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菊见洛闻倾神色有异,不敢耽搁,几下将手中发丝编成发辫,从首饰匣中挑了几朵珠花点缀其间,就匆匆退下出去寻人。
洛闻倾想到的事跟沈嬷嬷有关。
梦中自己要回祖宅之前,祖母卢老夫人来了一封信,说是及笄礼前须得召回沈嬷嬷继续做为洛闻倾的礼仪教养嬷嬷,一众事宜必须得有这个乳母参与,这也是礼数所在。
却不曾想沈嬷嬷接到召回的信息动身回府的途中突然感染了恶疾,才走到一半就一命呜呼,最后教养嬷嬷的差使落到了孟氏推荐的赵嬷嬷身上。
当时只道是沈嬷嬷没有这个福分,现在想来怕是遭了孟氏的毒手,只怪自己一次又一次轻信那个毒妇,才会让她慢慢将自己的羽翼心腹剪除殆尽。
洛闻倾正想着,风霜二人已经到了门外,通禀之后进了门来。
当先一位十八九岁的青年身形高挑瘦削,一袭玄色短打劲装显得格外利落英气,面容清俊眉眼锐利,高高隆起的太阳穴和落地无声的步伐都在在揭示着这是个身手不弱的高手。
随后跟着的少年年纪轻些,也不过十六七的样子,五官亦是不俗,浑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寒气息,顾盼之间目光如电炯炯有神,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儿郎。
二人进门对着洛闻倾深施一礼,头并不抬起四顾,纵然是主子,终归男女有别,不好直视。
“朔风,我召你和飞霜前来有一要事需要你二人一起去办。”
洛闻倾手指轻点桌面,这是她多年来思考时养成的习惯,一时心急带了出来。
“但请小姐吩咐。”
朔风单膝点地,声音低沉而坚决。
“你二人即刻动身,你去义县别庄将沈嬷嬷接回来,这一路务必打点精神马虎不得,我这还有书信一封,你也交给沈嬷嬷;飞霜将我手书信笺两封分别交由祖母和母亲,要面呈,随后赶去与朔风汇合一同回来。”
洛闻倾说话的同时奋笔疾书,不多时写就书信三封,吹干之后塞进信封并用火漆封住,交由夕菊递给了朔风和飞霜二人。
朔风接信在手,心底却是诧异得很。
他本是街头流浪的孤儿,被好心的养父杜海收养,其妻正是沈氏。
朔风对养父母一家心存感激,虽然后来被魏忠相中做了小姐的侍卫,与养父母聚少离多,可内心对二老以及妹妹夕梅却是牵挂维护得很,也自然知道小姐被挑拨着遣走养母,疏远妹妹的事。
但从今天小姐的话语中,似乎对养母多有思念及担忧之情,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一思及此,朔风顿时去意顿生,他相信小姐绝不是无缘无故鲁莽行事之人,他心头那阵没由来的慌乱也必然事出有因。
事情交代完毕,洛闻倾就打发二卫离开,算算日子,还有五天祖母的书信就要到了,但愿朔风去的及时,让一切还有转寰的余地,否则她真是无颜再见夕梅和朔风了。
洛闻倾的举动让夕梅也是一阵心慌,她直觉娘亲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而小姐的举动似乎是……要救她?
“小姐,我娘亲她?”
夕梅噗通一声跪倒在洛闻倾的面前,声音已是带上了一丝颤抖。
“夕梅,快起来。”
洛闻倾连忙将夕梅扶了起来,一手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
“没事没事,一切有我。”
她早知道夕梅心思玲珑剔透冰雪聪明,这里面的弯弯绕不必她明说,夕梅居然从只言片语中就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洛闻倾再一次为自己前世的愚蠢悔恨不已。
心中有了牵挂,心绪就再难安然,洛闻倾纵然是焦虑难当,夕梅更是失魂落魄,几次将差事出了差错。
对此洛闻倾并不追究,反而把跪着请罪的夕梅好生扶了起来,甚至许了她几天的假期。
洛闻倾的转变让四婢都是诧异不已,若是搁在往常,别说夕梅免不得重重责罚,就是其他三人也免不得要吃挂落,可如今洛闻倾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却让几人着实看不清了。
洛闻倾虽是许了夕梅假期,可夕梅自己却并不敢真的休息,再如何担心母亲,毕竟哥哥已经快马赶去,她对兄长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而小姐的饮食起居都是自己在一手打理,真要交由别人接手她也不放心,自己终究是婢,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
对于夕梅的固执,洛闻倾也不好多做表示,前世自己辜负的人太多,行事娇纵乖张,陡然转变必然让人犹疑,好在现在虽然时间不算太多,却也还不到火上房的程度,到底还是忠心的仆婢,想挽回终不过是时间问题。
五日之后,卢老夫人的书信摆在了洛闻倾的书案上,一柱香之后,朔风飞霜带着一位风尘仆仆略有疲态的中年妇女站在了洛闻倾的面前。
“沈嬷嬷。”
洛闻倾看着那妇人略显憔悴却不失慈爱温婉的面容,心头一阵酸软,喊出的话语已是带了一丝哽咽的颤音,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沈氏见过小姐!”
