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悠悠醒转时,雾珠正守在我的身边,她似是乐得没了形。不等我疑惑,她忙道:「娘娘,刚才太医来过了,他说您怀着身孕。娘娘,你肚子里已有了龙种!」我内心不起一丝波澜,却觉得胸口发闷,喉咙干涩,便吩咐她扶我起身,倒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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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刚满十六岁,阿娘告诉我,我要嫁给太子,成为他的太子妃。
第二任太子妃。
太子的第一任太子妃是我的堂姐,不过几个月前她突然得怪病薨了。
东宫传来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阿妁死了,太子该多伤心啊。
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是多么般配多么恩爱的一对。「天造地设」「比翼双飞」,这些戏文里的唱词仿佛都是为他们造的。
现在,阿妁死了还不到半年,太子就要续弦,而且下一任太子妃还是阿妁的族妹,这种伤天害理,没有道德的事我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于是我把头埋在被子里,用最大的声音高呼:「我不嫁!我不嫁!」
阿娘把我从被子里扯出来,温柔劝道:「阿姣听话,嫁给太子有什么不好?等以后太子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的脸哭得像只花猫:「当皇后有什么好,给我当皇帝我也不嫁!」
阿娘很快失去了耐心,脸色也不如平时那般慈爱,厉声道:「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我委屈地瘪嘴:「为什么太子老是找崔家的女儿做他的太子妃?」
阿娘顿了顿,才道:「他不敢不找。」
我更加委屈:「那还有阿姗和阿妩,她们一个比我大,一个比我美,为什么不挑她们?」
阿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阿姣,你是嫡女,现在崔家适婚的嫡女也只有你了。」
阿娘说,挑太子妃不在乎年纪和才貌,但必须是嫡出。所以,我很不幸地被选中了。
我不想嫁给太子,除了他是我姐夫之外,还因为我真正想嫁的人是宁王。
宁王是陛下第五个儿子,生母是许惠妃。宁王和我年纪相仿,我俩青梅竹马,从小像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
宁王张张嘴,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宁王变胖还是变瘦,有没有长高,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未及笄前,我和宁王几乎天天玩在一起。
许惠妃曾经打趣,要定下我做她的儿媳妇,陛下听过,虽然没金口玉言颁旨赐婚,但也默许了。
既然陛下默许了,所有人也都觉得我将来一定会是宁王妃,可如今我要嫁的人偏偏不是宁王,阿娘他们好像根本忘了从前的那些事,但我想太子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容易遗忘。
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也觉得让我做他的太子妃实在荒唐?
我偷偷去了一趟宁王府,王府的侍从告诉我宁王入宫去了。
我想,今儿不是十五,按祖制,成年皇子未奉诏是不能进宫的,他若此时入宫,大抵是因为许惠妃。
惠妃长年病体缠身,整个像是水做成的美人,说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再温柔不过。
我说,好吧,我等他回来。
但我直等到第三天,宁王才回来,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很憔悴,我便问他:「惠妃娘娘的病怎么样了?是不是好点了?」
他不回答,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冷冰冰道:「你来做什么?」
我气得跳起脚来:「我等了你三天!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只寒着脸。
