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日,王府才真正开始准备起来。云出三更天的时候便被嬷嬷摇醒,然后便是穿嫁衣啊,梳头发啊,洗脸画眉啊……云出被她们推来搡去、摇摇晃晃,根本就是受刑。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天还没亮。
离吉时还早呢。
云出本打算着睡一个回笼觉,又怕弄乱了妆容,回头又被这些人折腾一番,只得强打着精神,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努力地保持清醒。可惜没有坚持多久,她的头又垂了下来,一点一点的,钓鱼般打起了瞌睡。
晨曦就这样闯了进来,橘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睡意憨沉的脸上,渡出一层金色透明的小绒毛,少女的清香纯净,随着呼吸浅浅吐出。
一个人影踱到了窗外,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低下头,凑到她跟前,细细地打量了许久,然后自语了一句,“没想到南司月喜欢小女孩。真是奇怪。”
那人的声音很轻,可是云出睡觉一向警觉,他的话音还未落,云出的眼睛已经哧得一下睁得老大,眼珠儿圆溜溜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人本是凑近瞧她,仓促间来不及移开。两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窗外,隔着雕花镂空的窗棂,面面相觑。
片刻的沉寂后,那人展颜一笑,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点邪气来,“怎么醒了?”
他倒反客为主,抢先质问她。
云出眨眨眼,又朝窗棂凑近一分,看着那张放大的、陌生的脸,嘟起嘴反问,“你是谁?”
这是个没见过的男人,看年纪也就二十岁上下吧。非常年轻的脸,五官精致得有点过分了,眼睛半眯不眯的,敛着光,漂亮是漂亮,但总觉得不正经,太过邪气。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叫云出,是南王的新王妃。”那人的声音也挺好听,带着股子未褪尽的童音,感觉他应该是个任性的人。
云出瘪瘪嘴,很执拗地重复问道,“你是谁?”
“我是……”那人眼睛朝上看了看,信口答道,“我是南嘉,是南司月的表亲。以后,就是你的表兄了。来,叫一声表兄听听。”
云出翻了翻白眼,一脸不屑:小屁孩一只,叫你才怪!
那人似早料到她的反应,哈哈一笑,“说说看,南司月那个死人脸到底喜欢你什麽?难不成他有恋童癖?”
云出又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南嘉还欲再说什么,守在门外的嬷嬷丫鬟们敲了敲房门,关切地问,“云姑娘,怎么房里有声音?出了什么事?”
云出正要回答,侧头一看,南嘉不知怎么没了踪影。
她抿嘴笑笑,答了声“没事。”然后起来伸了伸懒腰。
这一伸不打紧,却把头上的凤冠碰松了,‘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云出赶紧将它捡起来,捧在手里一看:坏了,凤冠上的头钗被摔裂了,夹住头发的发卡也断了。
她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赶紧左右瞧了瞧。
虽然就要嫁进来,云出可没有丝毫女主人的自觉。这些年来她也嫁过了无数次,每次都是为了其它的目的,大多数都在新婚之夜逃之夭夭,挺儿戏的。以至于到了真正嫁人的那一天,倒像是玩票。
这样一个华丽且陌生的南王府,于她,并没有归属感。
见没人发现,云出松了口气,她自个儿对着镜子,将凤冠摇摇晃晃地扶到了头上。因为发卡断裂的缘故,凤冠有点歪斜,云出便扯了根绳子将它胡乱地绑了几下,再蒙上盖头,神不知鬼不觉。
只要能蒙混过关,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
刚刚整理完毕,门外的嬷嬷又敲了敲门,“云姑娘,客人都来了,要出去准备行礼了。”
云出‘哦’了声,把盖头严严实实地蒙在头上,确定走路的时候凤冠不会落下来,这才拉开房门,由嬷嬷牵着手,乖乖巧巧地朝大厅走去。
云出不是第一次蒙着盖头走路,心中也完全没有丝毫新嫁娘的娇羞和憧憬。她只是按部就班地跟着嬷嬷跨过火盆,穿过弥漫着窃窃私语的人群,安安静静地站在行礼的大厅外。
嬷嬷似还要张罗着什么,让她等在外面,自己则松开云出的手,率先走了进去。
手一松,云出蓦然发现:蒙着盖头的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这本不是稀奇的事,可她却突然慌张起来,下一刻,她想起了南司月。
南司月的世界,就是这般,什么都看不见?
云出终于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有了点意识,她心里莫名一软,疼了疼。
也在此刻,她的手又被人牵住了。
冰凉的,润滑的,修长的,没有人气的手。
淡漠却坚定地握着她。
云出愣了愣,很自然地缠了上去,反握住他的。
他握她,是因为程序因为礼节,也因为知道她被蒙着盖头,所以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她握他,是方才的心境,是对他的怜惜,也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对任何一只手莫名的渴念。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道。
那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通过交握的双手,传给了双方。
云出突然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苜蓿花后,那个模糊的身影,远远近近,却总是看不清。
那人的手,必然,也是冰冷如斯。
他带她跨过门槛。
他带她走过走到了大堂。
耳边是唱礼官的吆喝:一拜天地!
云出拜了下去。
南司月还未动。
这本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无限前途辉煌光明缓缓向云出展开,谁知——
“哐当!”
红色的盖头掉在了地上,那凤冠也啪嗒一下砸了下来,撞着脚下的大理石,上面的珍珠啊翠玉啊,零零落落地散了满地。
也不知做这个凤冠的人是不是偷工减料,卖假货卖到南王府里来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云出也是一怔,随即跳起来,捧着脚“哎哟哎哟”地叫唤。
原来凤冠落下时,先在她的脚背上弹了弹,方落到了地板上。
那么重的东西砸到了脚板,焉能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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