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后来铸剑师死在了暴雨夜,剑也不见了。「用人铸的剑?」薛祇不以为然,「歪门邪说,你该不会也学这铸法吧?」那时我问方士,如何解脱,方士告诉我总会来的,来的人只要他说话我便会知道。果然来了,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我们走到了地下室,推开门是璀璨夺目堆积的珠宝,其中掺杂了损坏的东西,断了的刀,碎了的玉针。我走到最深处翻出一柄长剑,长剑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岁月,陈旧古朴。「给你。」我抱着剑,上半身隐在暗影中。…
免费试读
我是天下第一铸剑坊的老板,却只想搞钱。
所以谁的单子我都接。
三月初,第一场雨带着海棠花落了下来,铸剑坊来了今年的第一位客。
来人斗笠蓑衣烂草鞋,腰后悬着长刀。
满脸胡渣的刀客摘了斗笠甩去水珠,几片粉白的花瓣粘在粗糙的棕丝上,固执地甩不下去。
我倚在窗框边看外面细雨绵绵,细长的烟斗哒哒的敲了窗框:「污了我的店面,一滴水一两金。」
壮硕的汉子停下手,粗糙的手指抹过斗笠边缘,把水珠擦在自己手里。
「嘿嘿,云姑娘莫恼。我这次来还请姑娘替我铸一把刀。」
「我这可是铸剑坊。」
砰。
重物落在桌面,我听过无数次都十分喜爱的声音。
我斜眼过去,金灿灿的光去除了阴雨天的灰暗。
「要铸什么刀?」
刀客咧开嘴笑了,挠了半天头:「俺大老粗也不知道咋说,就那种刀,那种那种,砍人脖子不会卷刃,能多砍……不对,能一直砍还很快的刀。」
「你要杀人的刀啊。」我走到桌边,拉上布盖好金子,「自带材料?」
「俺没有。」
「可以,半个月后来取。」
刀客道谢转身要走,我叫住他:「把你的旧刀给我。」
刀客还在笑,手握住了刀柄:「云姑娘,和一个刀客要刀,你是要命啊,若没了它,半个月我就被仇家给撕了。」
「半个月有命来取,没命我就送你坟头上去。」
刀客哈哈大笑双脚架开,右手握紧刀柄,气运丹田,沉重的风在他脚下汇聚。
我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刀客眯了眼睛,笑意消散,右手高扬,身后悬着的刀被拍在桌上。
「云姑娘辛苦,半个月后我来取刀。」
刀客戴上斗笠消失在雨里,隐隐约约能听到他哼唱的小调。
我的铸剑坊原本只铸剑,可来的人给的太多了,便也铸其他东西。
我铸的东西不知怎么的都成了有名的神兵,没成神兵的主人都死了,也就没差评,阴差阳错小小铸剑坊多了天下第一的称号。
但客人还是不多,因为贵。
钱多,事少,我十分满意。
刀客的旧刀刃已经卷得不堪入目,刀身充满了战斗的伤痕,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对拼。
靠近就闻到铁的锈味和血腥味,抚摸刀身后我听到了无数人的哀嚎哭喊,宛如地狱。
「果然是把只用来杀人的刀。」
半月后的午夜,刀客依约来取刀,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脸上多了道伤口,从左边的额头延伸到右脸,翻起的皮肉泛着黑红色。
他衣裳褴褛,裸露的双臂肌肉虬结,暗红的血顺着双手流下来砸到地板上。
「云姑娘,我这几日可过得艰难,没了刀我只能用手拧断他们的脖子,掏了他们的心,总算活到现在了。」
「杀人太多,仇家便多。」我把新的刀放在桌上。
刀客拿起刀,解开了布条,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好刀!」
刀客兴奋地搭着刀往外走:「刚好外面有试刀的人,谢了,云姑娘。」
尾随刀客而来的人隐藏在黑暗里,他们紧盯着刀客,有人率先发难:「你杀我妻儿,今日被你杀了家人的人聚集在此,定要报仇雪恨。」
刀客跨门而出,仰天大笑:「好啊好啊,俺最喜欢砍瓜切菜了,再多来一些,给我的刀开刃吧!」
外面寒芒闪过,已有人断成两半倒在地上,我关上铸剑坊的门,刀客兴奋的背影渐渐被隔绝。
