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少女懵懂的情愫如同一根忽而破土攀缠的藤蔓,顷刻就已经扑扑簌簌、亭亭如盖的盈满一颗心脏。我突然扑到他怀里,什么也没说。他的双臂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抚摸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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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只手遮天到锒铛入狱不过二十四小时。
秘书告诉他今天要开涉密会议,于是他没有带任何通讯工具,毫无防备的从办公大楼出来,就进了押运他的车。
公审那天我没有到场和他见上最后一面,这是我报复他对我多年疏忽的方式。
我只是没料想到,他曾过问插手过的一起案件,被误判多年的当事人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报复他,却只能找到我。
那天暴雨,下班时天阴沉灰暗。
闷雷闪电间,那人开一辆老式桑塔纳,闪着远光灯,径直冲向我的车。
我猛打方向盘避险却已急刹不及,撞翻路中围栏,整个车向左侧翻。
等从眩晕与剧痛里缓过神,我眼前的世界囫囵的旋转了九十度,我在驾驶座被牢牢卡死、动弹不得。等感到手臂刺痛温热,转腕一看才惊觉几块玻璃嵌到皮肉里。
我吃力的抓够落在水泥路面的手机,终于能够用指尖划动被雨水浸湿的屏幕,已拨电话除了外卖和快递,全是我的丈夫傅霁琛。
我竭力点击拨出键。
雨势极大,但我好像能听到每一声等候音,这让我以为自己离获救更近了一点。
他挂断。
我在绝望里,隔着雨帘看清他回复的信息。
-开会。
和傅霁琛再次见面是在医院。
我想说他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我的病床、他痛哭流涕的恳求我原谅他的忽略。然而事实只是,我被路人送到市人民医院的时候,我们偶遇而已。
我们——我,和傅霁琛以及魏纾。
高瘦的男护工搀扶着我,小姐您怎么了?
我放松我下意识攥紧的手指,伤口疼。
魏纾年轻漂亮,妆容清透,穿着郁金香印花的吊带裙,披着傅霁琛的 Brioni 西装外套。
此刻我脸上厚重的粉底已经因为雨和血变得斑驳,被泥泞浸透又干涸的裤腿变得尖硬硌肉。
那种熟悉的,在十七岁时才会有的妒忌和自卑变成了奇异的痒逐渐爬到我的背,最后流淌开来在我的脊梁成为密而涩的酸。
傅霁琛看见我的时候,我不觉得伤心愤怒,只觉得尴尬。
我宁愿我当时车祸死了,也不想这样不堪的时刻被他们看见。
他快步走向我,蹙眉:怎么了?严不严重?
我笑,不严重。
魏纾胃炎。他似乎在向我解释,下雨,我开车送她来。
他的感情真像一场循环。他受过的李南舒的恩情,要通通还报在魏纾身上似的。
我举起做了紧急处理、包得极厚实却仍然透血的手臂示意,没关系,已经处理好了。
傅霁琛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受伤的是他。他盯着我的眼睛,或许是试图看见脆弱或者难过。
然而都没有。
这一次出院后,我们当了好一阵子的爱侣。我们都对这件事情闭口不提——我知恩图报的以此偿还他未在婚后提起李南舒。
经常的,他准点下班给我做饭,然后一起辅导傅溪功课。再晚,一起看电视,最后是淋漓的云雨。
终于我听清他情迷时的呓语,他说抱歉。
向谁抱歉?我想大概是李南舒。
我被当成了李南舒。
傅溪的家长会开到了晚上七点半,我赶回家时远远看见了魏纾在傅家独栋别墅外的空地,才记起今天有钢琴课。
她正在和一个男人争执。
我要钱啊!钱啊!她推搡他的胸口,朝他尖声嘶叫,都分手了你还要干什么啊?