他的态度从未如此冷淡,我突然之间就没了脾气,声音小小地问他:「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要嫁给太子的事?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
他回道:「没有,你爱嫁谁就嫁谁。」
我憋着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向他吼道:「是,反正我嫁谁都不会嫁给你!」
我气鼓鼓地冲出宁王府,还没转到街口,身后传来「哒哒」的急促马蹄音。我回头一看,竟是宁王。
他跨坐在那匹御赐的「狮子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依是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回瞪着他。
他无奈一笑,向我伸出手:「上来。」
他的手修长有力,甚至因过分苍白而透着一丝病态。
我迟疑须臾,还是上前握住了。他用力拉我,我的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稳稳地横坐在马背上。
马儿长嘶一声,风驰电掣,一路向南,经朱雀街,过明德门,很快出了上京城。
天辰宫立于京城西南方的九重山上,原为宗法祭祀、观测天象所造,经修缮扩建,后成为皇帝的避暑行宫。
其时已至深秋,山路疏疏,行宫寂寥。宁王将我抱下马,长驱直入清凉殿。
清凉殿内树影萧条,荒草凄芜,殿角的几株桂花却开得极好,满院浮动着幽香。
我看着宁王走到最后一株桂树下,挖出了一坛酒。我知道这坛酒,因为这是我在三年前亲手埋的。三年前,阿妁刚刚成为太子妃,我们埋桂花酒的时候还被他们这对新婚燕尔撞见了。
阿妁笑着打趣我:「阿姣的脑子里尽是些怪主意。」
那时太子说什么了?哦,太子什么也没说,他一直含笑看着阿妁,偶尔向我们瞥了几眼,仿佛也觉得我和宁王在树下捣鼓的样子十分有趣。
后来,我们挥退了侍从,四个人坐在这个空荡的宫殿中一起酌酒赏月。我喝得醉醺醺的,倒在阿妁的怀里说些胡话,宁王则与太子共谈。他们说了什么,我没有细听,也早就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天空特别宽阔,月亮特别圆,银河横曳,星光低垂。
我对阿妁向来是佩服的。她端庄娴静,德艺双馨,是崔家的嫡长女,也是崔家的骄傲。
可惜,她已死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见宁王拿着那坛酒走过来。他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
「陪我喝酒。」他道。
宁王倒出一杯酒,什么话都不说,仰脖灌了下去。他喝得又急又快,仿佛在生谁的气似的。既然答应了陪他喝酒,他喝两杯,我绝不敢只喝一杯。
夜凉风徐,皓月西悬。
我终于有些醉了,弯腰趴在石桌上不想动弹。酒觞倒在手侧,亮晶晶的酒水缓缓淌出,浸湿了衣袖。
一直沉默的宁王突然用脚踢踢我,「喂!」他不耐烦地问,「你真的要嫁给太子?」
我努力睁开迷蒙的醉眼,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宁王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他凶巴巴的样子差点让我以为他想跳起来打我,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崔姣,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有没有过一点自己的主意?」
我无奈地向他解释:「我从没想过要嫁给太子,但我是崔家的女儿,崔家就是把我许配给一个瞎眼瘸腿的乞丐,我也不得不按着他们的意思去做。」
宁王冷笑一句,不再言语,过了良久,他才咬牙切齿道:「今晚过后,你于我而言不再是我认识的崔姣,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我一愣:「那我是谁?」
「你是太子妃。」
「哦,」我闷闷地答应他。其实我早料到的,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不争不闹,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至少我该来问问的,现在我问过了。
我很难过,一杯接一杯地继续喝酒,直喝到酩酊大醉才糊里糊涂地睡去。
待我再次被人叫醒,是宁王站在我身边,他一脸肃容道:「你该回去了。」
宿醉折磨得我头疼欲裂,我迷迷糊糊地问他:「难道我以后真的不能再来找你了吗?」
