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心头一颤:「薛嫦洁腹中,不是皇上的孩子?」皇后薄唇的笑意勾勒得越发明显,似有几分解恨般的痛快:「不信?」我蹙眉轻揉彼岸花的花茎:「薛嫦洁阴狠毒辣,但她的确喜欢皇上,怎么会……」皇后一笑:「她喜欢皇上,可皇上宠上了你,所以春华宫那满地的醋味冲上云霄,酸妒怨怼之下,她就开始跟皇上怄气。你也该清楚,薛嫦洁来了脾气时,会故意让皇上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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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颤:「薛嫦洁腹中,不是皇上的孩子?」
皇后薄唇的笑意勾勒得越发明显,似有几分解恨般的痛快:「不信?」
我蹙眉轻揉彼岸花的花茎:「薛嫦洁阴狠毒辣,但她的确喜欢皇上,怎么会……」
皇后一笑:「她喜欢皇上,可皇上宠上了你,所以春华宫那满地的醋味冲上云霄,酸妒怨怼之下,她就开始跟皇上怄气。你也该清楚,薛嫦洁来了脾气时,会故意让皇上吃醋。」
「我知道,但是宫中又没有不长眼的公子哥儿来打她的主意。」
皇后笑道:「宫中没有公子哥儿,却有宣旨封薛嫦洁为嫔的小太监。」
我愣住:「小太监怎会让她有孕?顶多只能望风,必定是……」我想了一瞬,恍然又吃惊,「啊!上个月薛嫦洁跟皇上去光华寺礼佛,那小太监会不会带她跟和尚……」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皇上一直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口无遮拦,若不是看你有孕,必定令人掌嘴。」她拿着手中的佛珠念了几句佛,嗔怒地看我,「吃着点心还胡说,看来日佛祖罚你。」
我笑嘻嘻地又咬一口凤梨酥:「佛祖反正本来就不待见我,愿意罚便罚吧,我有娘娘护着,不怕佛祖。娘娘,薛嫦洁有孕,跟那小太监有什么关系?」
皇后含笑地拿起一块凤梨酥,却没有丝毫入口的意思,只用细长的眼尾从高处扫视着酥皮,似乎能看见内里的嫩肉:「送进宫的太监,司礼监循常理是要再查一遍的,但若宫中急着要人,塞些银子也能敷衍这盘查,毕竟极少有出了净儿房还是男人的。」
我惊讶地看她:「那个小太监还是……」
皇后笑道:「自然不能算一整个男人,但是,」她薄唇微勾,「也能算半个,所以够薛嫦洁用了。」
「可是娘娘,薛嫦洁如何会肯让一个小太监……」
「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皇后笑着将凤梨酥的酥皮碾碎,「头一次的催情药自然重些,薛嫦洁跟皇上生气,本就被晾了两个月,难耐之中又听见满耳都是些「跟太监如此不算背叛皇上」的说辞,自然就半推半就。有了头一次,后面自然就简单了。」
「可是娘娘,皇上只三个月前跟她吵过一次,他们一个月前就和好了,皇上召她侍寝的日子跟她如今的胎期吻合,那孩子未必……」我猛然反应过来,「薛嫦洁收买太医?」
皇后笑道:「太医正是我祖父的得意门生,如今为免陛下疑心虽不再来往,但昔日情分还是有的。薛淑妃如此秽乱皇室血脉,还胁迫太医将两个多月的胎儿说成未满一月,太医正自然是要知会本宫的。」
皇后将凤梨酥的酥皮剥掉递给我,我并没有在她面前这样吃过凤梨酥,但她却看出了我不喜酥皮,所以皇后娘娘想对谁好时,委实是贴心得令人泪眼婆娑。
我困乏得无法泪眼婆娑,但我可以满眸感动。
皇后不动声色,但我看得出她的满意,她笑道:「太后华诞将至,我让后宫嫔妃明日前往慈宁宫佛堂为太后抄经祈福的懿旨今日就会传到各宫。」
