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三月,町兰苑内。
雕栏画栋的房檐下有一只母燕筑的窝,一窝小燕子刚破壳而出,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一个穿着碧色袄子丫鬟正站在凳子上,小心地向屋檐上摸索着什么,看起来不过十岁,留着眉上齐刘海,梳着高高的发揪,只扎着一根小丝带。
“端萍,你在做什么?”
一个两腮自带绯色,眼波流转带着许媚意,梳着双丫髻,年级捎长些,正是二等丫鬟,名唤碧桃,端着春早刚出的碧螺春,停留下来仰头看着小丫鬟端萍,疑惑问道。
“碧桃姐姐,这窝小燕子实在太吵了,我给它们挪一挪窝,免得打扰小姐看书。”
“小妮子倒挺心细,回头我在小姐面前绝对给你记上一功,把你从外院掉到内院来。”
端萍憨憨地冲碧桃笑了笑,继续小心地将燕子挪窝,还不小心被母燕啄了几口,“哎呀呀——”地喊了起来。
“嗤——”
碧桃轻轻地笑了笑,便不再理会端萍,端着泸窑青花瓷茶罐朝着林家小姐林风秀的书房墨香阁走去。
碧桃慢慢走近书房,只在窗外便看到一佳人出了神,那人披散着乌发,更衬着一张小脸精致无暇,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的风情。
一双纤纤玉手,慢慢抚着一卷书,嘴角不时浅笑,给那摄魂夺目的容颜稍减了几分丽色,平添了几分闲适之感,却让人有着不敢接近的圣洁之感。
林家大小姐,林风秀看着呆愣的丫鬟,有些好笑地抿抿嘴。
“进来帮我梳头吧!”
“是是是!”
碧桃将茶罐放置在黄花梨木小桌上,便走到大小姐身后,拿起黑檀木的梳子,慢慢梳着,黑发如瀑布般散着,碧桃不敢大意一分一毫,一下一下慢慢梳着。
“小姐,还是梳流云髻吗?”
“嗯!”
碧桃梳头本就有一手,很快便撩开最后一缕发梢,简单的流云髻便梳好了。
这二等丫鬟心有困惑许久,小姐原先最爱的复杂精致的发髻再没梳过,现在只越简单越好,甚至不见客时一根发绳了事。
原先小姐虽然脾气大,但是自己还是能够掌握小姐的心性的,并不畏惧,如今的小姐是越发看不懂了,反而处处谨小慎微了。
“小姐,您瞧,这是今年新出的碧螺春,金陵那边送过来的,除了老爷那有一份,夫人全给了小姐啦!”
碧桃将小罐打开,用竹勺轻轻挑了一些出来,放置在烟青色的茶杯中,双手毫不含糊,一洗,二泡,三过水,很快一杯卷着绿意的清茶便泡好了,随后恭敬地两手捧着给那画中美人儿喝。
“碧桃,你何时这般恭顺了?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樱桃小口抿完一口茶后,优雅地用锦帕掖了掖嘴角,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尽显大家风范,优雅至极,唇色因着热茶的熨烫,愈加娇艳,林风秀轻轻笑了笑,眼前一向识大体的丫鬟又呆住了。
“小姐赎罪,碧桃实在是因为小姐太美了,才几次看呆的,我——”
这二等丫鬟很快反应过了,低下头跪在地上,抿着唇角,暗暗道了自己大意,众人皆知小姐容色惊人,怎么此番几次都失魂一般。
“起来吧!”
林风秀看着碧桃梳得整齐的发髻,暗了暗神色,随后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很快便释然了。
“去夫人那里瞧瞧,今晨大夫过来请过脉了吗,可有何结果?”
“是,碧桃告退!”
