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照进窗子,桃花艳红,空中弥散着淡淡的幽香。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噪音不绝于耳。
地上沉睡的女子长发凌乱衣衫单薄,不知因为屋外吵闹还是地上寒凉,她暮然醒来,睁大乌黑圆亮的双眸!
“哟,你醒了啊?快把自己收拾一下跟我出来!别让大人等急了!”站在她面前的妇人一身麻布褥裙,泼辣野蛮。
“娘……娘亲?”叶绫雪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竟然会是这个乡村农妇,这个养大她的养母,难道、难道她没有死,是谁救了她?
她又仔细一看,不对!她明明记得当初皇上追杀容谦的时候抄了容氏一家,自己的养母,也就是面前这个乡村农妇被斩首,头颅挂在城墙上三天三夜。那凄惨模样她至今历历在目,尽管养母收养她以来对她百般折磨,却毕竟有养育之恩。
那她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死丫头你嚷什么嚷!今天不用你干农活了,马上给我打扮一下跟我过来,听到了没有!”农妇说着,干燥的大手一下子捏住了叶绫雪的耳朵,恨不得将她提起来。
叶绫雪被捏得小耳朵生疼,却完全不难过不生气。
这不是梦,是真的,她还活着!
她诧异地环顾周围,怀疑自己被救的喜悦一点点消散,怎么会这样,这个地方这个事情这个对话,她分明有印象,而窗外喧闹的宾客更是证实她的猜测。
这是她生活长大的地方,她本是当朝宰相一次酒后乱性了一个婢女的产物。
宰相惧内的名声远播,她一出生就被宰相夫人送到偏远小县给农户抚养,正确地说,她是给这户农户做了童养媳,一做便是十五年农活,后来才被宰相的人接回相府。
窗外宰相府的豪华马车停在篱外,轿子里走下来的人正是相府的老管家许晋!一如……十五岁的那一年。
“还磨蹭什么呢!”
叶绫雪嘴角微微勾起,如果真的是回到了那一年,那接下来,有个人应该会来看她。
“砰——”大门应声被推开。
男子梳着高高的马尾式长发,用玉环扣制,发长垂至腰部,背后背着长长的布包在胸口打个结。长发雪衣,飘逸得仿若名家笔下的泼墨水彩,剑眉明眸之下藏着关切和焦急。
他大步流星地冲进来,一把拉住叶绫雪的纤细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护,对妇人说道:“娘!你怎能趁谦儿进城又把绫雪锁在柴房?还有,外面发生了何事?”
养母哽住了一样不说话,儿子一直将叶绫雪保护得很好,重活累活都舍不得她做,就跟老母鸡护小鸡一样,眼看着儿子对小媳妇比对亲妈还亲,自己能不生气么。
叶绫雪贴在容谦高大伟岸的背后,心中瞬间翻涌起巨大的震撼和感慨。
上苍有眼,让她得此复仇机会。
在临死前她曾想过向他求救,跟他远走高飞,可当她结束了那一场噩梦,得此重生是上天怜悯,既然命运再一次在她眼前展开,这是上天让她复仇的旨意,她安能不从自己的遗愿!让那场噩梦里负她的所有人偿还!
叶绫雪挽住他的手臂阻拦道:“容谦哥哥,娘没有欺负我,她是来跟我道别的。宰相府的人来接我回去了。”
容谦的眸子清澈有神,听到叶绫雪这么说,他生硬刻板的脸上忽然眉头一皱,“回去?为何突然要回去?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自己不喜欢权贵生活的那种地方?绫雪别怕,有我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伤害你的。”
保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尽管他最终也没能做到,但叶绫雪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不禁暖意肆流,脸上悲怆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这细小的变化逃不过容谦的眼睛,他那么在乎的妹妹今天看来是有些不太一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绫雪摇摇头,“容谦哥哥,我要回相府去。你不需要担心,这次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话音未落,狭小拥挤的柴房一下子涌进来数十个人,像抓犯人一样将叶绫雪往外拉,“五小姐,车马已在门外备好了,请您跟我们上车吧。”
“住手!不准对我妹妹无礼!”容谦虽是农户出身,却在外面学了一身好武艺,更兼他身上散发出来肃穆阳刚的气质,往那儿一站,实在让人难以小瞧。
见容谦出面干涉,几位侍从明显感觉到了来自他的压迫感,于是他们退了一步才道“我们是相府派来的人,特来接小姐回去。”
“我不准!”容谦右臂一伸,将叶绫雪小小的身子护在身后不允许任何人碰触,“相府那么多位贤良淑德的闺秀,抛弃我妹妹那日已经证明那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如今接她回去是何用意?若不解释清楚,我绝不会让你们带她走。”
面前的人是给人很大压力的样子,但是他们若不把叶绫雪带回去他们也会遭殃,于是有人壮着胆子大声喝道:“乡村野夫也敢忤逆相府意思?小子你好大胆子!”