我的手心无意识地按向腹部,眸中含笑:「那咱们明日下手?」
皇后笑道:「抄经之事是薛嫦洁主动地跟皇上提的,她还特意提及邀你前往,皇上盛赞之后的恩赏都送进了春华宫,本宫才只好下这道懿旨。」
我怔了怔,眸色微凝:「娘娘是说……」
皇后笑道:「你想用滑胎陷害薛淑妃,她也是这样想的。」
我从凤翎宫出来就瞧见了木檀,她正扶着肚子靠着墙根缓缓地往地上坐,那神色间的疲累显见是实在撑不住了。
但她如今蹲坐墙根十分不便,她高耸的小腹不允许她并拢双腿。
我看见路过的两名宫女诧异而讥讽的眼神混杂着窃窃私语打向木檀。
宫帷寂寞,宫禁森严,她们总要在战战兢兢的日子里找些乐子。
一个明明跟她们一样卑贱的奴才妄图靠爬上龙床翻身坐主子,如今反而落魄得蹲在墙根如同个乞讨婆子,还是那样双腿大张的模样,这自然是可聊、可笑的。
「可能是习惯了吧,皇上又忘了她了,她就也忘了这会儿光天白日的,她头顶也没有遮羞的瓦片儿呢。」
「许是实在想得受不住,便也顾不得了,不做出那样子赶紧闭眼想想只怕都走不回椒房殿呢。」
我只听见这两句莺声燕语,因为那两个宫女看见我就噤若寒蝉地行礼打千儿。
她们语声中的刻薄恶意就那般晾晒在初春暖阳里,我自然听得出,但我看着她们僵硬地逃走,并没有去为木檀出气。
我轻笑,我知道那深仇大恨般的恶意从何而来,她们贱如蝼蚁,被高高在上者肆意地欺凌,日渐卑怯,她们看不见出路又巴望着出路,巴望着出路又恐惧着苦痛,她们连头都不敢抬,又怎么敢去争呢?
她们对木檀做不了什么,但她们就如同苍蝇见了血一样死死地盯着木檀的起落,她们巴望出路巴望得烦了,就头都不回的改成巴望着往上爬的人坠落,坠落到污泥粪池都不解恨,她们宁愿弄脏自己也要上去踩一脚,踩那一脚能让她们心中痛快得如同得到了一切。
她们高扬着头鄙弃木檀,是因为她们觉得自己有一样木檀没有的东西,我好笑地想着,廉耻,那是什么?
有孕的木檀坐姿不雅就是没有廉耻,那我呢?
羌鼓舞台那一晚,她们不是都在吗?不是都听到看到了吗?
但她们对我畏怯如鼠、谄媚如奴。
若我这个不知廉耻之人招招手,给她们一个爬上龙床的机会,那她们怕是什么都肯做的,那时「廉耻」二字就跟她们素不相识了。
这等廉耻,挂在脖子上真是累赘。
我伸手接住一片墨樱花瓣,它翻滚两下,似乎不肯坠落,我想或许它像我,恐惧坠落,但又渴望坠落。
但它那般美好,我便不觉得它像我了。
我跟被半夏扶过来的木檀笑道:「你看,叫个墨樱,却偏偏洁白如雪,正好跟咱们相反。」
洁白如雪,却叫个墨樱。
肮脏如斯,却通身锦缎。
木檀勉强一笑,似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一笑,是我跟这墨樱相反,不是木檀。她比我干净,干净许多。
我跟木檀只是在做交易,她本没必要在此处等我。
但她还是等了,一如当初她奉皇后之命监视我,本没有必要替我去挡薛嫦洁的厮打一样,她还是挡了。那时的木檀,她真心地想护住我的孩子,若不是我拉开她,薛嫦洁踢不到我的小腹,因为我只顾护着头脸,而木檀却只顾护着我的肚子。
木檀的眉心有一块浅浅的红痕,那是她当日磕头哭求高城放过我留下的印记,她的惊惧和怯懦都像柳絮,但她并没有从我身边立刻逃离。
木檀监视我,但她也可怜我,我经常能从她眼中看到对我的可怜,看得我有些腻烦。
不过像木檀这样不去盼着我坠落而只是觉得我可怜的人在这宫中不多了,所以高城不在时,我们偶然会说笑两句。
木檀畏怯,我也不喜多话,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摸着各自的肚子安静地在椒房殿的院墙内晒晒太阳。
空中有云、有鸟,我总是很快地入眠,但每次睁眼,都看见木檀怔怔地看向天空,似乎从未合目。
我委实困乏,舒适、宽大的凤辇早已备好,足够我和木檀乘坐,但木檀定然不敢上去的。