「忘了售后忠告,这是铸给你的杀人刀,可别失了那颗杀人的心。」
整夜过后,听闻铸剑坊外面断臂残肢,血流成河,刀客腰悬长刀,哼着小调消失在黎明中。
无人敢在铸剑坊内放肆,外面的脏污也会有人打扫。
听闻刀客有了那把刀实力大增,越发嗜杀成性,老弱妇孺也不曾放过,他杀人魔的称号越传越远。
只以杀取乐。
这样便好。
我在铸剑坊里和我的金银珠宝们待在一起,十分愉悦。
中秋刚过,刀客又上门了,这次他浑身浴血,在黑夜中如恶鬼一般。
「云姑娘,我的刀断了,重新给我铸起来呗,嘿嘿。」
我看了眼铸剑坊门外,夜色里潜伏着数人,狼一样的目光遍布阴影。
「只要是为了杀人,这把刀是不会断的。」
刀客靠在门框上歇息:「刀是好刀,砍人唰唰的,就是太脆,这不我帮人挡了下,那刀身就裂了,再挡一下就断了。」
「这刀我修不了。」我含着冷淡的浅笑,「为了杀人铸的刀,护不了人。」
刀客无言以对,他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别的东西,不复第一次来时纯粹的杀人魔的眼神。
刀客第二天就消失了,他修不了刀,要回去保护另一个人。
多年来杀人取乐让刀客留下许多仇家,他孑然一身浪荡江湖自然无碍,可惜他多了牵挂。
我更愿意把她叫作累赘。
第一场雪的时候山下送来了我订好的厚毛皮,同时也带来了个消息。
杀人如麻恶名昭著的刀客死了,和他一起死的还有个孕中的女子。
送东西的小厮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江湖传闻:「那魔头自己可以逃走的,可是带着个大肚子的女人怎么跑,他最后还跪着用一死换女人活,呸,不要脸,杀别人妻女的时候不见他犹豫,这时候装啥好汉。」
「幸好都死了,杀人魔的血脉没留下来,跟杀人魔一起的女人能是啥好东西。」小厮捧着热茶一口气喝完,「好啦好啦,我走啦,云姑娘要啥提早说,过几日大雪封山我就进不来了。」
目送着小厮离开,雪白的台阶上留下一串脚印。
我足尖轻点落于雪上,轻盈似风,几个身形已远去。
那把断刀我带了回来,刀身碎成三段,干涸的血渍没有主人给它清洗。
断刀被我丢到了仓库的箱子里。杀人的刀去护人会断,杀人的人没了杀心自然什么也不是。
刀上那么多亡灵,若是挥刀的手停下来,可是会被仇恨怨念撕的粉身碎骨。
大雪封山的那天我出门寻红梅,不知为何,铸剑坊在的地方没有红梅。
寻到山崖边我放弃了,考虑折几支白梅回去也不算白走一趟。
「喂,你是妖是鬼?」
雪地上竟然有个瘦骨嶙峋的小孩,他穿着破烂的衣服,长的又瘦小,乍一看我还没发现他。
小孩手里握着把小小的药锄,那双黑色深沉的眼睛像是刀刃,充满了攻击性。
这是仇恨的锋芒。
我不说话,他又问了一遍,我笑道:「怎么我就不是人了?」
「你背后没有脚印。」
现在没有下雪,我来的地方雪面干净无暇。
「小鬼头,习武之人都可以踏雪无痕的。我是这铸剑坊的老板,会这点功夫不奇怪。」
小孩还不会掩饰情绪,他惊讶之后是灼热的渴求:「我听说过,天下第一剑坊,你这里可以铸所有东西,你能给我铸一样东西吗?」
「哦?你要铸什么?」
「我要铸能杀死我父母的东西。」
我笑出声:「这可是很贵的。」
「我可以挖药赚钱!」
我折了白梅离开:「回去吧,你现在缺的不是钱也不是武器。」
回到铸剑坊有个身穿白色貂皮披风的男子立于庭院赏雪。
「什么事让你这么大雪出了杏林来我这里。」我把白梅插好,房间里放了太多火盆,冬日也觉得有些热。
男子转身,看见我便笑了,刚要说话被吸入口的寒气激得连连咳嗽,那病弱的样子碰一下就会碎在雪里。
「自是求你救人。」
医仙苏墨,我少有的回头客,他总能找来各种材料让我给他铸银针,听他说是为了应对不同的体质和病情。
「你先救救你自己吧,寒毒入体,我看你快死了。」
苏墨好脾气地点头:「多谢云姑娘关心,我的寒毒从小就在体内,到如今深入骨髓,这几年耗尽我所学也只是压制,最近更是有力不从心之感,恐是我学艺不精。」
「说不定是医者不能自医。」
苏墨好笑地摇头:「这句话不是这么解读的。」
他从桌下提起一个食盒放到我面前:「杏林新鲜的果子,很甜。」
