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雪宫的台阶下,小沐默默地扶着她远道而来的父亲轻步慢走。
“父亲难得来一趟王都,知道父亲喜净,府上已备好一间僻静干净的屋子,父亲可随时过去居住。”小沐巧笑嫣然,却小心地等着父亲的答复。
“府上?谁的府,谢府吗?”萧庸冷哼一声,“我本可以凭王上岳丈的身份住在王宫里的,就因为你的一时糊涂,叫那个下作的臣子给勾了魂,做出如此败坏家门之事,如今还要我去见那混账一面,你是要气死你的父亲吗?”
小沐愣怔在一处,也忘了继续扶她的父亲,都已过了四年,父亲对于她嫁与兰溪,竟还是未消一丝的怒气,对她的夫君也全无丝毫认同。
“我就在驿馆过一宿,明早就起身回怀远。”萧庸竟也不再理她,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就走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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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沐公主本是先王后的外甥女,当今王上的母家表姐,她自小甚得先王和先王后的喜爱,不光被亲封为公主,还被接入宫中与王上一同长大,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先王与先王后是有意要将她许配给王上,作为未来的齐国王后。”无忧恭敬地看着倚在床边的熊琰,将她对萧沐所知道的信息都告诉熊琰。
“这事我倒是知道,也知道萧沐迟早会嫁给王上这件事,不是闻传,国人也都早已把她当成未来王后看待,朝中贵族对她也是极尽礼待,生怕得罪,只是不知道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最后竟是嫁给了谢兰溪?”回了宫的熊琰早已脱掉厚厚的宫装,也吩咐无忧重新为她更换已经染血的绷带,她扯了扯胸前的绷带,觉得无忧这次的手法却没有今早的好了。
“王后有所不知,谢兰溪大人也是作为王上的伴读,自小常在宫中伴王上左右,所以说,他与身处宫中的小沐公主也是自小相熟的,再加上他的胞弟谢兰轩大人,四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只是听闻王上对待小沐公主也只是如长姊一般尊敬,并无男女之情,后来更是钟情了他的贴身侍女小舟姑娘,而小沐公主与谢兰溪大人却是互相倾心,只是碍于他们的身份之悬,并未让他人知晓。”
无忧努力回忆四年前那件惊动整个王都的事情,“嗯……直到四年前,那件事,至今仍被世人津津乐道,要不是王上下了严令,戏馆里的那出演绎他们故事的《小沐传》仍会宾朋满座,他们都称这件事为,齐国最大的私奔。”
“齐国最大的私奔?”熊琰皱着眉重复了她的最后一句话,那时熊琰已随兄长去了边关,并不时时在王都,对这件事的知悉也不过是一两成。
“最大的私奔,并不是说人数和规模之大,而是涉及的人物身份之大,那私奔的人便是谢兰溪大人和小沐公主。”无忧似要说到关键之处,又悠悠地停顿了一会。
“两人我皆见过,那谢兰溪是个谨慎守礼之人,而萧沐也是遵于淑德之人,都不像是会做出此番世俗不容之事。”熊琰思索了片刻,下出这般结论。
“是啊,若此事就由着二人的性子,便也是就此作罢,那如今凤栖宫里不过是平添了一丝情怨,而那谢兰溪大人也不会如现下这番满腹得志,家业两和。”
熊琰听了无忧这话,不由得莫名一笑,“我只知有人会毫不留情拆散他们,却没想到还有人会逼着他们去私奔?”
“当年两人的情事虽是隐秘,不过他们身边最亲密的那几人也是知道的,这其中便包括王上,谢兰轩大人,也许还有小舟姑娘。那时的公子晗,就是如今的王上,也已十七,先王便思忖着他与小沐公主的婚事也该解决了,便欲下旨促成二人婚事,此消息一出,谢大人和小沐公主纵有万般不情愿,也不敢违抗王命。可就在先王要拟旨的当晚,忽地收到密报,知悉谢兰溪大人苦恋小沐公主多年,如今得知她将嫁与公子晗,伤心绝望之下欲往王宫劫走小沐,遁入他地。先王得知勃然大怒,只将谢兰溪大人招来质问,谢兰溪大人亦是问心无愧地直言他倾心小沐公主,只否认他要劫人,可先王哪里肯相信,只将他罚跪于勤政殿内整宿不得起来,而先王又欲第二天一早于朝会中宣读公子晗与小沐公主的婚事。谁知第二天,先王身边的太监在朝堂上宣读的却是,王上愿成人之美,亲赐小沐公主与谢兰轩大人的婚事,择日便可完婚。”无忧似乎说到大块人心之处,眼眸忽地一亮。
“假造圣旨啊?是何人如此大胆啊。”熊琰轻笑着,“难道先王或者太监们之前竟无法发现?玉玺与先王的亲笔字迹都不是轻易仿得了的。”
“惊奇的便是此处,先王拿来圣旨一看,昨晚他亲自写下的一撇一捺都深刻无误,连玉玺所盖之处的朱红印记都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本该写着‘孤王之子晗’的地方变成了‘谢氏子兰溪’,可也却是他的笔记。”
“能轻易换走先王圣旨的在宫中只有两人,萧王后和公子晗。我猜想,应是公子晗,他与那二人相熟多年,自是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想帮他们,而且他喜欢的是小舟,自然不愿娶萧沐为妻。”熊琰将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下,若有所思。
“市井的传闻也像王后猜想的那样,是公子晗盗走了真的圣旨,并想方设法弄来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假圣旨,一个只有先王本人努力辨认,才看得出的假圣旨。”