她也不能上去,薛嫦洁会借此为难,高城会依着薛嫦洁,而皇后,也未必愿意瞧见她上凤辇。
木檀若生皇子,又有迈上凤辇之举,皇后必定不容。
半夏扶着木檀走向我时,她眸中显见的是松了心弦之色,她担心我的安危,徒劳而无用的担心,但却让我不便再直接乘凤辇先走。
木檀说了两次无用,便只好跟在我身侧,陪我一起步行回宫。
我们静默地走了片刻,木檀少见地先开了口:「娘娘,方才在凤翎宫,娘娘是否说得有些多了?」
我笑道:「我说错什么了?」
木檀摇头:「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本不必将自己的父母说得那般不堪,就让皇后觉得娘娘是因薛嫦洁害死娘娘的双亲而恨她,不更是理所当然吗?」
我笑道:「你的父母待你很好吧?」
木檀长睫颤了颤,微微点头:「奴婢的爹娘都是贫贱之人,但待奴婢却是极好的。灾荒之年,我娘会在寒冬腊月光脚下河给我摸鱼,我爹会跑几十里去猎灰狐白釉,那肉腥臊,可我爹却连脏腑都吃得下去,他看着我和我娘吃肉,就笑得心满意足。」
我边走边笑:「真好。」
木檀顿了顿:「奴婢知道娘娘的爹娘,必定也是极疼娘娘的。」
我笑道:「我跟皇后娘娘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是我爹娘捡回去的,他们待我的确不好,我也的确没理会他们的死活。若不是薛嫦洁带我入宫,我爹就是打算把我卖到青楼的。」
木檀怔住,我却并未停下脚步,她就只好紧走两步又跟上来。
木檀迟疑半晌,似乎不忍开口,但却终究开口:「那娘娘也可以跟皇后娘娘说是因为父母之仇才要杀薛嫦洁,又何必自揭伤口……」她有些慌乱地低头,「是竹心让我站在门外的,奴婢知道娘娘说的未必全是实话,娘娘必定是骗皇后娘娘的。」
我笑道:「皇后连皇上和薛嫦洁去光华寺未曾分开都知道,你觉得她查个薛府婢女的生平能有多难?我方才所言,并无一字虚假。」
木檀慌乱地躲闪着眼神不肯看我,我一笑:「竹心是皇后心腹,我将你支开,她却让你留在刚好能听见我和皇后对话的门外。」
木檀怔了怔,眸中的慌乱更甚:「皇后是什么意思?」
我安抚地冲她一笑:「不过是敲打你规矩些,也让你知道我也并未全心地待你罢了,你是听到哪里才被带出凤翎宫的?」
「就是,薛嫦洁的孩子,可能不是皇上的。」木檀惶恐地看我,「真的吗?娘娘,这怎么可能?」
我蹙眉想了想:「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在明日之前这孩子是谁的只有薛嫦洁清楚,明日慈宁宫佛堂,我这边再如何出事,你也不要靠近,若薛嫦洁舍得下她腹中胎儿,那皇后说的多半便是真的,若她远远地躲着我护着胎儿,那便多半是假的。」
木檀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似恐惧似陌生地看我,她颤声:「娘娘,你,当真舍得?」
我笑着去接墨樱:「舍得。」
高城从高墙悬瓦的尽头急步地走来,木檀立刻紧绷蜷缩。
我轻笑,难怪木檀怕成这样,高城这般急步我们瞧见过的,大半年前,他就是这样急步地迈过蜷缩颤抖的我,急切地想要将薛嫦洁揉进怀中宽慰。
那是高城的柔情和薛嫦洁的得意,是我和木檀惊惧月余的梦魇。
高城此刻是有些怒色的,但那怒色越发像他对薛嫦洁,带着偏爱的心疼,带着宠溺纵容,他一眼便让我知道自己今非昔比。
但我娇柔和暖的笑意暖不热自己微微发寒的指尖,高城抱我的姿势也一如他抱薛嫦洁。
他用金雀呢裘将我拢住,微带怒意的语声有些鼻音,那是薛嫦洁最着迷的声音:「不是让你在椒房殿等朕吗?怎么不听话?」
我顺着他捏住我后脖颈的手往他怀中靠,也带着鼻音咕哝:「皇上总也不来,必是去春华宫了,臣妾自然要来跟皇后娘娘告状的。」
