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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萧问思大我七岁,从小就遍览群书,知礼守礼。那时长辈们揭竿起义,忙着打仗,顾不得我们。我嫌他古板,他也嫌我闹腾,和我也不怎么亲近,后来有长辈偷偷告诉我,不能因为自身喜恶来交朋友。…

免费试读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来我墓碑前扔烂白菜的百姓络绎不绝。

他们边扔边骂骂咧咧,说圣上仁慈,大梁强盛,太子贤明。

然后诅咒我下辈子投入畜牲道。

1

十年了,竟然还学不会新词。每次来都骂一样的话。

大概没人能想到,作恶多端的琉月长公主居然死后魂魄未散,在墓碑上坐了整整十年。

黑无常说是因为我尸体尚未入土,又怨念颇多,无法安息。

我问他我的尸体呢。

黑无常沉默半天,说有人把我尸体置于冰棺中,日日夜夜用寻灵灯照着。

他没说是谁,我却猜到了。

于是我等着那个人,等了整整九年。他始终未曾来看过我。

我只能在墓碑周围走动,只有他来了,我才能跟着他走。

这已经是我等他的第十年。

接近夜间,百姓都散了。一场泼天大雨悄然无声来了,哗啦啦清洗着我的墓碑。

黑无常忽然出现,「你确定他今日会来吗?」

「会。」我看着前方的台阶。

「你听。」我忽然直起身子。

「什么?」黑无常茫然问了句。

「有脚步声。」

我刚说完,有人抬步而来,长靴踩着雨水,混着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来。

他撑着纸伞漫步而来,穿着一身白色僧衣,撑伞的那只手腕带着一串佛珠,他头发却很长,垂落在身后,与平日所见得道高僧差别甚大,不伦不类。

我有点恍然。

十年了,他头发也该长了。

他走了几步,站在我的墓前,一言不发。

雨下得很大,落他的伞上,形成小水珠,一串串地落在地上。

「这……这和尚好生俊俏。」黑无常惊叹。

「那当然了。」我笑眯眯地说。

黑无常忽然醒悟,「他就是你要等的人。」

我转头看他,他的脸惨白,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

但说话还是有几分意思的。

他说:「这十年头一次见你这么笑。」

我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又看了看那个小和尚,心想我看见他怎么可能忍住不笑。

「你和他什么关系?」黑无常问。

「他是我前夫。」我说完,黑无常便识趣地安静了。

这和尚今年三十岁,名号至纯,是大昭寺百年来最有佛缘的弟子,同时也是继任佛子。

我嫁他时,百姓簇拥在大街上,红妆十里,他们便走了十里。倒不是给我面子,而是因为当时的驸马爷。

后来,我把至纯休了,百姓激愤,整日在公主府前扔烂白菜,吐口水。

说我没眼光。

确实是没眼光。

仗着那和尚看不见,于是我肆意地打量他。

比起十年前,他好像没怎么变过,脸和以前一样英俊,气质沉稳清冽,背挺得直,站姿挺拔。

我休了他之后,他再次剃发出家,大梁佛道盛行,他是大昭寺的佛子,凡是大场合我们不可避免地会遇上。

后来每一次在遇见,我都只能偷偷用眼角余光去打量他。

做贼一样。

至纯在我墓前站了许久,却一个字都没说,安安静静地陷入回忆。

我猜他大概矛盾了,想着我却又恨我。

他本名姓赵,名昶意,是永安伯府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当时大昭寺主持路过永安伯府时,便挪不开步子,说小公子赵昶意身具佛缘。

他入了大昭寺,便是寺里的宝,是百姓的信仰。

一生都风光无限,这么骄傲的人,最后被我一纸休书丢了过去。

至纯忽然抬步走到墓碑处,风有点大,雨水冷冰冰落在他脸上,睫毛上落了一滴雨珠。

我下意识伸手帮他擦了下,却忘了我已经只剩魂体,那滴雨珠我终是没能擦下来,他忽然眨了下眼睛,雨滴落在脸颊上。

我怅然若失。

黑无常在那里叹了一口气。

「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在地府里游游荡荡千年,手中的镣铐带走了无数魂体,看尽了世间悲欢,明白了无数道理。

最后发现,做神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过去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忽悠我去他们地府干活,不用再受人间七情六欲之苦。

