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之狐妖劫》
屋外夜雨正大,风将茅房吹得摇摇晃晃,仿佛稍有不慎便轰然坍塌。
望舒却将目光轻轻地投向了那浑身是血的婴儿。
等盈月急急忙忙随着一路留下的人到达风雨中飘摇的茅屋前,只见几个下人面向茅屋,神色疲惫地跪在大雨之中。
“御使呢?这里发生什么事了?”盈月气喘吁吁,隐约不安。
“盈月大人,月御使就在茅屋之中。刚刚从这屋中传出女人的哭喊之声,而圣女进去不久,哭声便停了。”为首的一个下人道。
“哭声?”盈月一惊,却不敢擅自做主进入其内,连忙跪下身来,朗声道:“夜已深,还请御使回府!”
“请御使回府!”其余人一起叩首高呼,声乱落雨。
就在声音落地之时,破败的房门突然大开,白衣的女童静立于门下,双手捧着一个带血的婴儿。
盈月连忙迎上去,将婴儿接过。
望舒扫了一眼匍匐在雨中的下人,淡淡道:“将屋中的人带出来,回去吧。”
望舒像来时一样缓缓地往回走,那扰人的哭声消失不见,她仿佛也轻松不少,只是手中染了血腥微微地有些不高兴。
盈月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没想到缠绵了三日之久的大雨在月御使带回一对母子后的第二日便停了下来,天初晴,山天相接的地方漂浮着虹彩,一派清新之色。
虽然新城主继位是大事,但月御使露面却只是在行神降之礼时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羸弱的女瞳华服临于高台,苍白的唇吻在年轻城主的眉心,赐下神之印。整个灵城的教徒全都跪伏在地,对宗教俯首称臣,向信仰的诛月之神展现自己的虔诚,祈求神之使者望舒赐予他们无尽的恩泽。
等盈月忙完一切,已经日近黄昏。她将望舒送回房间,连忙去看看昨夜的的婴儿。大难不死的女人依旧昏迷不醒,而被侍女抱在怀里的孩子却已经睁开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陌生的世界。
“给我吧,你先下去。”她把孩子从侍女的怀中接过,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看着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颇有些感慨。她从七岁便开始跟在望舒身边,和缺月一起侍奉神使,足足二十余年。曾经也是孩子面容的她日渐衰老,而月御使还是几十年不变的面容,那双全黑的眼睛能看透一切。把生命献给神明的她无法像平常女子一样结婚生子,虽然早有这样的觉悟,但每次看见新生的孩子,内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欣喜期望,她这一生无法实现的梦想。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是被月御使救下的呦,你叫什么名字呀?不如也让御使给你起吧。真可爱。”看着婴儿粉嘟嘟的脸蛋像柔软的花瓣一样,只觉得这样美好的孩子就像神的恩赐。
“你饿了吗?去看看你的娘亲醒了没有。”她缓缓地走到床边,却不知女子是何时醒来的,坐在床上,睁着漆黑的眼眸怔怔地望着前方。
本以为早已坠入九幽地狱,没想到醒来后还是苟活于残酷的人间。
“你醒了呀。”
霁初缓缓地转过头,只看见容颜俏丽的女子怀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在床边坐下。“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你又是谁?”她声音沙哑地问。
盈月看着霁初一片茫然的脸,发现虽然她满面风霜,又瘦得可怜,却看起来相当年轻,眉清目秀,有一种独特的美。她答道:“是月御使救了你,这里是灵城城主的府邸,我是月御使的贴身侍女,可以叫我盈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霁初。月御使?那是谁?难道是?”她震惊地看着盈月。
“你猜的不错。正是神月宫日星月三御使之首,月之使者望舒。她听到了你的祈祷,所以将你带离了痛苦的深渊。看,这是你的孩子。”盈月将包在绒衣里的小婴儿递过去。
恐怕整个荆幻没人不知道神月宫,就像没人不知道极昼城一样。“谢谢。”霁初道了谢,却不接孩子,如遇蛇蝎般连看也不看一眼,道:“拿过去,拿过去。”
“为什么?他不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才生下来的吗?”盈月疑惑不解。
“他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霁初喘息着一字一顿,眼神在那一刻像是豺狼虎豹般凶狠,脸色扭曲道:“这个孽种!”
难道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盈月看着霁初那面对仇人般狠毒憎恶的表情,不由得心惊,想起她独自一人在茅屋深受难产之痛,若不是御使,恐怕活不到现在。而看她瘦弱的身躯,昨夜一身褴褛乞丐般的模样,又怀着孩子,还不知道之前吃了多大的苦。她凝视她的年轻的面容,那分明还年轻的双眼饱含苦难忧愁,触目惊心,却又像一潭深水令她看不透彻。
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又有多大的过错呢?
