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醒来后发现置身于一辆黑漆矮小的马车,手脚和身上被捆得死死地,我吐掉嘴里的布。探头出去,马车无人掌舵,这说明,我与马车同被弃了,那么马车的方向便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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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拿着一纸破旧婚书,清洌洌地站在沈府门前,只一眼便误了我的一生。
我那一生,一步错,步步错。
眼看他高台宴宾客,妾室满庭妻下堂。
眼看他借势步步升,踩我沈府满门尸。
重来一世,婚书燃尽融于雪,眼前的他脊背挺直,指尖紧绷,是不屈的文人骨。
可惜,我不喜了。
——
顾泽生上门了,带着那一纸婚书和半枚玉佩。
此刻,我正在西暖房陪着我母亲和嫂嫂绣花闲聊,嫂嫂手巧,手指翩飞,正用京中时兴的花样子绣裘衣,一件给小侄儿,一件给我。
消息传来时,屋内火盆正热,母亲和嫂嫂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沈府高门世家,世代功勋,嫡出的小娘子如何能配那穷乡僻壤来的小子?
理应如此,前世若不是我在那纷飞的雪中,在那高绽的红梅下,看见那一张清艳俊美的脸,死缠烂打地要嫁给他,沈府也不至于走到满门尸骨无存之地。
我放下玉瓷茶碗,对娘亲嫂嫂笑道:「我竟不知,何时有了这门婚事?」
娘亲拉过我的手,叹气道:「你祖父年轻时曾在那处得过恩,便留下了半枚玉佩,原以为过了这门多年这事早被忘了,哪想到还会有人找上门。娘过去看看,其他不说,礼数好生周全,免得旁人挑咱们家的毛病。」
这一年,顾泽生十六,家中人尽亡,揣着几两银子一身破衣进了京,我爹娘自然万分不愿我嫁与这样的破落户,于是万般周到地待他,甚至愿意为他捐官,为了打点科举之事,只希望好好地退了这婚。
然没等到二老与顾泽生将这些商议好,我竟如中蛊般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我自以为高门贵女下嫁,夫婿上进用功,沈家有权有钱,必然能够两相和美,相扶相助。
可惜,我没想到,那令我错看的文人骨,竟然藏着肮脏、恶臭、自私自利的血脉。
醒来这几日,我细细地回望了满是血与火的上辈子。
想起新婚当夜,金丝玉线红盖头下的满心欢喜到黯淡泪流。
想起我为他散尽千金铺开路,为他冒着天寒地冻地跪于桐庐前求药。
想起除夕夜满城红带锣鼓响时,如纸薄的棺材装着我兄长面目全非的尸体,我嫂嫂过激之下流产的侄儿。
想起京城三日大雨,我跪求他放过我满门,他无动于衷,沈府的血从门前流到长街,他的贵妾抚着肚子,笑意盈盈地喂我喝下毒酒。
三月怀胎一尸两命,顾府后院的火光冲天,漫天霞火中,是谁千军万马,铁蹄踏破顾府,我看不清脸。
我只知道,顾泽生他不配,他连沈府的大门都不配踏进,他这一生就该在阴沟里沉浮,用他那肮脏虚伪的皮囊奋力地爬。
我那一生最大的错事,就是爱上一副虚伪的皮囊和腌臜的血肉。
这一生,没了沈府、没了我,我倒要看看顾泽生能爬多高。
蚀骨焚心的恨在这一刻像是要烧毁了我,我恨不能现在就冲到顾云泽面前,将他碎尸万段,哪怕我深知这一时的他,不过无辜也无知。
「瑶瑶,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身子不舒服?」嫂嫂一手按在我紧攥的手指上,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朝她笑笑,摇摇头:「我没事,嫂嫂快别绣了,休息一会儿,别伤到眼睛。」
顾泽生在我家住了几日,除了在外的兄长,连我的丫鬟都见过他,可我却是一眼都不想见到他,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折磨他,让他在我膝下求饶。
