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对着手机迟疑了很久。我没有收下那笔钱。而是打电话商量似的问我妈:「妈妈,这周能不能不去参加爸爸的饭局了,我已经答应给朋友过生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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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扬州瘦马吗?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是我大学室友跟我说的。
说古代有一种老鸨,她们会在饥荒年间便宜买下那些逃荒的、乡下的穷苦人家的女儿。
然后统一收养在大大的四合院子里,雇人教她们琴棋书画、礼仪规矩。
年岁渐长后,慢慢传授她们如何伺候好男人、学习各种房中媚术。
最后根据成色分三六九等,卖给达官显贵。
「你别看有些女孩长得漂亮,才情歌赋都出挑,像世家小姐似的锦衣玉食。」
「到最后全是有钱男人的玩物。」
「唉,真可悲。」
冷汗就是在这个时候慢慢渗出来的。
因为就在刚刚,妈妈给我打了五千块钱。
「宝贝,上次逛街那个裙子你穿上真的很好看。」
「妈妈就喜欢我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对了,这周末你爸爸有个挺重要的饭局,钢琴练得怎么样了?」
我叫聂如珠。
如珠似宝,我一直以为这是我名字的来由。
因为从小到大,我享受着爸爸妈妈对我的百般宠爱。
虽然我是家里面的养女,但是我从来没有感觉爸妈重男轻女,也没有感受过他们给我带来什么伤害。
哦,对,我还有个弟弟,比我小两岁。
我妈妈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聂程,看你姐姐多厉害,这次又是班里第一,学习从来不让爹妈操心。」
转而笑盈盈地跟我说,「如珠宝贝真棒,妈妈这周带你买新裙子。」
在艺术方面我还算有点天赋,小时候上课外辅导的油画班,一学期 2500,我爸二话不说就掏钱,我也的确学得远超同龄人,还拿过奖。
初中,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妈妈,我能不能学钢琴,因为感觉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袭礼服坐在那里弹琴好优雅。
这无疑又是一笔大开销。
我妈说,「学,如珠宝贝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女孩子嘛,技多不压身。」但她也跟我约法三章,「既然宝贝决定学了,就答应妈妈学好,我给你报班,行不行?」
聂程在旁边叫,「妈!你偏心姐姐!我也想要个新球鞋!」
我爸轰他,「你一边儿去,你姐姐多懂事啊,要钱花的都是正经地方,你一个屁大点的小孩,追那些名牌有啥用?」
那时候,我真的很感激爸爸妈妈。
因为他们的支持和爱,我的身上看不出丝毫怯弱自卑。
老师同学夸我纯真善良、性格温柔、才华四溢。
我觉得,能到这样的家庭,遇到这样的爸爸妈妈,是我毕生的幸运。
直到高二文理分科,我们爆发了第一次矛盾。
因为我钢琴考过了十级,拿过证书。加上我本身热爱音乐,所以想学艺术,但遭到了爸爸妈妈的一致反对。
我爸说:「学艺术干什么?烧钱不说,那里面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砸钱进去的地方!我有个同事老李,说他们班上那学艺术的小女孩儿,都高三了,整天浓妆艳抹地出校门,谁晓得干什么去了?」
我妈也劝我:「乖女,咱们不学音乐,努力冲一冲文化课,考个好大学,你有空了还是可以弹钢琴,可以去跳舞的……」
我小声辩解:「可是,我现在的分数只是过一本线,老师说就算分文科,将来能不能挤进重本也难说,如果走艺术生,说不定能上个更好的大学,而且我也很喜欢弹钢琴和跳舞啊,妈妈你不是也说,我弹钢琴的时候很好看吗?」
弟弟聂程在门外,听到了争吵声。
他嘀咕了一句,「差不多能上台面不就行了?反正那些老登图的也不是……」
结果我爸抄起桌上的书砸了过去,他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突,显得非常愤怒。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被吓了一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的爸爸。
也似乎,是我第一次违逆他们的意愿。
我有些茫然了,更准确地说,是因为这种巨大反差产生的隐隐的恐惧:他们给予我的一切,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妈妈拍了拍我的手,摇头示意我爸爸别这么激动。
「乖女,爸妈这么爱你,难道会害了你吗?你年轻不知道,学艺术的水有多深啊,你难道能保证你将来一定靠这个吃饭吗?你能成艺术家吗?」
彼时,十六岁的我被问住了。
我……能吗?