而那仇恨背后肯定有一个凄婉的故事吧。
孩子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感受来自母亲的恶意,张着没牙的嘴哇哇地哭起来。盈月连忙站起身来摇晃,轻声哄着:“乖,别哭,别哭。”
“你……”她刚想发问,却有人在这时扣响了门。
“进来。”她道。
是伺候在月御使身边丫鬟,对着她跪拜在地道:“大人,御使有事吩咐。”
“知道了。下去吧。”盈月看着女子一脸茫然,神色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顺手将孩子交给身旁的侍女,叮嘱道:“好好照看。”然后走出了房间。
盈月大概出去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她回来的时候女子还是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她却为刚刚御使吩咐过的事情惊奇不已,从来都淡然于世的月御使望舒怎么会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感兴趣呢?还提出要将他带回月宫抚养长大,传授给他这世间最为精妙的无上术法。如果是旁人,瞻仰到御使的圣颜便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更别说要成为她的徒弟。要知道在整个荆幻,月御使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而被御使青睐,那他将来的前途势必不可限量。
盈月认为这大概是世间最幸运的孩子吧?但御使却还是让孩子的母亲来做决定,是将孩子交给御使还是自己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决定权在女人的手里,可她却并不喜爱这个孩子。
等她将御使的要求提出来,原本以为女人会毫不犹豫就答应,可没想到她却沉默了,用那双饱含悲苦的眼睛看着盈月,深邃的目光竟比圣女还要锐利透彻。
“你可以用三天时间来考虑,毕竟这算得上天底下最为幸运的事了。但是一旦你答应,这个孩子就与你再无瓜葛,这辈子你也许都不能再见到他了。你好好想想,三天之后给御使答复。”盈月道。
霁初没有说话,却有清澈的泪水跌出眼眶,像初春解冻的泉水。她惊讶地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女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而止不住的泪水依旧从指缝间流淌下来。
盈月将一只手搭在她微微耸动的肩膀上,轻声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关于你的事告诉我吗?”
霁初拿开手,用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盈月默不作声地和她对视。
许久,她才移开目光,望向窗外。久违的晴朗,夕阳也颇为壮观,绚烂如千万朵芍药盛开,金色的光芒铺满房间地面。
盈月心中一动,走向窗边,将脑袋探出窗口,正好望见彤云片片的天边。淡金,橘黄,血红,颜色由浅至深的霞彩变化无穷,忽而如奔马西去,忽而如雄狮怒吼,忽而又化作锦鲤沉浮。落日跌进深渊,留下最后一块耀眼的光斑,像是烈焰滚滚。霞光洒满怀中孩子娇嫩的面容,像是覆盖着一层刺目的血红。
身后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梦一般朦胧虚幻。
事情要从十个月之前说起,她遇见不该遇见的人。
那是生命里最浩大的一场雪,浩浩荡荡,铺天盖地。
霁初家本来是小城临水中的平常人家,世代书香门第,饱读诗书的父亲开设了私塾,教书育人。她年方十七,正待字闺中,本来该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可天生就不是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像男子一样抛头露面野惯了,连父母也对她无可奈何。
恰逢从小时候便情深意厚的表姐大婚,霁初和侍女轻音一同去参加她的婚宴,没想到在这个冬天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本想等到来年开春再回家,可家里来信说母亲病重,恐怕熬不过深冬。她心焦如焚,管不上屋外冰天雪地,就乘着马车往家里赶。
表姐家在极昼与南方密林接壤处的宁城,离家临水城并不算太远,乘坐马车大概两日便可以到家。可大雪封路,一路劳顿,迟迟不到。
就在抵达临水城之前,途径一片小树林的时候卷入了一场生死之争,黑衣的男子对着她们痛下杀手。先是车夫中箭而亡,眼看着自己也即将成为剑下亡魂,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从天而降的白衣男子弱水相救。本想乘弱水与黑衣人交手的时候带着侍女轻音逃走,而黑衣人却先对轻音发难,原本就身受重伤的弱水无力救下轻音,霁初眼见着陪伴着自己近十年的轻音倒地而亡。她却来不及悲伤,弱水和黑衣人激烈交锋,整片树林都化作战场。霁初逃不掉,就被如狂风肆虐的灵力掀翻,额头撞在石头上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离开了那片树林,置身一片山坡,旁边还有弱水昏迷不醒。冬夜凄寒如铁,原本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可冻到僵硬的她实在背不起弱水,两个人一齐滚下山坡,幸好找到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雪的山洞。
弱水伤得很重,而依霁初来看受如此重伤的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他却并没有生命断绝的迹象。她回忆起他与黑衣人在树林里的那一场厮杀,才想起平常人根本就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而身旁的男子不仅仅是人。
原本停歇的雪又下了起来,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两个人在寒冷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着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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