杏林常年温暖,四季如春,还有一泉眼,有起死回生之效,我拿了个蜜桃,鲜嫩的果汁在嘴里流淌:「身体不好就乖乖呆在杏林,我这里只要金银珠宝到了,什么都好说。」
苏墨从不出杏林,唯有找我时偏要亲自来,我不关心人来不来,钱财送到就可。
「这是我的诚意。」苏墨照旧把一个匣子送上,另外放了个袋子,「凝冰寒玉,帮我铸一副银针。」
「我这里是剑坊,你让我铸银针也罢了,现在连玉都弄来了。」我不顾还吃着他的东西,准备送客,「这玉你拿去打些首饰送姑娘吧。」
「云姑娘,可知天下第一剑客薛志远,和杀人魔刀客齐名之人,他的夫人在围剿刀客时中了毒,剑客千方百计才找到凝冰寒玉求我救她一命,夫人是为大义中毒,我不能不救。」
「你不能不救的人多了,恶人可救?」
「我的面前只有人命,恩怨情仇,让活人自己解决。」
我哼一声,烟斗叩在桌上:「玉铸针何其难,还是寒玉,我无能为力。」
苏墨又放上个沉甸甸的匣子,打开是琳琅满目的珠钗。
我目光微动,仍不回答。
第三个匣子放上来,整齐的码放的东海珍珠,流动的珠光恍若海浪。
「我铸了。」我把三个沉重的匣子揽到我面前,「不过我先提醒你,寒玉易碎,我不保证能铸出一套针。」
苏墨颔首:「多谢。」
我提起寒玉掂量,苏墨忽然回过身,他对着门外藏在树后偷看的小男孩笑:「大冷的天怎么穿的这么少,还站在雪里。」
小男孩被人发现了第一反应是缩回去,苏墨站起来走到风雪里,他弯腰咳嗽许久,抖着手抓住小孩,把手炉塞到小孩手里:「都冻伤了,别怕,进来有南方的果子吃。」
小孩像是被烫伤一样惊惧地抽出手,他睁大眼睛看着苏墨,无措地嗫嚅着嘴唇,转身跑了。
「诶!」苏墨追了两步,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干咳嗽,瘦弱的小孩跑得飞快。
铸玉针我没有把握,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而火恐怕也不能用普通的火,我把一块寒玉抛到炉子里,吸一口手里的烟斗,烟斗燃起火点,轻轻撞在炉边,烟斗里爆出无数火星,如炙热流星划过。
火光涌动,我的长发狂舞。
七日后,寒玉针铸成了。
比我想的快,我耗尽了力量,恐怕要闭门一段时间。
我将一盒寒玉针递给苏墨:「这针很脆弱,用时当心,用了超过三次就会断裂。」
苏墨小心接过,盒子表面覆了层霜,他的指尖冻得通红:「我施针三次,定能救人。」
苏墨离开了。
小男孩偶尔会来我的剑坊,他把零碎的铜板放在门口,我从不收,他便挖了个洞放在里面。
那个洞里有时候破天荒的还有碎银锭,他每次来都破破烂烂,不止衣服,还有他这个人。
裸露在外的皮肤又脏又烂,新伤加旧伤,粪土糊的硬块沾在上面,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沉,日积月累的怨恨让他不复这个年龄段少年的气质。
苏墨又一次来了,他没有在三次施针时清除毒素,寒玉针断了大半。
但是夫人还是痊愈了,苏墨耗费自己的心力,借助了剑客的真气施了第四次针。
剑客夫妇拜谢杏林医仙苏墨,苏墨在温泉中昏睡半月。
「你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不好好求神拜佛感谢上天不收你命,怎的又跑到我这里来。」
「我已修养一年半有余,况且我从不信神佛。」苏墨捧着手炉,他的脸色很差,跟死人一样。
寒玉本就至寒之物,他此次救人让自己的寒毒爆发,我只可惜我这个略为满意的客户要没了。
苏墨是杏林之人,与历代杏林圣手不同,他救人不需理由,不需代价,把世外圣地拉到了如同药铺的地位。
有感恩之人会给他送奇珍异宝,苏墨不甚在意,全都进了我的口袋。
「你这次来做什么?」我把玩烟斗,没有珠宝就准备赶人。
苏墨咳嗽两声,拢紧大氅:「来与你说一声,夫人得救,我也没死。」
「与我何干?」
「你费了那么多心力打造的玉针救了人,想必知道了会开心。」
「完全不会。」我嗤笑,「我看到闪闪发光的东西才会开心。」
