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的家什并不多。
宁大勇很快将那些家什收拾进了竹筐里，阿箬也背起了重重的一捆柴，临走前还用石头堵住了山洞口。
“大勇叔叔，这里还有一些干草，咱们回头再回来背。”
阿箬在山里一个人过活，她知道冬天的时候山洞里会很冷，所以会趁着太阳好的时候拼命地积攒柴和干草，把山洞里铺得暖和，这样冬天就不怕了。
宁大勇回头看了看山洞，点头说：“好，等回头咱再回来背。”
他知道这山洞里有很多干草，都是柔软的干草，阿箬是个能干的孩子，把里面打扫得干净整齐。当时他被她拖进山洞里，腿疼得要死，就是躺在那干草上熬过来的。
一大一小就这么离开山洞，走在山路上，天刚入夏，但是山里的蝉鸣声已经响起，山路缝里的溪水也汩汩地流淌。
宁大勇拉着阿箬的手，在迈过一块大石头的时，对阿箬说：“阿箬洗洗脸。”
阿箬听了，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宁大勇。
她会清洗身体，婆婆说洗澡干净，不招虫子，但是婆婆也说了，不要洗脸，脸上脏兮兮的才好，脸上脏了身体好，不得病。
宁大勇看着阿箬的小脸，黑兮兮的，都看不出底色了。
关于阿箬那些邪乎的传说里，其中有一个就是说她的脸，说谁看到她的脸晚上就会做噩梦。
宁大勇知道自己带阿箬回去，一定会引来生产大队里人的议论，他现在已经豁出去了，不怕别人这么说，但是他不想让阿箬听到这些。
阿箬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心思剔透，她听到别人说的话一定会难过的。
他希望尽可能让别人接受她一些。
阿箬转头，透过那茂密的山林，看到了山村里飘起来的袅袅炊烟，到底还是决定听宁大勇的。
每到傍晚时候升起的袅袅炊烟，那就是她的梦，她无法踏入的人间烟火气，她也希望和别人一样住在土坯房子里，也希望睡在大炕上，希望有家人有爹娘。
大勇叔叔不会害她的，也许他说的才是对的。
阿箬放下了背上的木柴，蹲在小溪边，仔细地洗了脸。
洗完脸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洗干净了吗？”
她很少洗的，婆婆活着的时候不让她洗脸。
宁大勇看过去，倒是意外了下。
他知道阿箬长得很规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其实模样并不差，只是脸上黑兮兮的，乍一看吓人。但是现在她洗干净了，才发现她皮肤真白，白得像冬天的雪，光洁好看，和他们生产大队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这一刻，宁大勇脑子里想起来许多关于阿箬的传说，那些玄乎到天花乱坠的传说。
不过很快宁大勇就冷静下来，他想起阿箬在夜晚里拖着他往山洞里去的背影。
就算阿箬是精怪，那也是一个好精怪，她并不是坏人。
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而已。
“走吧，阿箬，咱们进村里。”宁大勇这么说。
“嗯……”
其实阿箬在宁大勇那么看着自己的时候，她有些害怕，想着是不是自己洗过脸后很吓人，甚至想着，也许他接下来就会说，不要让她去生产大队了吧。
现在他依然要带自己下山，这让阿箬松了口气。
宁大勇注意到了阿箬的忐忑，他抬手摸了一把她的脑袋：“没事，别怕。”
阿箬是第一次这样摸着脑袋，她仰起脸，忍不住抿唇笑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下山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那么红那么大的一坨太阳坠入了万松山后，天色顿时朦胧起来。
走在通往红旗生产大队的那条土路上，阿箬心里忐忑又期待。
她甚至想着，见到了大队里的人，她应该怎么说，是不是应该冲他们笑啊，婆婆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果你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应该冲别人笑笑。
正想着，旁边地头上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正弯腰从瓜棚里走出来，见到宁大勇和阿箬，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真把她带回来了？”说话的是陈二狗，是生产大队的老光棍，晚上瓜棚里看瓜的活别人都不愿意干，他单身一个人没牵挂就揽了这活。
“把她带回来怎么了，她就一孩子，长得挺好看的孩子。”说着，宁大勇对阿箬说：“这是你二狗伯伯。”
阿箬会意，赶紧对着陈二狗笑了下，低声喊道：“二狗伯伯好。”
宁大勇没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和人家打招呼，但是她偷偷地看到过别人怎么打招呼的，她觉得应该是这样吧。
陈二狗愣了下，透过夜色看过去，朦胧中就看到小姑娘生得干净漂亮，简直像是画上的娃娃一样，和他们山里孩子完全不一样。
这孩子怎么这么好看。
陈二狗心里打了一个嘀咕，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有些发憷，他还是勉强点了下头：“那，那你们赶紧回村吧。”
宁大勇松了口气，和陈二狗说了两句话，拉着阿箬继续往村里去。
到了村口的时候，生产大队的狗就汪汪汪地叫起来了，阿箬瑟缩了下，她曾经被村里的狗追过，她有些怕狗。
宁大勇安慰她说：“别怕，就一条狗，以后狗冲你叫唤，你就弯下腰假装拾石头子，它一看你拾石头子，以为你要拿石头砸它，它就跑了，夹着尾巴就跑了。”
阿箬不知道这个，没人和她说过这个，重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谁知道两个人正说着，随着那狗叫声，生产大队里的人陆续都出来了。
有人端着饭碗，有人拿着针线活，堵在了村口，满脸戒备地看着宁大勇身边的阿箬，还有些小孩子，握着拳头，大声喊：“不许进村，阿箬不能进村！”
宁大勇看着大家伙：“各位乡亲，阿箬还是个孩子，她不会害人，她才六岁，她并不是什么坏人，还救过我的命。”
说着，他低头对阿箬说：“来，阿箬，你告诉大家，你不害人。”
阿箬其实是有些害怕。
走进村子前，她心里是抱着期望的，想着或许大家不用那么讨厌她，想着大家不会像以前一样放狗追她，但是现在听着这话，她知道其实一切都没变。
她依然是那个不讨喜的阿箬。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缩回去，回到山里，钻到她的山洞里，埋到她的干草堆里，永远不要面对外面的那些人。
但是她到底咬了咬唇，抬起头，望向大家。
“我不是坏人……”她想了想，继续说：“我一定不会害人的。”
阿箬咬着唇，又继续说道：“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叔叔婶婶们，我从来没想过害人，我就想活下去，我一个人在山里头住，婆婆没了，我不懂事，以前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原谅我吧。”
说出这些话，对她来说有些艰难，但她还是努力搜肠刮肚，继续说：“我会干活，力气大，我可以帮生产大队里干活，劈柴提水都可以，我还会去山里摘果子掏鸟蛋，你们让我进村，我保证会乖乖的，不给你们惹麻烦。”
这时候天已经大黑了，也没有月亮，周围很暗，大家看不真切小姑娘的脸，只听到小姑娘小声地这么说。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听起来根本不像是要害人的那种孩子。
一时之间，就有些媳妇婆婆的心软了，大家面面相觑。
“到底是个孩子呢。”
“是，这不是挺听话一孩子嘛！”
“看着也怪可怜的。”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道：“不行，不能让她进村！”
大家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正是宁大树媳妇。
宁大树家闺女当时跑去和阿箬玩，结果掉到陷阱坑里摔了腿，愣是躺在炕上好几天才好，她说阿箬是山里的妖精，专门害人的，谁沾染上她准没好事。
如今她一听说阿箬竟然要进生产大队，提着菜刀就跑过来了。
此时的她，亮着明晃晃的菜刀往那里一站：“谁让她进村，我就横在这里了！我看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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