碧桃走远后,林风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看了看这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地方,不由地出了神。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魂归阴府,哪里曾想到一朝醒来,却又回到来了14岁那年,舅父得皇命戍守南疆,舅母自然也跟随而去,而自己不能赖在护国将军府,也只能回到了林府来,母亲身体愈发不好,今年秋天便去了。
一想到这里,林风秀不由得心揪了揪,刚来几日的浑浑噩噩慢慢过去,心中升起的是对新的生活的渴望与向往,如果老天爷不忍心收回这一切的话,就让这世的林风秀只要护住亲人,守住自己便可以了。
林风秀摈弃了几分黯然的神思,想起刚刚的二等丫鬟碧桃,长相柔媚,心性甚高,也颇有几分心机,在跟着陪嫁去五皇子府第二年,便搭上来皇子府做客的左相大人,一顶小轿抬入相国府,做了左相得宠的侍妾。
碧桃本人虽然未做什么危害林风秀的事情,却累得左相夫人对林风秀意见很大,认为迷住自家老爷的狐狸精出自皇子府,更是林风秀的陪嫁丫鬟,之后便在林风秀与各家夫人交际中大大小小使了不少绊子,将斗不过妾室的怒气全部倾泄到林风秀这个当初的主子身上。
想到这,林风秀有些凉薄之感,碧桃这般聪明之人哪里不晓得自己所作所为会连累自己的主子,可还是一如既往,纵使林风秀没有怨怼,却绝不会对碧桃抱之以真心了。
林风秀慢慢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入口不再温香,而是带着愈加浓厚的苦涩,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带过去四个陪嫁大丫鬟。十几个小丫鬟,还有媳妇子,大大小小的数十人,最后留在自己身边的也不过一个端萍而已。
“小姐,小姐,我打听到了,梅园花朝节,靳少必定会出席其中的!”
一个冒冒失失的声音直刺入林风秀的脑中,林风秀重重地放下茶盏,“砰——”地一声吓坏了没有敲门直接闯入的一等丫鬟锦竹。
“小——小姐——”
锦竹似乎被茶盏碰桌的声音吓了一跳,稍稍退后一步,看了看脸色不霁的小姐,不知自己错在哪,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想着对策,随后又鼓起勇气,刚想开口报告自己多番打听来的消息,却被一声冷冷的轻叱声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
“谁让你进来的!”
锦竹跪着,不敢抬头看之前一直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大小姐,却深刻察觉到小姐语调不高却异常冷酷的言语中,包含着对自己的厌恶。
“小姐——我,我只是太高兴了,靳少他——”
“闭嘴!”
林风秀一听到那两个字,只觉得太阳穴隐隐有些发痛,那双仇视厌恶的眼神似乎一下子冲到了眼前,只能拼命克制自己,生生压住了这份针芒在背的感觉,再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慢慢坐在榻上,这才感到后背惊起了一身冷汗。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林风秀调整了一下,慢慢说道。
“小姐,我——”
锦竹一向聪明,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但感受到大小姐对自己的冷遇,便不敢再以最受宠的大丫鬟自居,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太过放肆了。
“锦竹知错了,锦竹不该冒冒失地闯进小姐的书房。”
林风秀只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锦竹,没有开口。
锦竹跪在地上,知道小姐还未消气,只好继续数着自己的错处。
“我——我不该在墨香阁内大呼小叫,扰了小姐清净。”
“我,我——我——请小姐明示,锦竹下次再也不敢了。”
锦竹见一向对自己很是宠幸的大小姐这般冷遇,心中焦急异常,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一个劲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起了个大包,再磕下去便会破相了。
“够了。”
林风秀一阵心烦,开口止住了锦竹的磕头,心中叹了口气,锦竹也不是没有头脑的,知道林风秀不是心狠之人,这才使了这出苦肉计。
“多——多谢小姐!”
锦竹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似乎丝毫没有了自己刚刚的惊惶之态。
“我告诉你错在何处——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到那个名字!”
锦竹听罢猛一瑟缩,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了看恍若神明的大小姐,只觉得大小姐眼睛澄明,再也不像之前对靳少的癫狂痴迷。
猛一触到小姐冷冽的眼神,锦竹连忙跪好,胸口起伏着,心中不安渐甚,愈加觉得如今的小姐不是她这个小丫鬟能揣度的了,刚刚只一个眼神,便令自己半条命都吓没了。
锦竹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墨香阁的,头痛欲裂,周围还有小丫鬟们指指点点的声音,似乎还不敢置信自己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被降成了二等丫鬟,难道只是因为提了小姐一直追逐的靳少的名字吗。
锦竹一时有些恍惚,只是想起刚刚小姐提到“那个名字”的冷清模样,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小姐再不会是跟在靳少后面,只期盼着能回头看一看的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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