那个男人沉默的抓着她不放手。
魏纾向他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液,他忽然暴怒的身手扯着她的领子拖行,她被带倒,破声哭喊,双腿无力的蹬地。
这样的场景我经常梦见。我开始眩晕,眼前像是笼罩一层浓黑烟雾,颤抖着手想要拨通报警电话。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就急刹在我身边。我看见傅霁琛愠怒的别住那个男人的手,一拳打在他的颌骨。
皮肉相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个男人跪在地上求饶,傅霁琛却迟迟没有收手,皮鞋踩在他的颈椎。
除却十七岁时他救我的那一天,我从没有见过他如此暴虐的样子。
我慌乱的拖住他的手,我报警了,傅霁琛,不打了,不打了——
他阖目,喉结滚动,竭力的压抑平复怒意。然后他径直走向魏纾,我看见他伸手,抚在她因为抽噎而起伏的纤弱的肩脊。
我俯下身给她拍了拍沾满灰土的裙摆。
那个男人是这个时候爬起疾冲而来的。
我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他的手心寒光乍现,旋即我的下腹一痛,风骤然贯入我的身体。
我回头看向傅霁琛,他将魏纾紧紧护在身后。
拿着从我身体抽出的朱湛色尖刀的人,正望着魏纾流泪。
然后傅霁琛惶恐的呼喊我的名字。我充耳不闻,只是本能的伸手去触碰自己正在释放剧痛的漩涡中心。
终于我倒在他温暖的怀抱,这一刻似曾相识。
我忽然不知道是不是十七岁到二十二岁的这五年只是我死前的幻相,我看着傅霁琛抿紧的薄唇,血红的双眼,冷硬的颌角,我用尽浑身的力气,终于能完整的说出那句话:李南舒在巷子里,快去救她。
我知道自己怀孕两个月,知道摘除子宫,同一天。
意识混沌时我并不觉得痛,无论精神还是生理。我只是觉得寒冷。
医院白色被褥的温度无法和煦我身体的荒芜,濡湿的冷汗像是霜成了一层薄冰,我整个人像随时可以被触碎。
傅霁琛叫我的名字,凝漪,凝漪。
.0、1——那是我名字的来源。
我出生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抱我的人。他好奇又嫌弃的看着丑陋的婴孩,随口赋予我了这样一个名字。
后来他叫着我的名字,站在几米开外,让蹒跚学步的我费尽力气走到他的身边,又每一次在我快要能牵到他的手,又会换一个位置,引着我继续走,继续走。
最后,他绝望的,遗恨的叫我的名字,他说沈凝漪,你是个疯子。沈凝漪,她已经死了。
原来我跟随他已经这么多年。唯独这一次,我不想再应答。
手术后的六个小时不让睡过去,我只能盯着镇痛棒,听他穷尽一切话题打断我的困顿晕眩。
我总觉得我失去的是一个女儿,或许她是一个迷你版的沈凝漪。
我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幻想长大后嫁给傅霁琛。我们会在被窝里亲吻,然后就会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小娃娃,我曾经发誓我会给他盛大的爱和完整的家,傅霁琛不会像父亲一样另寻新欢,我也不会像母亲一样含恨而终。
但是一切都没有了。
我原本应当撕心裂肺的让他从病房里滚出去,但是穷人不配有骨气。
我父亲这辈子,仕途走到头,家产充了公。他得把牢底坐穿才算报应,我作为连坐应当把穷日子过尽。
钱真是好东西啊,不是傅霁琛,我住不起一万三一天的特护病房,甚至连一个二十四小时都护工都请不到。
我能进食后他给我带了一碗粥,固执的要坐在床头,用勺舀起吹凉喂给我,一如少年时他每一次照顾卧病的我。
城南赵记的瘦肉粥,凝漪,试一口。他的认真的凝望着我,眉宇间载满疼惜。
我知道我应该掀翻这个碗,然后声嘶力竭质问他。可是我只是用力的笑,烫,我一会喝。
听到我说话,傅霁琛松和微蹙的眉,那天,我——
我柔声打断,没关系的。
他的表情瞬息万变。
我大约再不会因为他难过。
原来爱情可以被消磨殆尽。我曾经以为我过不了的坎,缓不过来的痛,我现在已经全不在意。想来也许我并没有爱他到今天,我只是舍不下这么多年我付出的沉没成本,譬如爱和期待。
我出院回家的那天傅霁琛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
餐厅的吊灯衬得菜色诱人、摆盘精致。我很客气的向他道谢,太麻烦你了。
他扬起的唇僵硬,端着盘子的手一顿。良久,他说,以前不是也经常吃我做的饭?
以前?
是的。我们只会有以前了。
我一个个菜试过去,然后说,挺好的。整个饭桌只有碗筷碰触的叮咛声,还有傅霁琛压抑的哽咽。他突然说,对不起,凝漪。孩子,以后一起领养一个,好不好?
我摇头,并没有接话。
我将养了一段时间,恢复过后总想找个时间和他谈一谈财产分割。原本想今晚和他开门见山的提出离婚,但是直到凌晨两点他也没有回家。
门铃响起,拉开,不出预料的是魏纾搀扶着喝醉的傅霁琛。
他醉得一塌糊涂,几乎倚压在她瘦削的肩,一身板正的西装褶皱。他喃喃,南舒,如果你没死就好了。
魏纾以为我会接一把,可我只是把门拉大,一挑眉,怎么喝成这样?房间在二楼,麻烦魏老师了。
她讶然,却没有多说。我坐在楼下等着她来,泡了一壶藏红花。
她从扶梯下来,远远叫我,沈姐。
我招手,傅霁琛喝酒怪没数的。来喝口藏红花歇歇脚。
谢谢沈姐,但我怀孕了,忌口。
我笑了下,好事情。傅霁琛的么?