我妈紧跟着说道,「何况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不算大富大贵,你爸爸生意上那个单子,从去年年末谈到了今年,人都瘦了好多……」
我看向爸爸,他的确苍老了不少,两鬓也生出些许白发。
忽然间我鼻子一酸,为自己刚刚无端的猜忌感到羞愧。
最终我顺应爸妈的志愿,报了个文科。
考上一个还算不错的师范类大学。
我很希望刚刚听到舍友说的那些话。
只是古代的封建陋俗而已。
可是……
在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爸开始尝试带我去一些他们的商务饭局。
他说,我的性格温柔是温柔,但有点太内敛了。
总要带着我见识见识大场面才行。
「来,如珠,这个是林总,问好。」
「如珠啊,你看这里有个钢琴,你去给几个长辈弹个你高考那个曲子。」
「对对对,这就是我家闺女,学习好又懂事,这不高考完了吗,带孩子也出来长长见识,孙哥,以后有机会多关照关照啊!」
于是我爸就会收获饭桌上那些大佬的夸赞,纷纷说他养女有方。
「这孩子长得珠圆玉润,一看就贤惠,好嫁人。」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夸赞,我心里却有点不舒服。
又说不上来不舒服在哪里,总之就是怪怪的。
「诶,对了,我记得嫂子厨艺可好了,如珠也学成了吧?谁将来娶了她那真是,享福了哟!」
当天回家,我爸就让我跟着我妈学做饭。
但我不喜欢做饭。
我感觉油烟的味道冲鼻子,我害怕活鱼黏腻冰凉的手感,我也怕灼烫的葱花飞溅在手上。
妈妈眼神里流露出十足的失望之色。
「如珠,你到底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
「妈妈自从生了你弟弟就开始当全职主妇了,我难道不辛苦吗?这些我不是一点一点学会的吗?如果我不会做饭,你爸爸还有你弟弟,包括你,你们吃什么?」
我鼓足勇气说道,「可是妈妈,每个人都会有不擅长的东西啊。弟弟喜欢踢球,您也没有强迫他来做饭不是吗?」
我妈瞬间瞪圆了眼睛,她几乎有点不可置信地将我拽到一边。
「那能一样吗?」
「如珠,你是女孩子!他将来要娶媳妇儿,自然有他媳妇儿照顾,你呢?你指望你老公给你做饭?但凡是大户人家,谁不希望自家儿子找个贤内助!你连做饭都不会,要婆家怎么看你呢?怎么看我们家的家教?」
她摇着头说。
「我这么疼你,你这次真的寒了妈妈的心。」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触及她一片灰暗的眼神,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我被刺痛了。
如果妈妈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所以,即便是怕得瑟瑟发抖,对着砧板上活蹦乱跳的鱼掉眼泪,最终,我还是哆哆嗦嗦地杀了鱼、剔鳞、剖开肚子,取出鱼鳔,按照教程在鱼肚子里塞姜片去腥。
最终换来我弟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话:「老姐,你这手艺真愁人,幸亏是我们自家人喝汤,要是你老公婆婆,你早被扫地出门了。」
那时候,我呆愣愣地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鱼汤。
尚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和这条砧板上的鱼一样。
早早就被算计好了结局。
对着手机迟疑了很久。
我没有收下那笔钱。
而是打电话商量似的问我妈:「妈妈,这周能不能不去参加爸爸的饭局了,我已经答应给朋友过生日的。」
我妈几乎是秒回。
「哪个朋友?男生女生?家境怎么样?」
对,自从我上了大学在异地之后,我身边的社交圈她必须一清二楚。
曾经因为我和学生社团一个学长打电话,聊申请助教的事情,她发了好大的火,说大半夜那个男生能接我电话,一定是对我图谋不轨。
