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回府已是五更,轻手轻脚地来到北苑,连守门的丫鬟都不曾察觉。
望渊染了雨气,寒意更重,还未接近浅眠于塌上的人,便被主人无情地抛弃在一旁。
苏行周旋于那群虎狼权臣之间,早已筋疲力尽,眉眼间蓄着疲惫,然而目光触及那道睡得极为安稳的人影时,顿觉世间所有,不过一场虚妄。
于瑶在望渊触骨生凉的剑柄之中,在北疆肃杀的朔风里,在战马悲凉慷慨的嘶鸣中……而此刻,他朝思夜想着的人,他一生的信仰,就安稳地沉睡在他眼前,没有半点防备,不安与恐惧。
苏行伸手,指尖在她脸颊旁停下了,良久才打消那些悸动的心思,轻轻地替她掩了掩被角,不惊她安眠。
这一夜于瑶睡得很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离了,刚坐起来,睡意又起。
然而当她习惯性地环视四周时,突然被吓醒了。
任她眼力劲再不好,也勉强能认出躺在桌上的玩意儿是苏行的心肝宝贝。
望渊?
于瑶飞快地洗漱完,见鬼似的游荡到前厅,只见那消失了一夜的人此刻正悠闲地坐在桌前用着早膳,苏行今日换了一身荼白绣金纹常服,即使没有旁人在侧,礼节依旧兼顾得十分严格。
不愧是人中龙凤。
于瑶慨叹一声,被他抓个正着。
“更衣,用膳。”苏行见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便满屋乱窜,不由得轻轻皱眉。
于瑶向来是随心所欲惯了,于长清将她从小宠到大,压根没人能管住她,如今哪怕是苏行发话,她都只听半截。
十分自觉地坐下,端起了桌上的另一副汤盅。
她喜欢的燕窝炖桃胶温度恰到好处,于瑶尝了一口,满足地闭眼一笑。
苏行默然放下碗筷,起身往里屋走去。
于瑶看了他一眼,转而埋头苦干。
吃饭要紧。
那道极浅的冷香从身后传来,于瑶一怔,一件大氅便已加身。
她干脆摊开手,任由镇北侯伺候她穿衣,骨节分明的双手从她颈后绕出来,齐整地给她系上衣带。
“是雁北的事?”于瑶没由头地问了一句,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
“是。”苏行不打算隐瞒她,“勇武将军大捷归来,鬼狄休战求和,两个月后使团就要进京。”
勇武将军林昭,高云兰麾下一名大将,此番打了胜仗,可保大梁数年无虞。
功臣所谋不过浩荡皇恩。
镇北侯如此,将军府亦然。
于瑶搅着碗中的桃羹,汤勺碰在碗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索然无味。
于瑶没了兴致,问:“我记得,林将军府中的小姐,已年过十八了。”
苏行抿了一口茶,温和地笑了。
他这个小祖宗聪慧过人,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
“太后体恤功臣,已让林氏进宫,皇上昨夜下旨加封贤淑贵妃,今日便行册封大典。”苏行语气平平地说完,这其中的莫大恩宠若是放在旁人眼前,早已让人笑开了花,偏偏屋中两人相视一笑,皆暗含嘲讽之意。
高云兰和他们斗了那么些年,脑子可真是大不如从前了。
母后忌辰刚过,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龙床上送女人。
高云兰一心打压帝侯一脉,竟蠢到如此地步,偏偏往先皇后这道枪口上撞。
皇兄登基以来,后宫空无一人,如今凭空赐了个“贤淑贵妃”,若她是林绾心,连夜就得带上家当跑路。
“贤德淑贵”四妃,林绾心一人独占三位,如此恩宠,还真是令人咋舌。
“看来皇兄是被气极了。”于瑶说出的话正中他下怀。
封妃大典不亚于封后,百里红妆,从宁泽宫一路铺到将军府,锣鼓喧天,宫门外的百姓都好奇地驻足到一处,不知是否有幸抢到天子的喜钱。
于瑶作为蹭饭专业户,自然要裹上苏行一同来凑热闹。
听闻萧子霁今日也会出席,苏行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知于瑶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那夜于瑶所为,依然让他心有余悸,苏行担心她被贼人蒙蔽,下定决心寸步不离。
可偏偏冤家路窄,马车突然停下,和另一辆车遇上了。
那一身玄衣的矜贵男子沉着脸掀开窗户,看见于瑶二人像撞见瘟神一般,不屑地下令:“继续走。”
“撞上去。”于瑶脱口而出,剑拔弩张之间,两辆车只能僵持在原地。
“宁王殿下!”于瑶嫣然一笑,像是看不出他的嫌弃,十分热情地叫住他,款款走了过去。
苏行:“!”
萧子霁:“……”
这女人怎么如此不要脸!
萧子霁脸色铁青地开口嘲讽:“镇北侯在此,还请夫人自重,不要来纠缠本王。”
“哈?”于瑶掩面娇笑,“宁王殿下也太有意思了。”
苏行脸色愈沉,却听见她话锋一转道:“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于瑶!”萧子霁忍无可忍,在大理寺被她针对已是奇耻大辱,如今又被她如此奚落。
于瑶,你该死!
萧子霁自知失势,然而纵然万般克制,他还是下车相持,剑已出鞘三分,没想到转眼间,望渊就直接架到了他脖颈上。
镇北侯向来人狠话不多,哪怕京都所有九品高手聚在一起,都抵不过苏行一成功力。
萧子霁心有不甘,却十分忌惮。
“镇北侯,这可是天子脚下,你想造反吗!”萧子霁气焰顿弱,嘴上依旧不饶人。
这两人,欺人太甚!
苏行也不和他废话,不留情面地威胁道:“你敢伤她一分,本侯必定取你性命。”
“宁王殿下,不要乱动噢。”于瑶好心提醒,“刀剑不长眼,伤了殿下性命就不好了。”
“你们到底想怎样?夫人言语带刺也就罢了,还值得镇北侯刀剑相逼?”
“我平时说话都不带刺的。”于瑶无辜解释,“宁王要是觉得被伤到了,那就是我故意的。”
“韩侍郎一案尚无定论,殿下还未洗清嫌疑,戴罪之身,按例,不得乘车入宫。”
“你……”
要是没有萧子霁护着,于瑶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你什么你。”于瑶脸色一狠,杏哞乍冷,“废话这么多,听不懂我的话?这可是天子脚下,宁王是想造反?”
“本王从无二心,你休得污蔑。”
“是么?”于瑶慵懒地抬眸,虽没有立刻拆穿他,那审视的目光依旧写满了不信任。
萧子霁被她看得心中发怵,莫非这女人是知道了什么?
“那就老老实实走进去吧。”
于瑶让苏行收了剑,重新上车。
萧子霁被气得不轻,满脸阴鸷地看着镇北侯府的车架驶过,与他擦肩而过时,一只素手撩起车帘,里头浅浅地流出一句:“盐铁司的亏空,劳烦宁王殿下快些补上。否则,待我查起来时,可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了。”
这轻柔的一声,如铁锥一般刺进萧子霁心里,压得他满腔怒火,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恨意漫无边际,凝成了于瑶的脸。
萧子霁脚下猛地炸出一圈裂痕,阴冷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于瑶,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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