好是挺好的,可我有舍不得的人。

而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

至纯忽然伸手,白皙的手指搭在那冰冷的墓碑上,他用手拂了拂灰尘。

我动都不敢动,因为他的手正好落在我大腿上。

后来,雨下得更大了,风呼呼地从北方吹过来,至纯手里的伞快要散架似的,清冷的脸上沾着湿漉漉的雨水,头发凌乱,他收回手,终于要走了。

我连忙从墓碑上跳下来,踮起脚尖想帮他稳住纸伞,却只是徒劳。

我回头看黑无常,他叹了口气,手指一挥,至纯的伞便在狂风大雨中稳定下来。

他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我被吓得立刻停在原地,等他回过头时,才问黑无常:「他不会看见我吧?」

「不会。」黑无常斩钉截铁道。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跟在至纯后面,离开这个困了我十年的地方。

仗着他看不见我,我便踩着他踩过的地方走。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我回头遥遥望了一眼。

萧渊那个假慈悲,将我,父皇和皇弟安葬在了一起。美名其曰要一家团圆。

三个棺材,两个都是空的,只有父皇躺在里面。

他战死沙场,尸体何止是残缺。

一辆马车停在山下,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少年跳了下来,约莫十七八岁,他也不撑伞,乐呵呵迎上来:「佛子。」

这少年我没见过,想来应该是至纯新收的仆从。

至纯上了马车,我跟着上去。

马车很稳,最后停在了大昭寺里。

佛子身份特殊,独居一座阁楼,阁楼足足九层,分外高耸。

至纯迈步上了第九层,刚刚的小少年在八层就止步了。

第九层应该是至纯一个人的空间,当然,这是我猜的,毕竟我连第二层都没有上过。

每次踏进大昭寺,凡是秃瓢都得瞪我。

当时跟至纯成亲时,大昭寺十八位得道高僧吹胡子瞪眼,差点气上西天。

十八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到处跟人打听我,连我以前在宫中陪父皇用膳时,偶尔夸过一个小太监长得清秀都知道。

至纯还因为这个,一整天都没有理我。

更别提我们成亲那日,这十八个汉子,光着脑袋,披着袈裟,哭得泪眼蒙眬,眼泪四射。

连我父皇都忍不住问我,至纯当真愿意和我成亲。

造孽啊。

我坐在至纯床上。

头一次知道他睡了十几年的床长什么样,很大,就是不知道柔不柔软,我感受不到。

至纯去八层洗澡,我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有跟着。

毕竟就算我起了色心,也不能真跟他快活一番,只能白白看着。

他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上了九楼,只穿了一件雪白的寝衣,头发湿漉漉的。

他又没擦头发!

这小和尚常年顶着秃瓢,每次脑袋往水里一洗,就干干净净了,擦都不用擦。

我手有点痒,想帮他擦,却再次意识到我们阴阳相隔了。

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至纯喝了口茶,便推开最北面的那扇门。

我连忙跟着进去。

满屋子都结冰了,到处都是霜花,中间一副巨大的冰棺,墙上挂着一盏寻灵灯。

我站在门口,半天没有抬步子。

我知道这是谁的房间了。

已故琉月长公主,也是至纯曾经的结发妻子——我。

「景璃……」至纯忽然开口,他嗓音沙哑,站在冰棺边上。

我父皇喊我琉月,皇弟喊我堂姐,母后和皇祖母喊我阿璃。其余人都喊我长公主。

只有至纯,会连名带姓地喊我。

每次被我惹恼了,他都会自己生闷气。

等我看够美人生气了,便过去哄他,他就会冷冰冰来一句「景璃,没有下次了」。

然后抱住我。

一次又一次,从来都是我惹他生气,然后哄他。

最后是他惹了我生气,他无措地看着我,然后过来亲我,边亲边说对不起。

我没有接受,直接写了休书。

他眼眶通红,什么骄傲都没了,把自尊踩在脚底下,求着我,「我真的错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那天我说了什么来着。

我说:「本来就是我把你带入了红尘,也该是我把你还给佛祖。」

十年了,分别那日,我居然记得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清清楚楚,所以才会在看见他好好保护我的尸体的时候,痛苦难过。

早知道就不应该招惹他。

不然他一直都是那个万人敬仰的佛子,站在神坛上悲悯众生。

「今天我终于有勇气去看你的衣冠冢了,你说你,招惹了我,让我动心,又一言不发休了我,我还没报复回来了,你就死了。」至纯盘腿坐在地面上,他好像感受不到冷,垂着眼皮看我的尸体。