叶绫雪确是知道容谦的能力的,当年他为了保护她不去那个弱肉强食勾心斗角的地方,与这这些壮汉可是大打出手闹上了官府。
今生,她不会再为这些小事纠结,有什么可怕的,她正要让他们好看!
“我跟你们走。”她从容谦的背后主动走了出来。
“绫雪!”容谦眉头简直拧成了疙瘩,凝重的面容充满了疑惑,他一把将叶绫雪搂入怀抱,附耳温柔地问道:“绫雪,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是最讨厌害死你母亲的相府的吗,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
唯独是在看着容谦的时候她的眼神格外澄澈干净,像是看着世上最最美好无害的东西,全天下的人都可能伤害她,唯独容谦不会。
容谦的怀抱太过温暖,让她这前世遍体鳞伤的冰冷身子为之一振,差点连眼泪都惹出来了。
她强忍住心中的难过,千言万语吞回了肚子,“容谦哥哥,你看娘亲已经吓坏了,你快带她回房休息吧,跟相府作对对我们没有好处,我就回去看看,毕竟,那里是我的家啊。”
容谦看了一眼被吓得脸色苍白站在旁边不敢吱声的母亲,转身抱住叶绫雪的肩膀道,“你非要去不可?”
“绫雪要去。”
容谦顿了顿,温柔之中带有几分严肃,“那你好好地在相府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接你的!记得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好。”
叶绫雪对他点点头,被容谦的几句话扰得心绪不宁,如果当初他打败了那些侍从带着她远走高飞,如果当初她答应了他放弃一切,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痕累累,她也不至于跌落地狱死不瞑目。
她已经失去了这个选项,复仇之路不能回头。
叶绫雪推开容谦,冷冷地嘲笑这几个侍从道:“宰相那样的高管显贵在农户面前怎能如此刻薄?说是特地来接我,但对宰相之女的养父母连见面礼都不给,难道不是有失体统?”
老管家许晋大腹便便地站在前面,听叶绫雪这么一说,不禁哑然失色。
面前素未谋面的女人是怎么知道他们贪污了给农户的银两的,这要是被捅出去夫人肯定会怪罪下来。
等等,这个女人怎么一点身为庶女的自知之明都没有,而且,这女人的神态行为,跟他们多次观察的“柔弱好欺负”没有半点吻合啊。
养母看见那几个侍从不情愿地掏出腰包,心里可是欢乐至极,一边连连道谢一边将儿子往门外推,生怕向来对叶绫雪呵护备至的容谦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容谦正要被推出房间,却有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拉了一把他的大手,叶绫雪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容谦哥哥,我回去拿我应得的东西了。在我走之前还想提醒哥哥一句,将来,请务必不要参军……平平安安,娶妻生子,平淡一生就好。”
说完,她放开了容谦的手,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柴房。
容谦从没有见过她的手这么冰凉过,回神想要握住她,却已经再也摸不到了。
不对,站在侍从中间的那个不是他认识的叶绫雪,她为什么会那样——满眼仇恨?
容谦不懂,可他看得出她眼底的故作坚强。
叶绫雪快步离开,直奔老管家那辆祥瑞大气的马车,她记得她应该乘坐的马车是后面的那一辆,驶到一半会出各种糗的那破车。
此时许晋断然没有料到叶绫雪竟然冲上了自己的马车,震怒之下扬手就要去拉她,“下去!贱胚子也敢上我的车?!”
叶绫雪坐进这个珠光宝气的马车,下人们拦不住,就算许晋脾气再好,眼下这不识大体的丫头也要挨骂挨揍了。
看着许晋朝自己飞扑而来,叶绫雪反而眼角上扬,气势凛冽,“许管家您真的要打?您应该知道,老爷夫人将远在乡下一不知书达理二不聪明伶俐的孩子接回去,必然是有用武之地的,你要是伤了我,岂不是会损害老爷的计划?”
“……你!”许晋心中一怔,手掌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叶绫雪身上隐隐透着强烈的杀意,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只是看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您可要小心了,后头的马车四轮皆不稳,若是不小心滚下山崖,绫雪可救不了您。”
许晋脸上挂不住了,他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进两颗鸡蛋。愁云遍布,眼看就要发作,可他看着叶绫雪的时候分明发现,她眼底哪是庶女应有的自知之明,简直就是猛虎盯着猎物时的狰狞,吓得他不禁一哆嗦。
这个叶绫雪到底是对她有警戒还是知道了什么。
“哼!来人!给我再找一辆马车来!”
侍从们面面相觑,不得不将老破车扔掉,再去给管家弄一辆新的来。
矮房旁边,容谦满眼深邃地站在那里,他分明有话想要对她说,却又没有开口,只是眼神异常坚定。
“对不起,容谦哥哥。”叶绫雪放下车帷不愿再去看他,随行离去,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定不知道,她该有多恨才会拒绝他诱人的请求,如此执着于复仇,如此执着于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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