我与苏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外面那个小孩又来了。
这些年存在我门口洞里的银钱被他换了几锭银元。
小孩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像是野兽般:「给我打造武器。」
我依旧问他:「什么样的武器?」
「能杀了我父母的!不管什么都可以!」
小孩声嘶力竭,长久的沉默压抑爆发出来的嘶吼十分刺耳。
我平静地看着快要疯魔的他,探究他眼底的东西,而后笑着摇头:「回去吧,你缺的不是武器,我铸不了。」
小孩固执得听不进别人的话,只是在吼叫,而后突然抽搐着昏了过去。
苏墨从椅子上起来要去把小孩抱起,小孩虽然没吃过好东西,长年累月都干力气活,可不是瘦竹竿子,苏墨被坠得起不来。
「云姑娘。」
他为难求助的样子甚是可怜。
我不知是不是该笑,过去把小孩抱进房间。
往日我是不会管他的,铸剑坊外多少腥风血雨爱恨情仇,若人人我都管,这里早成难民营了。
但苏墨在这里,我不管不行。
苏墨给小孩治了许久,他眉头越来越紧,不是疑难杂症,而是惨不忍闻。
我这里没有药材,被苏墨支使着下山买药。
内服的,外敷的。
苏墨说,小孩身上陈年累月的外伤,看起来像鞭子抽打的,石块砸的。十指指甲因为常年干重活都从中间裂开,新长的指甲把裂开的旧指甲挤到一边,十个脚趾已经烂得不像人样。
常年吃树根草皮,脾胃受损,内里亏空。
苏墨放了药碗:「另外他的右耳里面化脓流血,应该是听不见了。」
顿了顿:「看起来像被人打的。」
躺在床上的小孩还在做噩梦,苏墨不嫌弃他肮脏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女孩子似的粉嫩可爱。
小孩醒了以后执意要走,让他吃东西,他的牙缺了几个,只能喝粥。
苏墨说可以带他回杏林生活,远离这对父母。
小孩有瞬间的动摇,最后恶狠狠地拒绝了:「我要报仇。」
苏墨劝他:「你好好生活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复仇,忘记现在,离他们远远的,开始新生活。」
「哈?」小孩刺耳冷笑让音调都失真,「好好生活?他们以前让我好好生活了吗!现在让我走?我走了呢,他们继续开开心心地生活,一点代价都没有!这就是你说的复仇!哪门子的复仇!」
「他们把我当做畜牲没有一点代价!我却要像丧家犬一样逃跑!天底下没有这种事!」
小孩走了,苏墨没有拦住。
「苏墨,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
苏墨能治病,能救人,但他唯独给不了小孩最想要的东西。
苏墨在我的剑坊呆了许久,他将要离开的那天小孩来了。
他穿着青色的薄衫倒在门口,下半身几乎被血染红,右手藏在怀里,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被血浸透贴在地面上。
有苏墨在,小孩没死成。
小孩藏在怀里的右手拿着左手的断肢。
苏墨处理完伤口,语气沉重的告诉我,小孩被去势了。
我不意外,小孩身上穿的衣服苏墨不知道,我却知道,是那些地方小倌穿的。
有些人喜欢稚嫩雌雄莫辨的少年,被卖到那里男生女相的少年都会用这种手法不让他们发育,一直保持着客人喜欢的样子,这样商品可以卖得久一些。
小孩醒过来,他黑色的双眸麻木空洞,像是深渊。
苏墨说他可以带小孩回杏林:「总会有办法的,我是医仙苏墨。」
我的烟斗敲在桌面上:「你还想铸武器吗?」
小孩木偶一样的脖子僵硬地转动。
是万念俱灰的绝望还是堕入深渊的疯狂。
选他还是选我。
小孩沉默良久:「铸武器。」
「你可有材料?」
小孩把藏在怀里的左手抛到我脚下:「用它。」
我挽起红唇:「血肉铸刀剑啊,等着吧。」
苏墨阻止我,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劝导小孩,可是小孩冷漠地问他:「你帮我杀了那两个畜牲?」
苏墨自然是做不到的:「那是两条人命。」
「我的命不是命吗?」
