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郭举贤不欢而散后,杨峰带着白德凯去买了缝纫机。
买缝纫机的时候,老白一直心事重重。
连带着,他那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十分猥琐,而且带着玩世不恭感觉的笑容都变的沉默和严肃起来了。
“老白,琢磨啥呢?”
和店老板谈完缝纫机的事儿,交了定金,和对方约定好下午送货的事儿之后,两人从店里出来。
看老白一脸心事重重,杨峰拍了他一下。
“琢磨你刚才说的那个,七天开店的事儿。”老白表情有点魂不守舍,随口回答道。
“这事儿有啥好琢磨的。”杨峰神色轻松地说道。
“这事儿咋能不琢磨!”老白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
老白疼的龇牙咧嘴,嘴里大声说着:“难如登天!”
他一手张开,另外一只手掰着指头。
“我给你算啊。”老白说道,“市场里,这些老门市,一间一年得多少钱,知道吗?面积小的四五千,大的七八千一年。”
“到了服装大厦里,这价钱,起码翻俩跟头!也就是说,大厦里的门面,一间起码要你一万多!这还是租!如果买,五万都不一定能拿下来!”
老白一只手,五根粗大的手指头在杨峰面前使劲摆动:“五万啊!五万!五个万元户!”
他激动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有多少次想在市场里弄间门市,都没成功吗?起码也是五六次!最便宜的那种,四五千的,我这么多次都攒不够。”
“咱仨人,一穷二白,底牌就我拿千数来条破裤子,你就说要在市场里弄铺子?你还说没啥好琢磨的?”
“轻巧!”
老白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摸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放回去,从里面抠唆半天,抠出半根没抽完的烟,塞嘴里点上。
“如果说,没这些仿制品,这买卖,说不定能做得。但现在,满市场都是仿制品,我对能不能清理掉咱那一千多条裤子都没底,你还想在市场里搞铺子?”
“扯!”
从数字上来计算,一千多条裤子如果都卖掉,是五万多入账。
听上去,五万多块钱,花一万多弄一间铺子,似乎没啥难度。
但账,不是这么个算法。
首先,还得留下下一次进货的钱,还有给20多个裁缝的工资。
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不可预计的开销,这就三四万花掉了。
如果这时候投资一间铺子,恐怕他们这个小团伙,就又陷入捉襟见肘的困境。
所以,比较理想的数据,是卖掉四五千条裤子,再拿出钱来,租一间铺子。
如果能卖掉两三万条,那就可以买一间了。
七天,想卖掉两三万条,绝对不可能。
但四五千条……
在老白的理解里,也是难如登天。
杨峰摇头笑笑,没有解释他的计划。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说能,就肯定能。”
回到小裁缝铺子,杨峰问老白。
“老白,你在服装市场有认识人吗?要求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商标注册下来。”
老白虽然不相信他们能一周置办出铺子,但毕竟是一个战壕里的蚂蚱,对于杨峰的要求,他还是不打折扣的。
他点点头,拍胸脯道:“放心吧,不超过三天就肯定能办出来,我亲自盯着,速度只快不慢!”
那年月不像后世,办个商标要好几个月。
省级商标在本省就可以注册,如果有认识人的话,非常短的时间就可以办完。
“很好。”
杨峰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大大的三个字。
寒白杨。
又画了一颗大大的白杨树。
“这就是咱们裤子的品牌,取了韩玥,老白和我的姓。而且,寒冷的白杨,很有艰苦奋斗的格调,就用这个当咱裤子的品牌吧。”
“品,品牌?”
老白有点动容。
在服装市场里,有一个说法。
“有自己的铺子,就是有了自己的牌子,以后就是正规军了。”
他在市场里流浪这些年,一直没有自己的铺子。
所以,一直无法被称作是正规军。
所以,才一直被郭举贤,和其他类似郭举贤的批发商瞧不起。
但现如今,杨峰让他给裤子注册品牌。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手里,马上就要有一款,有品牌的产品了!
我白德凯,也要生出有牌子的崽了?
而且,这牌子上,还有的我姓氏……还有白字!
我白德凯,也是手里有品牌的大老板了!
你们这些家伙,在市场里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有几个搞出品牌的?
我白德凯,搞出来了!
他神色动容。
几秒后,白德凯极为严肃地对杨峰点头:“我一定办到!”
说完,他转身,扭动着极为风骚的步伐,飞快地跑着离开了。
油腻的中分头,在风中抖动着。
老白的画风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杨峰接着看向韩玥:“韩玥……诶?”
他愣了一下。
他看到,韩玥在旁边,红着眼,用一块手绢擦着眼角的眼泪。
杨峰顿时愣住了。
“不是,韩玥姑娘,你……你哭啥啊?别人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呢。”
韩玥擦擦眼泪,摇摇头,冲着杨峰露出笑容:“我没事,我是高兴的。”
我……也是因为品牌。
她擦擦眼泪:“杨峰,你可以再写一遍那三个字,再画一下那棵树吗?”
刚才那张纸,被老白拿走了。
杨峰点点头:“行啊,这有啥不行的。”
他拿起纸笔,又写了一遍那三个字,然后在旁边,画了一颗茂密的杨树。
寒白杨。
“寒白杨……这,是咱们的品牌?我们以后,是要生产有品牌的裤子了?”她的手缓缓抚摸在那三个字上。
韩玥有一双白皙细长的手,但因为常年用针线,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老茧,老茧上还有很多细密的针眼。
她的手缓缓抚摸在那些字上,心中想起了自己在西山纺织厂的过往。
西山纺织厂破产,她们这些裁缝和纺织女工们纷纷下岗。
当初,在破产前,厂里最大的呼声就是,应当打造一个属于西山人自己的服装品牌,哪怕厂子没了,这个牌子也能立在那儿。
“哪怕厂子变小了,哪怕厂子没了,牌子在,咱们西山纺织人的魂儿,就不会丢!”当时,她们车间的车间主任,在全厂大会上,冲着她们纺织厂的大厂大喊道。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年轻的车间主任,怒发冲冠,眼里蓄着深情的泪水。
他冲着厂长大喊完,扭过头,看着厂里所有的工人们。
“厂,是我们的家!家没了,可以重建,魂儿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一下一下挥着拳头,“我们西山纺织人!不!能!丢!了!魂儿!”
思绪如潮水般散出去,又如潮水般收回来。
韩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紧了白生生的小拳头。
她微微摇摇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冲着杨峰,露出坚定的笑容。
“我会组织人,把这些商标做出来,然后绣在咱们每一条裤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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