沈嬷嬷亦是激动不已,当初被小姐翻脸遣走送到别庄受苦,她是一点怨怼之心都没有的,更多的是担心小姐被孟氏蒙蔽欺骗,将来怕是会有祸事。
原本沈嬷嬷以为今生再不会有机会与小姐再见,却没想到义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又带回了小姐身边。
老天有眼!
沈嬷嬷一阵庆幸不已,她不是庆幸自己脱离苦海,而是从洛闻倾给她的书信里知道了很多事情,庆幸洛闻倾终于幡然醒悟,一切都还不迟,这不是大幸是什么。
洛闻倾伸手阻了沈嬷嬷行下的大礼,直到触摸到了温暖熟悉的身体,高高吊着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幸好自己醒来的及时,不然大憾铸成,就是将来千万般善待夕梅朔风,也是弥合不了那道裂痕了。
虽然腹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跟沈嬷嬷诉说,可洛闻倾还是体贴地把时间给了沈嬷嬷母子二人,这些天夕梅强打精神故作镇定的样子她都看在眼里的,总不差这一时半刻。
看着夕梅对沈嬷嬷的孺慕之情,洛闻倾心里涌起无限的羡慕和感慨。
在她五岁的时候生母容氏就过世了,两年后父亲就纳了孟氏过门,那孟氏对洛闻倾百般宠爱千般讨好,曾经的她以为失去的母爱又回到了身边,谁知道孟氏居然暗藏着无比毒辣的心思。
一味的娇纵放任,这是要从根本上毁了她,把她从一个聪慧懂事讨人喜欢的孩子,变成一个鲁莽乖张是非不分的小霸王。
洛闻倾想到年幼的自己就是这样在一个蛇蝎毒妇的谎言哄骗下,亲手将自己逼上了绝路,忍不住狠狠咬住了嘴唇,那强烈的恨意甚至让她感觉不到嘴唇上的疼痛。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快松口,松开!”
跟女儿寒暄一番之后的沈嬷嬷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洛闻倾,匆匆来到了小姐的闺房,却没想到会看见她双目失神,紧咬着嘴唇,殷红的血顺着下颌淌到衣襟上的样子。
这一幕吓得沈嬷嬷险些魂飞天外,一边唤着洛闻倾,一边招呼夕梅夕兰端水拿药。
突发状况让小院里炸了锅,夕菊夕竹端着热水毛巾,夕梅捧着药箱紧随其后,夕兰慢了一步,跟在后面搓手跺脚,急得团团转。
洛闻倾回了神,依着沈嬷嬷的话松开了紧咬的唇,已近麻木的唇瓣被咬得像是破败了的花瓣,伤口惨不忍睹。
“这是怎么说的,怎么把自己咬成这样?”
沈嬷嬷越看越是心疼,抖着手生怕弄疼了洛闻倾,那专注的目光里有慌乱、有怜惜,还有感同身受的痛。
这就是娘亲的味道吗?
洛闻倾怔怔地看着,沈嬷嬷身上熟悉的味道激得她眼眶一阵酸疼,泪就一阵阵无声地滚落了下来。
沈嬷嬷手一顿,心里的怜惜更甚,小姐心里的苦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没娘的孩子被引诱着走上了歪路,不管什么原因醒悟了,能回头,终究是好的。
上完药后,沈嬷嬷迟疑着伸出手,还不等她有所动作,腰就被紧紧搂住了,埋在她怀里的小小头颅蹭着她的胸口,闷闷地说:
“嬷嬷,还好你没事,还好你回来了!”
沈嬷嬷说不上胸口堵着的那团郁结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一时酸软苦涩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摇晃着身体,拍哄着怀里的小人儿,这感觉从孟氏进了门之后,就再不曾有过了。
洛闻倾毕竟不再是不经世事的少女,发泄一通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沈嬷嬷见她冷静了下来,这才握着她的手,严肃地问道:
“小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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