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似有孤星残月入梦,零星半点的,几不可闻,却奇迹般浸透了延绵不绝的雪山冬夜,多年苦梦愣是叫人咂么出一丝甜味儿来。
被褥床帘里满是股子熟稔的艾草味,味道偏淡,却如同刻入骨子里般的冲也冲不散。距离上次投喂也颇有些时日了,凤皎难得有机会想起这位仁兄,于是一抬手扔在地上个小本子,吩咐近处的尸虫首领说:“人先照着上头杀,处理好了给曝尸鬼那里多送去些,救济一下那位没饭吃的大兄弟。”
房中又是阵阵此起彼伏的虫鸣,惹得掌柜的还特地打着灯笼上楼上来找,不明白自家小店里头,到底在哪儿生了个蛐蛐窝。
这掌柜的初次见面,便多收了他们三两银子,凤皎可还记得呢,于是在外头那敲门声一声叠着一声的时候,门后头死物般的竹竿倏地一动,紧着便是快刀斩乱麻的速度,竹竿尖端刺穿了这贪婪人的心脏。
竹竿横着一棒子将这尸身掳进来,凤皎不够解气似的,关了门,将着无利不起早的老钱虫戳了个百孔千疮,回过头对它们吩咐道:“这地方暂且要上待一阵子,尸虫想办法渗入此地,给我掘地三尺的查,这里每日每夜每个时辰所发生的事,我全部都要知道。用毒必不可少,解药不用太多,着重抽空多配些见血封喉的……灵那边也别闲着了,这皇子龙孙都着急忙慌的死三个了,去阴间看还能不能找着新死之人的魂儿问问清楚。这要是紧接着就死了第四个,你们那边儿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说得过去吗?”
这是门外传来声拍桌子的响动,凤皎语气无端森冷:“奉劝诸位一句,无论是个什么东西,在其位便要谋其政。不乐意干正事儿的传到我耳朵里,必然剁了你找东西取而代之。”
草草一番话,这便算是给三司都分配了任务,凤皎话音刚落,便脱去外披打算好好规整一番,岂料原本叫衣裳盖住的味道冒着尖儿的钻入四面八方,柔和的艾草香气在这个瞬间,也不晓得为什么便忽而凌厉肃杀起来,呛得人十分上头。
那味道尸虫闻到都要退避三舍,药虫那小鼻子小眼之下,则是一肚子的不可言说,不过俩首领叫这喜怒无常的主儿一人给一脚,挨个儿也都老实了。
凤皎眉心一跳,心说他认得这味道,似是上古时期蟾宫里头的艾草。这便正是澜扇那条红色石项链中藏着的味道。但不同于那日方知桥大火,这次的味道更加肆无忌惮,而自己之所以沾染良多,大抵是因为昨夜的过分亲昵。
两虫目送自家主子摇摇欲坠的走出房门去,急得团团转,索性缩进竹竿里也追了上去。有这么个不省心的主子,他们这群跟着做下属的都要操碎了一颗玻璃心,毕竟又害怕主子出门跟人打架,又害怕主子打不过人家,挨欺负什么的。
“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下来了?”澜扇换了张笑脸,揽住他的腰,亲亲呢呢一身体贴。
凤皎哼唧几下,装腔作势般的半倚在澜扇身上,一副不胜娇宠的模样。
周围几个讨酒的看痴了,凤皎睡得不好,还在想秋砂锁的事情,语气敷衍,态度也不算很好:“……外面很吵。”
旁边那小二叉着腰,这家店里唯我独尊似的:“说什么都没用,甭管你们要搁这儿住几天,先交出五十两银子再说,不然现在就搬着你们的东西给老子滚蛋!”
钱对于神仙来说,多少也不过就是一堆破石头,澜扇懒得多费口舌,正打算伸手掏钱,凤皎却先他一步,竹竿从楼上斜穿下来,甩了这小二一脸血:“五十两银子的确不算多,承蒙昨日款待,可是我都把人杀了,也不想在这儿继续住下去了。这五十两给你们做丧葬费,可以替这要钱不要命的买一口不错的橡木棺材。”
这会儿楼下七七八八吃酒的人都缩到角落里挤在一张桌上,大气也不敢出,任谁也没想到,这妙骨天成的美人,竟是个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凶煞角色。
小二待在小旅馆中,这么些年打架闹事儿的见过不少,可还是头遭见过一言不合就开膛破肚、五马分尸的。
“这世间比你要大凶大恶之人,我见的实在是多了,觉得自己太冤可以去找阎王爷告告状,看看他乐意怎么说。”捣烂了小二的一张嘴,凤皎前脚踏出了小店的门,后脚便对人道:“城南有家小馆子不错,此地血腥气太重,快些走吧。”
澜扇无奈一笑,去后院儿牵了马,踩在雪里不紧不慢的跟上。
这小破地方除了流民之外,也没什么人了,雪里踏行了几里路,渐行渐远了那家客栈,凤皎喝口水的功夫,马车顶却叫人一刀破开。
刀只是寻常的屠肉刀,糙铁份量不轻,却叫这人挥的轻似韧柳,可见其功力深厚。
凤皎呛了口水,澜扇端坐马车中,断水剑破风而出,与那人三下五除二的纠缠起来。凤皎细长的眉角一挑,分毫间邪气杀意毕露。
拿刀的叫断水剑砍掉了一只胳膊,随后大批灰头土脸的流民带着自家的砍刀投胎似的往这边来。二人没想到这亡命之徒居然还有帮凶。
若这帮凶是个棋逢对手的也便算了,但这群先前还在城门口冻成鹌鹑,如今不知这群鹌鹑在哪儿喝了鸡血。凤皎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丐帮吗?”
澜扇一看这架势也不打了,毕竟欺负菜鸡实在非君子所谓。
凤皎退居这群人几步路之外,在所有人没察觉的时候,稍稍的变了脸色。四周的人影和喊杀声叫他头痛欲裂,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澜扇一个身影,他恍惚间记起生命中最难堪难熬的部分,如今的细节一一重新审视过来,却隐隐觉得不对劲,此去经年好像真的遗忘了谁。
沧溟山上这些年的磋磨蹉跎,似乎有许多上古年间的事都不记得了,但他还隐隐记得自己有个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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