前世未见到他之前,我同爹娘闹了好大一通,生怕被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未婚夫丢脸,不管不顾地想让人把他赶出去,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那人薄衫破衣、背脊寒峭,立于红梅下,听了我好大一通羞辱之言,还能面色如常地作揖。
当日我若能不见他,就将他好生地赶出去多好,如今,也来得及。
爹娘同上一世一样,几日后便来寻我的意见,若我不愿,就打发了去,沈家可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上一世我爹就说过,顾泽生这人眼底藏了野心,必成大事,但这人少时凄苦,与「情」之一字上难免凉薄,爹怕他日后亏待了你。
我爹没看错,他的野心能成事,但我没想到这个野心要用我阖家的性命来成全。
我在家中自小万般受宠,爹爹娘亲从不偏心,娇惯着我长大。
兄长嫂嫂大我许多,在家中有小侄儿一份,便有我一份,沈家女沈瑶要什么不可,一个顾泽生算什么。
沈氏一族家规森严,重诺不轻弃,退婚一事即便我爹娘有心地护我,有些责任也需我自己担着。
这一世,纷飞的雪花压垮了梅枝,我在长明灯燃不尽的沈家宗祠,跪足了三日,我在里头跪,爹娘和嫂嫂在外头心疼地看着。
沈家宗祠的三日长跪,抵消了沈瑶悔婚的不孝之举,族长将泛黄破旧的婚书还给了我,我爹连忙去帮我退掉这门婚事。
我从小没受过这般苦,从祠堂出来就病了,发烧了一天一夜。
夜里烧得糊涂,竟然又叫我梦见上一世的大火和渺远的马蹄声,只可惜记忆停住了,我怎么都看不清到底是谁。
我原以为,我爹已经安置好了顾泽生,将这门婚事好生地退了。
醒来却听闻,那人竟然不愿退婚,生生地在我爹房门前跪了一夜到现在。
我喝了一口苦得要命的药,皱着眉,小桃连忙捻了一颗蜜饯。
顾泽生,我原以为你前世愿意娶我,不过是因为我死缠烂打,我倒是没想到你竟如此早地就开始谋算了,娶我,是你铺平大道的第一步吧,这一世我竟然放手都放不掉。
叫来小桃,我起身:「收拾一下,我去见见这位『非我不娶』的顾公子。」
「小姐,你身子还未好全,外头风雪大,出去再着了凉怎么办?什么顾公子、王公子,谁也没有小姐的身体重要,他爱跪就让他跪去,要是跪一跪就能娶到我家小姐,那这沈国公府门前每日不都得跪上个百来人!」
小桃怒气冲冲地,想来这几日对顾泽生有诸多不满,我笑了笑,哄着她给我梳妆。
身体还可以再休养,当下自然是先把顾泽生这个大麻烦解决了才好,我是一日都不愿他在沈府多待。
屋内火盆燃得旺,如暖春之地,而屋外正飘着雪,彻骨的寒意凉透心扉。
小桃仔仔细细地给我穿了保暖的裘衣,外头套了一件红色大斗篷,我看了一眼镜子,白绒绒的毛衬得我病中的脸更为苍白。
我让小桃撑了一把伞,从抄手游廊下走过,过了一处垂花门,雪花簌簌地落下。
雪若柳絮因风起,红梅万朵散春意,无论世事流转,我与顾泽生大约注定要在落雪红梅中相见。
我走近,他的背脊依旧消瘦挺拔,实在好似那千刀万箭压不弯的文人骨,大雪落了他满头,他在这里求什么呢?可笑。
他抬头看见了我,伸手想要抹掉脸上的冰霜,但睫毛成冰,随着他艰难地眨眼,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一双眼像是清冷的天上月,藏着曾让我无数次心动的艳色。
他被冻得唇色发白,雪落在他年少且精致的眉眼,不是后来的不喜形于色与不怒自威,而是我沈瑶一眼就爱的冷冽绝色。
可惜啊,我现在不爱了。
病中不宜久站风雪中,我咳嗽了几声,打算速战速决,于是开口:「顾公子,这一桩婚事并非你我情愿,退婚一事我父亲已经详细地与你说过了,你既不用担忧名声被毁,也不用担忧生存之事,所有折辱言语由我沈家一并承担,该赔偿的礼,我们一并赔偿。」
我顿了顿:「再者,你我素不相识,我不喜欢你,你想必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与其日后成为怨偶纠缠一生,倒不如现在干净。」
雪似乎静了些,眼前的少年脊背依然挺直,不屈不挠,墨色的瞳孔却直直地望着我,他低声地问:「是谁同你说,我不情愿?」
我看着眼前的梅花,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嗤笑了一声:顾泽生啊顾泽生,你倒是真的能屈能伸,为了达到目的,什么话都能说,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你这深情不自许的样子,是对我早已情根深种呢。