断臂铸出了一把匕首,通体漆黑,锋芒毕露的匕首,宛如在探头的黑色毒蛇。
小孩拿着匕首走了,空荡荡的左衣袖像是在扭动身躯的蛇。
我目送完他回去,铸剑坊空无一人。
唉,苏墨何时才能明白,他只是个小小的大夫。
苏墨回来了,他颓废地垂首。我温了酒,听他说经过。
故事与我预料一致。
小孩回到家里,他爆发出多年的怨恨,质问父母的所作所为。
那个泼辣的母亲有瞬间的心虚,随后手叉腰口沫横飞地叫骂。
她说:「你是我生的,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现在还敢跟老娘大声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没我生你你跟路边的屎一样,谁都可以踩,不孝子!我送你过好日子你还怨我,简直跟山上的毒蛇一样不知感恩!」
屋里喝酒的男人烦了:「赶出去就行了,跟他废话什么,小宝要吃蒸蛋,你回来捡个鸡蛋去做了。」
男人和女人死了,那个被照顾周全的弟弟嗷嗷大哭,他边哭边骂那个伺候他们家的人,居然敢和爹娘顶嘴,真是反了天。
后来哭声也没了。
苏墨在说话时犹豫了会,还是没能吐出父母两个字。
「只是不如小的聪明会讨巧,那两个人就就偏心至此。世上最无私不计回报的大爱就是父母之爱,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两个人。」
我轻笑,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错了,世界上最无私不计回报的爱是孩童对父母的爱,这个爱自他们出生起天然存在,生来就爱父母,这是刻在骨血的本能。这份爱是没有条件的,不会因为父母聪慧才爱,不会因为父母富贵才爱,不会因为父母乖巧才爱。」
我看着那个小孩眼底的爱一点点消失,把这份天生融于骨血的爱彻底剥离,必定痛得如同剥皮拆骨。
到底是什么样的恨意能让他有勇气背负起弑父弑母的罪孽,才能让我铸出那把违背天理的匕首。
苏墨回杏林了,他没能阻止小孩杀人,也没能拯救小孩。
3
厚厚的幔帐把光线隔绝了大部分,昏暗的室内两座伏龙香炉袅袅生烟。
最上端的幔帐后传来老人的虚弱咳嗽声,让人想到树木在腐朽时发出的呻吟。
「小云,许久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与我认识你的时候一样,而我却已经老得不敢出现在阳光下,怕被发现我这丑陋的老态,不小心风化成尘埃。」
「你还如六十年前青春貌美,真让人嫉妒啊。」
眼前的人和我记忆中的少年重叠,时光好像只是个眨眼,那个骄傲少年变成老态龙钟的老人。
「哦,这里就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坊,不过如此嘛。」
穿着华贵的少年挥退跟随的侍从,踱步到窗前打量庭院。
「人人找我均是有想铸之物。」我抚摸着怀里熟睡的黑猫,「十六爷想要铸什么?」
这个称呼一出,少年笑意不变,转头看着我:「认识我啊?」
我能感觉到现在暗处的所有利刃都对准了我,只要我轻举妄动就会变成筛子。
我笑吟吟地回他:「你猜?」
少年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看透,最终他摇摇头重新欣赏窗外的风景。
「你们这铸剑坊里里外外就你一人,地方也不大,看来天下第一的名头也只是没什么见识的小民传起来的。」
「那十六爷又为何来此。」
少年撑着下巴笑了:「自然是找你铸剑。」
「什么样的剑?」
少年目光凌厉,锋芒毕露:「自然是开疆辟土,侍君之师的剑。」
「这可是个大活,我一个人做不了。」
「看也知道,来这里就当散心了。」少年拂袖要走,门外停着的马车下来位戴着面纱的少女。
少女拉住少年的衣袖重新走进来:「十六,你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吧,别人不哄着你你就闹别扭的性格得改改。」
少女朝我微微点头:「我们此次来其实只是为十六一人求剑。」
有人替自己说了要求,少年就昂着下巴等在一边。