她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我,也许是试图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不难过。可我确实已经不再爱他,他没有办法再盘剥我的心。
少女懵懂的情愫如同一根忽而破土攀缠的藤蔓,顷刻就已经扑扑簌簌、亭亭如盖的盈满一颗心脏。
我突然扑到他怀里,什么也没说。他的双臂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抚摸我的头。
原本,我们的人生简单到能一眼看到头。
这是我突然意识到,我爱他的第一秒钟。
这是我们爱情故事的开始。
傅霁琛番外·不知所起,无疾而终
她出生的时候五斤四两,啼哭如同猫叫。
我母亲让我接过柔软的襁褓,叮嘱我小心抱紧。
我欣喜的看着她皱而红的面庞,男孩童年时对弱小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的母亲孕中忧虑,想来是因为她父亲周围从未断绝的莺燕。
此刻她却舒展颦眉,安静的望着我,轻声说,霁琛,为她取个名字吧。
她那样小,成为了我心中唯一的、第一的小小娃娃。我说,零一。
最后,他们叫她,沈凝漪。
她的母亲没有熬过那一年冬天。所以沈凝漪弗满半岁,就只剩下她那个道貌岸然、整日奔忙于事业的父亲。
母亲嘱咐我,沈凝漪丧母很是可怜,应当格外照料。
于是从她坐到学步车,就已经会伸出白胖小手咿呀着朝我而来。
后来我拉着她学走路,教她写我们的名字,让她要好好跟在我的身后别走丢。
我年长她五岁,除了小学几乎没有机会同时在一所学校就读。
她一年级的家长会并没有人去开,她父亲打了电话给班主任,轻描淡写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这一头便忙不迭的感谢他对教育系统的关心。
可是孩子们并不懂这些东西,一味的嘲笑她没有母亲。
七岁的沈凝漪被他们围在中间,努力的辩驳,然后抽泣,眼泪如同透明的玻璃珠串。为首的男孩子编出的顺口溜实在恼人,他的跟班亦听风就是雨。
她是我的小小娃娃,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我第一次打架,战绩斐然。母亲要责打我,沈凝漪固执的挡在我跟前为我求情,都怪我,都怪我。
怎么会怪她!她这样的年幼,又这样的懂事。我母亲心疼的把我俩搂进怀里,她悄悄侧过脸,轻轻抚摸着我被母亲掌红的手心,她小声的对我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她十二岁就已经出落得很漂亮。她的生日正值高考前几周,我原本已经打定主意高考后再给她补过一场。
思及她会在散场后,清点收到的毫不用心又千篇一律的礼物,孤零零一个人立在卧室窗前,我第一次旷课。
翻越了学校的栅栏,我近乎狂奔的拦了一辆出租车,想赶在十二点前见到小姑娘。
她扑进我的怀里,我摸着她香软的头发,我想她是快乐的。
她的初潮来得突然。
彼时我业已高中毕业,等着去大学报道。她哭着告诉我她应当是来了例假。我手忙脚乱的给她叠了几张纸,然后红着脸去超市每个包装的各买一包。
她没有任何避嫌龃龉的让我给她贴好,我失笑,其实她已经算是大姑娘了。
大学四年我回家少,沈凝漪变化很大。
每一次回来她都较之以往更加骄纵,总是闯祸,身旁的狐朋狗友越来越多。
她父亲并没有气急败坏,只是花了更多时间哄她高兴。她像偷腥的猫,得意的摇晃着脑袋,庆祝又一次博得旁人的关注。
沈凝漪身旁的男孩子变得多起来,但是她不以为意。我第一次吃醋。她是不是已经忘却要永远同我在一起的童言,是不是生命里已经有了新的我无法参与的内容。
我是傅霁琛,我历来不惯患得患失,身旁从不缺对我死缠烂打的女人。二十二岁我大学毕业,第一眼看到李南舒的时候,我就想好我应当尝试恋爱。
事实证明大概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李南舒温婉柔和如夏夜晚风,与十七岁如同刺猬的沈凝漪诸多不同。
我当然知道沈凝漪介意我和李南舒与日渐近的关系,我不敢承认我在享受她为此发脾气的小家子气。
李南舒说,要不然恋爱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像闪烁的晨星。
突然很想知道沈凝漪的反应。
我说好。
母亲第一个不同意我的恋情。我大哥被她逼着联姻,如今早早有了孩子。现在轮到我,母亲依旧一样的选择,对李南舒恶毒而刻薄的下达驱逐令。
可我知道她对凝漪的喜欢是对家中小女儿的疼惜,绝非儿媳的满意,她只是利用凝漪这个具像化的人来作为拒绝李南舒的理由。
我说,沈凝漪有个好爸爸,试图提醒母亲,她亦算得上门当户对,她亦是好的选择。我们争吵间,母亲松动了,同意以后我同沈凝漪结婚。
可是李南舒死了。
我明明能够救下她。我们的距离原本不到三十米。可是凝漪昏厥过去,而我满心满眼都是她流的血和眼泪。就这样我错失了救李南舒的机会。
我辨认遗物的时候,亲眼看到了手机信息。
凝漪承认了她喜欢我,我想,她再任性,也不该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我恨沈凝漪。
也或许,我恨我无能。
我最恨沈凝漪的时候给过她一耳光。她褪下连衣裙,我看长大的粉装玉琢的小姑娘衰败不堪,身体轮廓美得令我心颤,但皮肤却斑驳如同一块破碎沾了泥泞的白玉。
我至今记得那时候内心的矛盾。我在心里质问我自己,她是我一手照料的小姑娘,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我怎么可以在心里对她下这么沉重的定义?
我想抱着她道歉,但是我眼前却一直浮现李南舒的稀糟的尸块。
所以我刺伤她。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鲜血淋漓。
我们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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