宁王轻飘飘地觑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怔怔地坐着,嘴边突然流过咸咸的味道。「哭什么?」我边擦干眼泪边骂自己,「崔姣,你就是个傻瓜!」
因为我彻夜未归,阿娘不再允我出门。她把我圈禁在院子里,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锦衣玉食,仆婢成群。
我的姑母,当今的崔皇后派了宫中最好的教引嬷嬷过来教我规矩。嬷嬷很凶,有时用一根长长的戒尺打我的手心,这次阿娘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见她打我也不管。
嬷嬷说,崔三小姐,你要争气,以前的那位太子妃可不像你这么不懂事。我被打疼了从来不哭,心里在想,我怎么敢和阿妁比呢?阿妁什么都比我强。
那夜的酒醉如同一场虚妄的梦,清醒后便已全部忘记。我的心却常常感到空荡荡的,再也回不去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四年前的春天,太子大婚,红妆十里,举国同庆,四海来贺。他娶了阿妁,自此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四年后的春天,太子再次大婚,他娶了我,这段曾经人人艳羡的佳话泯灭于此。
阿妁新丧未久,不宜大肆铺张,但我知道阿娘不想委屈我,我出嫁时虽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带入东宫的嫁妆却一点也不比阿妁少。
东宫因为我的到来而焕然一新,红妆洗去了雪洞似的惨白,曾经徘徊在东宫上空那或真或假哭泣般的哀恸也全然听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洋洋喜气和靡靡之乐。
凤冠霞帔,喜烛高烧,道不完的吉祥如意话,奏不尽的管弦丝竹声,终于有人揭开了我的红盖头。
大红的喜服,墨色的冠冕,胸前金线绣成的五爪龙蟒惟太子独有,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太子不辨神色,与我交臂饮了喜婆递上的合卺酒。
姐夫。
念及此,我心一抖,杯中些许酒水浑乱地洒落,太子未觉。
待殿中的人全都退出,只剩下我与他时,我更加局促了。还是太子先开口:「阿姣,你的闺名便是阿姣吧?」
我咬着红唇低头作答:「是。」
太子轻轻地抬起我的脸,我无措地望进他沉沉的黑眸,他突然笑了:「你长得很像你姐姐,特别是这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他喃喃梦呓着,用手盖住了我的眼,黑暗侵袭过来,唇上有春雨般温柔的触碰,是他的吻。
未央宫巍峨耸立,气势恢宏。殿中住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崔氏。
她坐在花团锦簇的凤椅上,容光艳丽,仪态万方,慈爱地问我:「大婚之后,太子待你可好?」
我回答:「太子待我很好。」
皇后满意了,嘴角含笑:「既登高位,便须思如何保住恩宠,崔家的女儿都不是废物,阿姣,你不会让姑母失望吧?」
我回答:「不会。」
「好孩子,上前让姑母看看。」
皇后拍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太子虽为陛下长子,但并非本宫嫡出,若不是本宫膝下空虚,过继了他,他也不会轻易成为太子。所以他要是待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本宫,你是崔家的女儿,绝不可让人欺负了去。」
我回答:「是。」
皇后伸指掐断珐琅瓶中的含春盛放的牡丹,凤眸中闪过一瞬的失神:「阿姣,现在姑母能罩着你,罩着崔家,等以后呢?等以后,姑母要是不在了,你当如何?」
我回答:「到那时,便由阿姣来延续圣上的荣宠。」
皇后叹了一口气:「阿姣,你真的长大了。」
盛夏,大暑,一连半月下着暴雨,黄河泛滥,渠毁堤溃。
宁王奉旨前去救灾整顿,安抚民情。所幸在朝廷协力下,终于成功平息了黄河水患,龙颜大悦,设宴庆功。
我就是在这场宫宴上终于又看见了宁王。一年未见,他变得更黑,更瘦,也比以前更加沉稳。他救灾有功,被册封亲王,成了大臣们称颂和追捧的贤才,周身的气派竟已不同往昔。
宫乐声奏,宫娥们如蝶飞至,翩翩起舞,我坐在他的另一端,几步之遥。我越过上下翻飞的水袖,旋转如陀的裙摆偷偷看他,他却没有望我一眼,甚至连个眼风都吝啬施舍。
酒乐正酣时,皇帝突然道:「小五还没成家吧?」
宁王不卑不亢地起身回禀:「父皇,儿臣确未成家。」
皇帝沉吟一声:「你开宗立府已有两年,年纪实在不小了,这样吧,陆相之女陆宛娘素有才名,尚且待字闺阁,今日便给你两赐婚如何?」
宛娘,陆宛娘……
他终要背弃誓言,迎娶别人了,自此女已嫁男也婚,如隔天壑,再无瓜葛。