可是我记得,上一世,他在床榻间,捏着我的下巴说:「倘若不是你身后的沈家,你以为我真的会娶你吗?不会的,瑶瑶,你不知道我多恨你。」
多可笑啊,我自诩深情万般地为他,虽是多番纠缠了些,但何至于让他如此深恨呢?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是我抢了他心上人的位置啊,是我,让他的心上人只能做妾。
我弯下身子,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掸了掸他肩头上的飞雪。
而后从锦袖中拿出那一纸破烂的婚书,要过火折子,在他跟前,将婚书燃尽。
我看到他眼神哀恸,似是不堪折辱又似是万般痛苦,但我不在意,松开指尖,婚书灰烬落于白雪中,很快地渺无痕迹。
「你情愿,」我站起身,淡淡道,「可惜,我不情愿。」
就在我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几根冻得通红的手指,颤抖地抓着我的斗篷,见我回首,似怕是脏了我的衣裙立马放下。
他复又低头,哑声道:「小姐是否还记得,元顺十六年,京城北大街官道……」
我打断他:「顾公子,我不记得了,请回吧。」
我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我管他是爱是恨,这辈子缘尽于此,他只管祈祷来日不会再有机会犯到我手上。
顾泽生愣了半晌,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一句话,脊背却似被这漫天大雪压弯了一瞬。
那日吹了风雪回来,我的病又加重了,连烧了两日,醒来就见娘亲坐在我床边垂泪,嫂嫂好言地劝慰着。
见我醒来,娘亲连忙擦了泪:「瑶儿,你醒了,如今感觉如何?头还疼吗?娘让人叫大夫去,素锦,快快,拿温了的水过来让她喝两口。」
当日,我就听父亲说,顾泽生在自己屋中长坐了许久,从天明静坐到了夜时,最终揖礼答应退婚,此事就此了结。
或许是顾泽生一事已了,我心下才有余力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看着近在眼前的母亲和嫂嫂,忍不住心口的痛,竟流了满脸的泪。
两人见我一哭,吓道:「怎么了这是?可是哪里不爽利,疼到了是不是?」
我摇摇头,扑进娘亲的怀里,带泪笑着说:「我,我是高兴。」
高兴你们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高兴我还能触到你们这样温热的身体。
「你说,这傻孩子,」娘亲搂着我,轻轻地拍了拍,笑道,「怎么发烧,还给烧高兴了?」
嫂嫂在一旁温柔恬静,笑着说:「人在病中,难免孩子气些,再说,我们瑶瑶本就还是个孩子。」
「瑶儿好好地养着,年关将近,你哥哥过两日也要从外头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可以好好地过个团圆年。」
年关将至?我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嫂嫂:「今日是腊月二十,再过十日左右就是除夕了。」
腊月二十,我从娘亲怀里抬起脸,心下一紧,我竟把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
大乾皇帝如今已年近五十,朝内党派林立,齐王党和雍王党为皇位明里暗里地争斗了许久,而朝中官员私下里也暗暗地站队。
我父亲为官清正,刚直不阿,只知道效忠于当朝帝王,无论是齐王或是雍王都曾私下里拉拢过他,皆不为所动。
前世,顾泽生先是随了齐王的派系,而我沈家就是他献给齐王的一份贺礼。
然而,无论是齐王还是雍王,两人都不过是龙爪之下的消遣玩意儿。
当今皇帝是个痴情之人,他放任的一切都是在为另一人铺路,那人是他与心爱人之子——侯府世子谢宴祈。
为官者,立身于朝廷,看的不仅是忠君之心和为民之能,随大势趋潮流,亦是保全自身和家族的万全之策。
我虽不知父亲要如何以一己之力在两党之间推移和平衡,但我深知父亲的脾性,是刚直凌冽的文人气血,为了这脾性他少不得被两党暗下毒手。