“可在众大臣面前宣读了这样的一份圣旨,却无法辩驳这份圣旨是假的,我猜那时先王定是气急败坏,要抓了公子晗来问罪吧。”想到这滑稽之处,熊琰心中好笑,却又想到似乎不对,“不,不,先王定是若无其事地宣布,此事是他思索良久后亲自下的决定,以君王之言不可置疑的说法震住殿中早已疑惑纷纷的众臣子们,只有如此,他作为君上的威严才不会受到损失,而作为未来王上的公子晗的威严亦是如此。”
“确实如此,可当人们终于相信这确是王上亲自作的决定时,宫中突然传出一阵消息,气极的先王无法对宠爱的独子做出惩罚,只得冲回勤政殿,找跪在那一宿的罪魁祸首谢兰溪算账,可当他到那里,发现跪在那里的并不是谢兰溪,而是他的弟弟谢兰轩。谢氏兄弟本是双生子,一般人根本无法辨别区分,亦是无人知道,有兵士把守在勤政殿门口的夜晚,两人是如何得以互换,又或者从一开始,在那里的就一直是谢兰轩吧。然后先王遍寻王宫各处,都未发现谢兰溪和小沐公主的身影,直到公子晗突然出现在先王面前,笑着说,谢大人与小沐公主已奔赴谢氏祠堂拜堂成亲,如今礼成,小沐公主的名字已被刻入谢氏祠堂里,再无法更改了,先王听此言,先是大怒,却也无法,只得作罢,这事便也就此传为一段传奇。”无忧长呼出一口气,终于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道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这些人许是闲的无事了,便要这般胡闹。王上也算是个任性妄为的人了,全然不顾及他父王的感受,真是罔称孝子啊。”在先王与先王后在世时,齐王平素亦有孝名,可想到此处,熊琰只得冷哼一声。
“不过细细一想,王上便也是只有此事忤逆了先王的旨意,其他的不孝不尊之事,也未听闻王上有做过。”对于王上的看法,无忧小心翼翼地说着,她知道王后与王上之间隔阂极深,生怕自己说错话,触怒了王后。
“不过他能为友人豁出至此,也算是至情至性,不是君王该有的品德,却也让人赞叹。”无忧万没想到沉默良久的王后竟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让她十分讶异。
不过她转念一想,王后从来对这些王宫内的情事秘闻无甚兴趣,今日怎么有此兴致,要问她当年小沐的事情,于是无忧将她的这般疑惑如实告诉熊琰。
熊琰没有怪罪无忧的唐突,只是轻轻一笑,似有所感地回答,“我的兄长曾教导我,行军入一处陌生的地方,在不了解各方情报的情况下,与当地人或向导进行一些看似毫无价值的闲聊,稍加分析,亦可以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重要消息,比如说……”
比如说……
先王为何会收到虚假的密报?密报人的意图是混淆先王视听,让他先将谢兰溪关起来,使先王放松了警惕,可实际先王已步入他们设下的计中。
正值晚上,能迅速见到先王并呈上密报的,是‘鸽组’的可能性实在是大,可为王上做事的‘鸽组’为何会帮助谢兰溪呢?又或许是在帮萧沐,亦或是公子晗。
公子晗是怎样得到那么一份连先王都差点辨不出真假的假圣旨?也许玉玺他可以悄悄地偷来盖上,但字迹他又是如何模仿得如此相像?难道公子晗拥有如此惊人却不被他人所知的天赋?
最后是,光凭公子晗与谢兰轩两人,又是如何把陷在宫中谢兰溪与萧沐送至百里之外的谢氏祠堂,当时宫中有重兵把守,城门早已关闭,先王也应是早已下了禁令,公子晗与谢兰轩自然也不得随意出入宫门。
这些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若有人帮助,又是何人会帮助他们?
“不对!”熊琰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份以假乱真的圣旨,能仿造出连真人或身边人都辨不出的字迹,这一点,不是与她当初收到的关于“鸽组”能力的情报一样么?
当初她麾下同是负责侦查和密探的队伍“鹰隼”,就曾查出“鸽组”复写出了她已毁掉的婚约书,那婚书是当年她兄长亲手写的,而“鹰隼”鉴别那封婚书上的字迹,是兄长字迹无误,这就说明“鸽组”还拥有强大的复写他人字迹的能力。
若是“鸽组”在帮着他们,那么他们如何能让谢兰溪和萧沐消失于宫中,这也不难猜到,必是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的“刀组”将他们带出去。
而“鸽组”与“刀组”的头领本是同一个人,直接听命于齐国君王,代号“夜鸦”。
始终高度忠诚于君王的“夜鸦”在这件事上却是与先王对着干,莫非公子晗、谢兰溪、谢兰轩和萧沐这四人之中的某一人就是“夜鸦”?为了自身的或亲友的利益,最后终于选择背叛了君王,虽是有碍忠信,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对,她似乎还漏了些许信息。
萧沐曾对她说,当年的事,是王上与小舟助她最多,可在无忧诉说的这个故事里,小舟似乎从未参与!
“我知道‘夜鸦’是谁了!”熊琰突然失声说道,吓着了眼前的无忧。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关于这个故事的一切疑惑也就那么轻易地说通了。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有些事情,与这个故事无关的事,但却是熊琰最执着的事,她也一定知道。
因为她是“夜鸦”,这王宫,这王城,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她便一定知道。
“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怀惜殿,寻小舟。”熊琰顾不得一切,跃下床沿,向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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