我身子一晃,颤抖地盯着宁王,这一刻连我都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竟然暗暗希冀他或许会拒绝。
可他只是微微一顿,便无丝毫犹豫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哀莫大过心死。早料到的事明明白白地发生在眼前仍像把刀子一样狠狠地剜在我的心口。我垂首抿着嘴角,尽力不让自己透露出一丁点的异样。
煊煊的灯火中,椒香袅袅燃起,熏得我有些晕头转向,眼前茫茫不能视物。不知何时,却有一颗冰凉的泪珠淌过脸颊,滴答坠于鲜血似的酒中。
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五指的力量仿佛要将我的骨头碾碎。我愕然抬头,太子正坐在身侧,眸色凛然地望着我。待看清我朦胧的泪眼,他冷冷笑了一声,在我耳侧轻道:「太子妃,你失态了。」
我唯唯诺诺,吓得不敢接话。嫁入东宫数月,太子一直政务繁忙,进我宫室的次数寥寥无几,是以我与他并不十分亲近。
太子隐秘地帮我拭去眼角的泪珠,他的手指温柔地触碰在我的脸上,惊起一层细腻的疙瘩,宛如情人般在我鬓端咬耳私语:「太子妃再不收态,只怕就要全殿皆知了。到时父皇母后若问起,太子妃该如何应对?」
我吸吸鼻子,勉强自己回话:「多谢太子关心,阿姣省得的。」微弱的泪痕很快干涸,便不动声色地抬脸,恢复如常。
太子仍是半笑不笑地看着我,他的眸色太过深沉,我后背一麻,向他微微一笑,便不敢再和他对视。转移目光后竟瞧见对座的宁王正望向了这边,只怕太子与我这番举动已悉数落入他的眼中。
我与他相视一瞬,突然感到嗓子发痒,这么久没见,我多想能和他说说话,只要他主动问起我的近况,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然而,宁王什么也没说,勾起嘴角哂笑,他的笑容太过陌生,竟不似我从小认识的那个宁王了。
月上酉时,筵席散后,太子与我相携回宫。落了宫辇,他便不再与我乔装恩爱,单叮嘱一句尚有要务处理,便径往勤政殿去了。我独回毓清殿,自下钥安置不提。
过了几日,太子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德公公突然来了毓清殿,乐呵呵跟我说道:「太子妃,出了件喜事。」
我问他什么喜事?他回禀:「太子幸了一名姓卫的宫女,要封她做承徽。」
我淡淡哦了一声:「她出身何如?」
德公公道:「她爹是东宫的马奴,她平日也只是个伺候掌灯的小宫女,出身倒不值一提。」
我闻言皱起眉头:「那怎可一越就封为正六品承徽,不合规矩吧?」
德公公诺诺称是:「老奴也只是奉太子的口谕前来传话,后妃之事得先来过问娘娘的意思。」
我放下心来,太子虽与我不亲近,到底还是尊重我的,便想了想道:「不若先封为九品奉仪,赐居钟秀阁,那地儿虽小,但与太子殿离得近。」
见我爽快应承下来,德公公倒收起笑脸,显得有些踟蹰。我笑道:「我知驳了太子你不好交代,但东宫有东宫的规矩,公公还是按我说的劝劝太子,若是太子执意抬举她,我们也无奈何不是。」
晚间,德公公又来禀:「娘娘,太子已纳了娘娘的劝戒,封卫氏为奉仪。太子还说,今儿虽是初一,但卫氏初封,他就不过来了。」
我无可无不可地应允:「理当如此。」便撤下候驾多时的酒宴,先去睡了。
宫规制定,每月初一十五,无论皇帝还是太子,都必须来正妻宫殿夜宿。太子向来勤勉,严苛律己,平时不大瞧得见,但逢到十五果然还是来了。
我照常伺候他更衣用膳,未有不妥。然而我清楚我很怕他,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曾经那个威严寡言的姐夫,从未变过。
我也诏见了卫奉仪,突然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了。她含羞带怯时的温婉情态和阿妁太像了。美人在骨不在皮,我虽然脸与阿妁有几分相似,却及不上她一蹙一颦的风韵。
阿妁为妃三年,太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现在阿妁死了,成为东宫的禁忌,在太子面前,我连提她的名字都不敢。
吃过几盏酒,太子便一挥袖子罢手,看向我道:「我听素素说你见了她。」
卫素便是卫奉仪的名字。
我一笑:「正是,宫里只我和卫妹妹两人,阿姣自然想与她多加亲近。」
太子闻言,突然沉下脸冷哼一句,阴阳怪气道:「看来东宫实在冷清,本太子得多册封几个,免得你太过寂寞。」
我一愣,还在寻思是哪里说错话了,惹他如此不悦,一股大力已将我拖入他的怀里,铺天盖地的吻随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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