我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只是问:「十六爷想要什么剑?」
少女和暗处的人全部离开,十六严肃地用只有我们两人可听见的声音说:「我要君临天下的帝王剑。」
我平静的样子反而让少年惊讶了,他很快收好自己的情绪:「你就说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眯了眼:「我自然有,但十六爷出得起材料吗?帝王剑可不是用普通俗物能铸的。」
少年不屑地弯了嘴角:「你就说你要什么,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我出不起的。」
我另问起了无关的问题:「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铸这柄剑吗?」
少年意气风发:「大丈夫当胸怀大志,我生来就于苍穹之上,自要做到开疆辟土,国泰民安,于史书上文治武功都要是天下第一人。」
「好大的野心,那代价你付得起吗?」
我悄声对他说了我要用什么铸剑,少年想了会儿,朝我伸出手:「你与那神棍骗子何异,罢了,你有能耐就拿去吧,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反正这剑也只是阿莲非让我来的,我想要的我会靠自己得到,这剑就当是锦上添花的花,给我未来的史书留下更好看的一笔。」
我握住少年的手:「那么,一月后取剑。」
一月后,我交给了少年一柄长五尺,通体漆黑的长剑。
少年接过剑,双手往下沉:「哈,你交给我一柄礼器剑?」
用少年给的材料,铸出了礼器剑,我交给这个想要天下的少年,并非武器剑,而是礼器剑。
「这东西有什么用,不能杀敌,不能剿灭敌军。」
「你果然是个江湖骗子,算了,此生我们没有再见的时候了。」
少年离开后没几年朝廷动荡,太子和前几位皇子在政权争夺中折戟,最后蛰伏的十六皇子一朝龙鸣,走上了那个位置。
十六皇子稳定前朝,开疆拓土,短短数十年,让这个国家走上了巅峰。
万国来朝,四海臣服。
民心所向,海清河晏。
他用六十年实现了最初的期望。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现在来是要做什么?」
老人如疲惫的巨兽,吐出浊气,绵长而沧桑:「是啊,我不顾一切,牺牲了所有,走到了顶端,可是现在回头一看,我竟如立于云端般,脚下高空万丈看不清人间,身后孤寂没有一人。」
「走上顶端的路上我抛弃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现在才意识到遗忘了重要的事,我快要腐朽了。」
「我幼年失去了母妃,中年失去了从小相伴的阿莲,老年时我最骄傲的太子也走了。」
「孤家寡人啊。」
老年说了太多话,咳嗽着喘息,他挥退捧着药罐上来的侍人:「云无心,我要你给我铸个东西,能让我摆脱衰老的东西。」
我微微一笑:「生老病死不可逆,十六爷,就算是我也不能违背天道。」
「皇孙还未长成,只要为我夺得一点时间就够了。」
「欺瞒天道吗。」烟斗的火光忽然闪烁,「需要的材料可不便宜。」
老人睁开了双目,黑暗中威严似龙:「不惜任何代价,让我活到皇孙足以接过这个国家。」
「可以。」我呵呵地笑着:「铸造的材料依旧是您提供。」
老人走了,他们带走了一个新的龙椅。
帝王命数铸造的龙椅当真奇异,金光流转,椅背上卧着一只透明的五爪龙,龙懒洋洋地睁眼看我一眼,打个哈欠,很快又睡了。
目送他们离开,我把玩着一个圆盘大的玉壁,这就是曾经几国争夺的珍宝。
玉壁随手被甩到小金库里,旋转了两圈躺在夜明珠堆上。
老人离开不久,我从山下传来的消息得知当今圣上的肱骨之臣陆陆续续寿终就寝。
孤家寡人?
不,现在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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