,给予人之希望再收回,比自始至终的冷漠更残忍。”
所以前面她才说若是不能每人分到一块饼,那便不要分。
有时候,芙姝的话语总是通透无比,像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入肺腑,往往还不会轻易拔出,必须要在里面转个来回,将一颗心剜得鲜血淋漓才罢休。
少年声音喑哑:“或许,到了城里,花点碎银,托个好人家。”
“你怎么知道哪户是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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