然后又补充她的观点:她人生经验比我丰富,知道什么人不能深交,太担心我一个人在外地上学,所以要保护我。
「如果是你那个弟弟,我才懒得管他呢,妈关心你啊。」她说。
但一次次下来,我总是回避社交,已经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妈,就是上次小组作业的搭档,男生,人很好,家境……我打听人家家境干什么?」
我妈言简意赅:「不许去。」
「为什么?」
「没价值。」
我急了。
「怎么就没价值了?怎么就没价值了?陪我爸去饭局,给他的老板、合作商弹琴跳舞就有价值,我自己交朋友参加生日宴会就没有价值?凭什么呀?!」
「我是个独立的人,我成年了!我有自己的判断!您能不能不要事事都干预我?」
我妈在电话那一边,不知道是不是从未见过我这么激烈的反抗。
她陷入沉默。
沉默了很久之后,她放软了语气,「囡囡,妈不是那个意思。」
「你爸生意场上结识的都是大人物,上次开车送你的那个叔叔,是地产公司的 CEO,关键时候,说不定他们一句话就能帮你的忙,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说穷大学生能帮你什么?」
说完,电话那边传来她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
「妈,」我有点慌了,「您生病了吗?」
我妈强撑着说,「嗨,没事,到这个年龄了,你在外地上学,妈不求别的,就希望你能和家里人好好的。钱你先收下,照顾好自己。」
挂掉电话,我又一次陷入了纠结和茫然。
我妈的温柔迂回,更显得我咄咄逼人,像个不讲道理的叛逆期的孩子。
舍友蒋欢然问我:「如珠,怎么啦?你哭了?」
我这才发现脸上的泪。
「和家里人吵架啊?」
我委屈巴巴地点头。
另一个舍友苏敏也凑过来安慰我,一打眼看到了我妈给我的微信转账记录。
「我去,阿姨好大方啊,甩手就是五千块。」
「我妈一个月生活费才给我两千呢。」
「如珠,原来你是个隐藏小富婆啊!」
我摇了摇头,解释,「不,这个是我妈让我买一套像样的衣服,去参加我爸的商务饭局。」
蒋欢然问道:「啊?叔叔谈生意?让你参加?」
苏敏神经大条,心思单纯,「竟有蹭饭这等好事?」
我说,「不是的,我爸说了,不能在饭桌上一直吃饭,显得我很廉价,我每次去都会提前喝点酸奶垫垫肚子,去那里只吃三分饱。」
苏敏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三分饱?我点奶茶都没点过三分的!难怪你这么瘦!让我看着满桌的美食,然后小鸡啄米几口,这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我们几个都被逗笑了。
蒋欢然随后说道,「不过,吃饭多少和廉价不廉价有什么关系?」
我低下头,卡了卡自己的腰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的确不能多吃,因为买来的修身裙子会显腰身。如果吃出来小肚子,跳舞就不好看了。」
「跳舞?」俩人齐齐懵逼。
「就是给我爸合作的那些叔叔伯伯跳舞,有时候遇到包一整层比较高档的饭店,也弹钢琴助兴。」我说,「因为我爸说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虽然我也不认识谁是谁,但毕竟是长辈。」
蒋欢然皱了皱眉毛,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她就是刚刚跟我们讲扬州瘦马的那个舍友。
「如珠,你一般穿的裙子是什么样?」
我将上次和妈妈逛街看中的裙子图片调出来给她看。
深 V 领,流苏肩,裁剪精致,紧贴全身的曲线,而且上面镶满了彩钻,会在有灯光的地方熠熠生辉。
「靠!」
苏敏心直口快,一拍桌子。
「这他妈的是饭局还是夜场啊?当你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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