我记得前世,驻守边关多年、战功显赫的小将军谢丛就是腊月二十二回的京城,而圣上竟然破天荒地让我爹这个朝中重臣前去城外十里长亭亲迎。
当时众人皆以为圣上是看重小将军平邦定国的大才,但如今细细地想来,何尝不是拳拳爱意的蛛丝马迹。
纵观朝堂,也就只有我父亲这个第三方势力亲迎才能让圣上放心。
而就在当日,齐王又故技重施,派人手搅和,而后栽赃给雍王,再从中施以援手,好收服沈家。
当日齐王在行军马匹上动了手脚,刺客偷袭时,据说谢宴祈为了救我爹,被刺中了小腿,虽并无大碍,但恐怕齐王都没料到,圣上会因此大发雷霆,一路彻查。
而我爹则因办事不力被重罚,因此伤及心肺,那一整个年,沈府都浸在了药罐中,却治不好我爹的身体,此后我娘亲日日垂泪。
还有两日,我还有机会好好地将这件事捋一捋,好避开这次祸事。
「娘,爹爹呢?他今日可有上朝,我想见爹爹。」
「倒是不上朝,只是圣上月前就吩咐你爹爹亲迎谢小将军,圣上颇为重视,你爹爹也不放心,今日又去巡查那些人员和马匹了,估计得晚些时候才回。」
娘亲又端来苦药,喂了一口,又说:「等你爹爹回来了,娘就让他过来看看你,他今日早些时候来时,见你还在睡,在你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到了晚间,我爹书房里炭火也暖和,等了半晌,他才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挂了外头的大氅。
一看见我笑开了眼,而后斥责:「这大冷天的,你不在房内待着,到这做甚?病未好全再着凉可又要受苦了。」
我不过生个小病,一家人恨不得连路都替我走,若是让爹爹知道,上一世他的女儿,生了病都没郎中来看,他该多心疼。
边军回京过年,只能从十里长亭经由官道入城,别无他路,因此临时换道这一法行不通。
大军回京路上,距离十里长亭最近的一处驿站在城外的郭平村处,齐王正是买通了驿站伙计,才在马匹身上动了手脚。
竟然换路不通,那便换人。
我将白日里的说辞整理了一番,以梦境为由,虚虚假假地说了出来,我爹果然半信半疑。
「爹爹,小心驶得万年船,圣上如此重视谢小将军回京之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怪罪下来,沈家也担待不住。」
「况且,我听说谢小将军为人豪爽,深明大义,您将利害关系铺陈与他听,想必他也能明白其中缘由。」
「倘若,谢小将军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您就言明是爹您年纪大了,容易生忧。总之我们也在后面布好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之万万保证爹爹和谢小将军安全为先。」
说完一长段话,我连连地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呛了出来。
「快喝口水缓缓,」我爹连忙倒了杯水,「就算不是你梦中缘由,爹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谢小将军年仅十七,就能深入敌营直取敌人首级,仅用两年时间就平定了西北朔沙、乌邙、高契三地之乱。我竟然没想到他们竟敢在此事上做文章,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过就忘掉,之后的事交给爹爹来处理。」
前世,我与谢小将军仅见过两次,一次是我爹受罚后,他带着腿伤来看望,远远地看了他的背影。
再见宫宴,我作为顾家官眷出席,在金鳞池边见一人望了我许久,旁人说那是谢小将军。遥遥地望去,我只看得见他一身玄衣,高束的发尾意气风发。
但我却在后来的几年中,听过他的许多传闻,传闻他将帅之才,战无不胜。
传闻他面如皎月,俊美无双,京城之中男女皆对他趋之若狂。
也有传闻他浑身煞气,终日怨鬼缠身。
更有传闻他近而立之年,却未曾娶妻,乃是因他喜好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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