我明明是在萧问思带军队逼宫时,在宫道上被三把刀同时刺入身体,失血过多而死的。

而冰棺里躺着的人,穿着崭新的朱红色公主服,神情从容。

也不知道这小和尚是怎么把我尸体完整带回来的。

他没有再出声,默默坐了半个时辰,方才回屋。

那半个时辰,对我来说比之前那十年都来得煎熬。

想哭,哭了半天,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像是悲伤到一半,被人强行终止。

天色很晚,他吹了蜡烛,躺在床上,睡姿一如既往地端庄。

魂体没有睡眠,也睡不着。

我犹豫了下,又犹豫了下,再次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没有把持住。

凑过去,轻轻亲了一口至纯。

他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清凌凌看着我。

我顿时紧张了,如果我有肉体,这会儿心脏那里该怦怦跳起来了。

他伸手拉上床帘。

我顿时松了口气。

第二天,至纯睡醒后,换了一身新的僧衣,头发难得用发带绑了上去,只可惜他技术不怎么样,额前一堆碎发,马尾也松松垮垮的,不过有那张脸在,倒也显得好看。

大昭寺后山上,修了几件竹屋。

至纯到的时候,有个少年面朝南跪着。

那少年腰挺得直,至纯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是你的加冠礼,本该盛邀宾客,热热闹闹办一场……」

「无妨。」少年声音清润,「对佑来说,如此已经是最好的了。」

至纯不再提这些话题,按着加冠礼的步骤,为堂中少年加冠。

我安静地看着。

黑无常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我算是知道你昨天为何信誓旦旦说他会来了。」

「看出来了?」我问。

黑无常啧了声,摇摇头,「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少年分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说一模一样算是有点夸张,但五分相似是有的。

我上一次见景佑时,他十岁,还是个孩子,整日胡作非为,仗着皇祖母和母后的疼爱,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鲤鱼。

好不容易请了大儒来教他学问,不到半个月,大儒就向父皇请辞了。

父皇一再挽留,大儒哭天抢地,一把撕了假胡子,说自己胡子被太子拔了。

……

这些记忆仍然鲜活着,只是故人不在了。

连阿佑我都认不出来了。

面前这个少年,端庄,温润,懂礼。

不见一点往日小太子的嚣张模样。

礼成,至纯低头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郎君,欣慰道:「下山吧,曲将军已派人在山下等你。」

景佑没动,看向至纯的目光有点仓皇。

「师父不会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至纯笑了笑,「你在大昭寺的事情,连我那些师叔都不一定全知道,更何况是萧渊。」

景佑情绪看上去稳定了许多,却还是垂着头看着至纯的衣摆,道:「当初,我阿姐骗我出宫的时候,表情就和师父差不多。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至纯嘴角缓缓落下,没什么表情。可是滚动的喉结和轻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不会。」至纯背对着景佑,声音很轻,「杀她的人还没有死呢,我就不会死。」

我良久站在原地。

黑无常叹道:「你眼光不错,找了个好男人。」

我没接话,闭了闭眼睛,安慰我自己,还在我计划中,没崩,没崩。

景佑戴着帷帽走小路下山,至纯回了九楼,他安静坐着。

我便陪他坐着。

忽然间,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然后眸光直直落在我坐的垫子上。

或者说落在我身上。

我总觉得他在看我,心提到嗓子眼了。

「景璃,你该不会真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着你计划走吧?」至纯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冷意,嘴角似嘲似讽。

他能看见我。

这想法一出来,我忽然如释重负。

面对他冷嘲的目光,我吞咽了一下,难得觉得有几分难堪,「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一直都看得见。」他道。

我顿时冷眼扫向黑无常待的地方,这家伙却早已逃之夭夭了。

狗东西。

「既然如此,那我就开诚布公了。」我整理了下衣袖,神色正经,「阿佑已经长大了,曲文兆也当上了大将军,手握重兵,其他人应该也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件事,大昭寺的参与就到此为止吧。」

至纯半天没说话,他嘴唇紧紧抿着,眉宇间有几分焦躁,却很好地克制住了。

「你还和当年一样,自以为是,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和想法,你就肯定他们能成功?」

明明心脏不跳了,我却还是尝到了疼痛,心脏那里疼得厉害,我深呼吸一口,强忍着不适,「如果阿佑失败了,那就证明他不是帝王之材,景家的江山也就没有拿回来的必要了。」

至纯不再开口。

我正想走出屋时,他冷不丁道:「那你昨晚,为何要亲我?又为何要替我抹去雨水,稳住纸伞?」

最尴尬的时刻还是来了。

这小和尚居然学聪明了,先装愣,看我对他什么态度,再开口拆穿我。

好个佛子,好个黑无常。

我要是看不出来他们俩勾结在一起驴我,那我这十年的戏台就白搭了。

各种答案在脑海里迅速一过,我挑了一种最温和的,「感谢你对阿佑这十年的照顾。」

他直接摔了茶盏。

我面不改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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