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司月的神色还是淡淡然,冷冷的,但也没有生气,高高在上地往那儿一站,又说,“说说自己吧,本王再考虑要不要饶了你。记住,不准说谎。”
小丫头满嘴谎言,虽然挺新奇也挺可爱,可是,他更想知道真实的她。
真实的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南司月很好奇,非常好奇,好奇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云出张了张口,早已准备了一套谎话从容应对,可是话到了喉咙里,她看着他虽然没有焦距却清澈透亮的眼睛,胆子一怯。
说出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我真叫云出,如果娘没骗我,今年十六岁,下个月初四就满十七岁了。我爹的名字不知道,就知道姓云,我娘的名字叫柳梦,祖籍也不知道,反正从小到大一直到处走。再后来,我娘死了,我就一个人了,完了。”
她的前半辈子还真是简单又混乱。
“你娘是什么时候死的?”南司月见她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挑出了一个来细问:“怎么过世的?”
“……我十二岁的时候。”云出沉默了一会,低声回答道,“我六岁的时候,她就神智不清楚了。拖了六年。最后失足落水。走了。”
南司月没有再问什么,云出也不敢多说话。她紧张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风拂过,苜蓿花簌簌作响。
“有地方去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司月又问。
云出暗暗地松了口气,听他的语气,似乎不打算诛她九族了。
“回家。”心情一好,语气也顿时欢欣起来,“其实我也有个家的,家里还有很多小孩,像小草啊、小月啊、小树啊、小星啊。他们都等着我回去呢。”
“他们是谁?你的弟弟和妹妹?”南司月诧异地问。
“不是,就是在路上碰到的小孩,这几年天灾不断,很多家长都会把小孩丢掉,他们又不会谋生,我就把他们捡回去,帮我看家。”云出笑吟吟地回答,恍惚间,几乎能见到那个建在山脚边的小院子,院门打开,笑得花一样的孩子们蜂拥而出,围在她身边莺莺燕燕,闹个不停。
她从小过够了穷日子,所以,断不能让他们继续受穷。
这也是她拼命赚钱的动力。
南司月怔了怔,眉眼松开,透出丝温和来。
“你走吧。”他说。
心中不是不怅然的,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好玩的小骗子而已,他无法留着她,没有理由,没有必要。
放她走也好。
云出顿时感恩戴德,连道着‘谢谢’,身体已经蓄势待发,脚底抹油,就待闪人。
“你长得是什么样子?”她刚一转身,身后的南司月喃喃问。
声音很低,倒像是自言自语。
云出的脚步停住了,她本可以装成什么都没听见,撒着欢儿就跑,可是,做不到。
那双漂亮若琉璃,却空洞如天际的眼睛,让她心底儿发涩。
那么漂亮的人,却看不见这个漂亮的世界。
即便是南王,又怎样呢?
总是落寞地站着,全身冰冷,独自生活在这个世人不知的宅院里。
“你等等。”她扭过头,扬起一个欢欣灿烂的笑容。
然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南司月微低下头,表情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可是惘然还是从他敛起的眉稍间,微抿的唇瓣中,浅浅而出。
这古井无波的生活中唯一的意外,到底,只是意外而已。
他又站了一会,正要离去,脚步声又响近了。
清幽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潮湿温润的水的味道。
“刚去洗脸吧,把鼻子上的泥巴啊,眉线啊全部洗掉了。”他还未回神,云出已经婷婷地站在了他面前,满面带笑道,“这就是我的长相。”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拿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刚用池水清洗过的肌肤,冰凉舒爽,南司月的指尖一悸,那种奇妙的战栗,从手臂,一直抵达心里。
掌下的脸小小的,覆在上面,只觉满手起起伏伏的曲线,她的呼吸吹打在他的手心里,眼睛眨巴眨巴,睫毛扫着他的指尖,像展翅欲飞的蝴蝶,随时都要飞走,飞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它。
她引导他的手,从她的额头,摸到了眉毛,直挺的鼻子,微嘟的、润泽的唇,柔滑的下颚,他在脑中想象着她的模样:脸应该是椭圆的,下巴上的曲线很圆润,眼睛很大,眸子必然是极亮的,睫毛应该很长,嘴巴小而嘟起,婴儿一样,亦很可爱。
南司月突觉柔软,像心底有什么在融化。
“记住我的长相了吧,不过,以后不准画出来通缉我啊,再见!”云出带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摸了一通,松开道。
南司月握紧手,没有应声。
云出正要抬脚,远远看到一个挺熟悉的人影,她吓了一跳,随即若无其事地打招呼道,“唐三,你怎么又来了?”
来人正是唐三。
唐三站在两人面前,手紧紧地按住腰侧的长剑,白皙秀美的手指,骨结清秀,青筋凸出。
柳叶般缤纷花开的眼睛,恰如秋风过境,肃杀一片。
他有杀气。
云出心中一沉,往后面退了退,很自然地退到了南司月的身侧。
唐三要杀她?
虽然之前就有这个觉悟,可是真的面临这个状况,云出还是觉得难过——不是害怕,是很难过,难过得胸口发堵,喘不过气来。
“打搅殿下了,还请殿下回避一下。”唐三倒也坦然,径直走过去,向南司月拱手道,“事后,唐三自会向殿下请罪。”
“青宫唐门?”南司月并没有躲开的意思,信口问。
“是。”唐三回答得颇为恭敬。
“之闲的事情,早已与南王府无关。”南司月沉吟片刻,淡淡道:“夜嘉想和之闲开玩笑,本王不会过问,但是,这个人与之闲并无关系,何必要下杀手?”
唐三身上凛冽的杀气,南司月不可能无所感觉。
云出当时就感动得要流宽面条泪了。
没想到只见过两面、冰冷高傲的南司月会维护她,而面前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了几个晚上的家伙,却如此绝情地要杀她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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