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北梁天牢。
日光从方寸天窗斜照进来,落在一捧杂乱的稻草之上。蜷缩在角落昏睡的囚犯打了个冷颤,往日光下的那堆草上挪了挪,稍稍感到些温暖。很快,她便又昏睡过去,以期快点混过这一日的煎熬。
狱卒“哐当”一声打开铁门,进来两个人放下一提食盒,一身水粉长裙和一桶清水,复又出去。狱卒向囚犯嚷道:“今日你有好吃的了,快些吃完换洗一番,一会儿放你出狱!”说罢挂锁离开。
囚犯迷迷糊糊中听见这句话,猛地爬起身。打开装满鱼肉糕点的食盒,伸出脏兮兮的双手抓起饭菜便塞,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好饱,太久没吃这么饱了!她躺在稻草上心满意足的想。
她已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多久了。起初她还能透过墙上的小窗分辨白天黑夜。后来她只能每日昏睡,才能堪堪熬过这艰难的日子。
她凑到清水前,水面倒映出一个浑身污迹的女子,蓬头垢面,发间夹杂几根枯黄的稻草。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自己,瞬间泪流满面。她捧起清水反复清洗自己,清洗那双受尽刑罚,红肿开裂的手。浑浊的水面上渐渐露出一双娇媚眉眼。
她徐徐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笑中含泪地自语道:“幸好肚子里还有一个保命符。我就知道虎毒不食子,有了这一胎皇上定然会留我一命!”
手上的裂痕被水一冲露出一道道弯曲狰狞的刑痕,这让她想起一张曾经同样丑陋的脸:“年之遥,我薛谧此番下场都是被你淮誉二人所害!让我出了这天牢,你的死期便也到了!”
载薛谧驶离天牢的马车一路颠簸。睡了许久的薛谧醒来掀开车帘一瞧,双目所及之处,尽是乱石杂草、杳无人烟。这绝不是出城的官道,她张口对车夫骂道:“狗奴才!你要带我去哪?”
车夫头也不回,继续驾车向更深处行去。
薛谧恼怒急了,探出半个身子拽住车夫的衣领道:“狗奴才,快带我回去!”
车夫依旧不吭声,反手一甩马鞭正打在拽到胸前的手臂上。这一鞭叠在薛谧刚结痂的伤口上,鲜血直接迸溅出来。薛谧吃痛地跌回车内,不敢再来发难。
她正惊慌失措地想是谁绑她,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门帘被人挑开。她哆嗦着爬下车,发现停在了一处悬崖之上。在一路血迹斑驳的悬崖尽头,立着一道白衣身影。
这背影她再熟悉不过:“年之遥!”
年之遥转过头来,对着她遥遥一笑,眼眸里敛着陌生的肃杀。
薛谧突然不怕了,步步向前切齿道:“年之遥,我不找你,你倒敢自己送上门来!”
年之遥也朝她走进两步,收敛了笑颜,一脸冰霜道:“对于一个快死的人,我有什么不敢的呢?”
薛谧不明所以,见她向自己身后一仰下巴,转身回看。此时薛谧身后多了四名黑衣侍卫,身材并不如何魁梧,四肢却十分结实匀称,或别刀或背剑。其中一个正是方才为她赶车的车夫。四人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草席,扔在她脚边。
薛谧退后几步,佯装镇定道:“年之遥,圣上已准允饶我一命,你怎敢违抗皇命杀我?”
年之遥盯着那双好看的娇俏眼眸,慢慢道:“我可不敢违命。但圣上已下旨株连五王府,我不过使了些手段把你从天牢接出来,换个好地方让你伏法罢了。虽有欺君之嫌,料想只要你死了,圣上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胡说!我身怀皇族血脉,圣上怎会杀我?”薛谧不住地摇头,手抚在小腹上喊道。
年之遥的视线移到她凸起的肚子上,嗤笑一声:“你还真把催命符当保命符?”说罢蹲下身子,掀开蒙在草席上的黑布,江子赫肿胀变形的尸首安静地躺在上面。
薛谧指着尸首,好半天才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他怎会在这?江子赫好歹是皇子,即便犯了重罪不能入土皇陵,也早该择选一处陵墓入殓。怎会随意裹进草席扔在这里?”
年之遥冷哼一声道:“弑父杀君的逆子还敢妄求体面入殓?圣上有令不得将其葬在京都之内,更不能祭拜燃香,能得全尸已是便宜他。若非我命人取冰镇尸,早烂得面目全非了。”
事实如此,已不由得薛谧不信。薛谧跌坐地上,还在心怀侥幸:“五王谋反当诛,但我怀的是皇孙啊!圣上怎会忍心?”
年之遥见她还心有执着,便道:“我方才说过,这就是你的催命符。你以为皇帝会留下你腹中孩子吗?他若活在世上,就是卡在皇帝咽喉的一根刺,时刻让他记起临幸宫女的耻辱,日日提醒他有一个为夺皇位宁愿弑父的逆子!”
“既然皇帝不想要这个皇孙,那我,我喝堕胎药!流掉他好了!”薛谧泪如泉涌,近乎疯狂地拼命捶打自己的小腹,“我不想跟他一起死,我要活!活着!”
见她不遗余力的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年之遥只觉得一阵恶寒,蹙眉道:“你倒狠心,连我都没想到这么个办法。我且提醒你一句,四个月的身孕若是强行引产,多半母子双亡。即使真有幸活下来,你这个侧妃终究还是逃不出株连之列。圣上早已下旨,白纸红字上可写着你薛谧的名字呢!”
薛谧猛地抬起头,双眼狰狞地瞪着,直指年之遥的鼻尖道:“所以你当初才求皇帝为我赐婚,原来那时你便算计到了这一步。是你,你们年氏兄妹算计了我们!”
算计?年之遥一把打落她的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冷声道:“要说算计,可是你们两个算计我们在先。难道只许你算计别人,不许别人反过来算计你吗?”
薛谧被她掐得血色上涌,几乎喘不上气。年之遥却无半分要放手的意思,大声喝问:“薛谧,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吗?”
“你到我府上多年,吃穿用度我皆以你为先,真心拿你当亲生胞妹。你们在谋划着将我淮誉王府拖入泥潭之时,可有惦念过一丝一毫的情谊?我以真心对你们,你二人却反利用这真心挟持我淮誉王府!薛谧,你可有半分愧疚?”年之遥手上微微松力,想听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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