我让自己的尾音如同一把小钩子,勾着高城的力道用额头去蹭他的肩头,好似受了什么大委屈,正在呜咽落泪。薛嫦洁这般情状时,高城几乎是心疼到窒息的模样。
高城眸中立刻燃出几缕融冰的火,他捏住我后颈的手似乎极想用力地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但他没有用力,他用另一只手覆上我的小腹,潮湿而温热。
我从未料到高城会如此在意这个孩子。
我不明白高城为什么会爱他,但我知道高城不是装的,他从来不屑于伪装,他的温柔宠溺,他的卑劣狠毒,他都不伪装。
高城对这个孩子的在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薛嫦洁。
我渐渐地明白了薛嫦洁为何会那般炫耀高城是她一个人的。
高城如现在这般满眼是我,又因不想弄疼我极力地克制时眉眼间会显露出些委屈,他这般委屈到近乎有些撒娇地看着我时,我的脑中竟会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高城在我眸中看见那一丝混杂着委屈和无助的心疼之后痴迷一般地吻我的锁骨、我的脖颈、我的眼睛、我的彼岸花。
自那次之后,高城时常会给我看他的委屈,这几日他更是学会了用现在这种微哑的语声配合,那是他一夜春宵十分尽兴之后刚刚睡醒的声音:「朕是从御书房直接去找你的,」但他没有继续引逗我,只微微蹙眉,「皇后与幼洁不睦,你不要总往里头搅。」
高城是喜欢我有些小任性的,我用指尖拨弄他的云纹盘扣:「臣妾也跟皇上的薛淑妃不合,满宫嫔妃都跟皇上的薛淑妃不合,所以臣妾没有错,错的是薛淑妃。宫中谁讨厌薛淑妃,臣妾就跟谁聊天。」
高城有些气,但更多的是无奈,他单手捧住我的脸颊,摩挲着轻哄:「别胡闹,你什么都不明白,就只顾任性,再不懂事些朕要生气了。」
一如他哄薛嫦洁。
但我比薛嫦洁懂事,懂事得多。
我让长睫扑扇两下,扁嘴发出个鼻音,那是个带着小钩子的小委屈。
高城下意识一般地将我的脖颈搂向他,我知道他极想抱紧我,但他不能搂我的腰,我以为他放手,但他弯腰将我拦膝抱起,我有些急:「皇上,你会摔到我,放我下来。」
高城轻笑着亲了亲我的颈弯:「不会。」
他太高大,我害怕这样悬在半空,只好搂住他的脖颈。他将我抱上凤辇,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轻柔地将我揽在怀中吩咐起驾,他始终都没有看见离我一步之遥的木檀,他似乎看不见木檀跟我一样大的肚子。
难怪薛嫦洁三个月前急恼之下说他是个瞎子。
高城不是瞎子,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若秋水、若寒潭,柔情刀锋,悉数尽揽。
听说他幼年性情温润得一如他那双秋水眸,想来必定是谣传。
高城将我抱坐在怀中,却将下巴抵在我的额角,彼岸花的花蕊被他压皱了,但我略动一动,他便多抱紧我一点,所以我只好不动。
高城不肯让我动,但他自己却一直在动,他的右手拇指轻覆在我的左眉眼处,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拇指边缘轻滑过我的睫毛。
我握住他的手,但没有像薛嫦洁一样娇嗔表达不满,高城并不喜欢被人打断,我看着他跟薛嫦洁起腻看得太多了。
因为我的乖巧,下凤辇时,他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左眼。
我唇角勾出笑意,马球场的事、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他印在我左眼上的这个亲吻,只是为了跟薛嫦洁赌气。
高城以为彼岸花绽放是因为他的亲吻,看我的眼神越发如痴如醉。
但椒房殿中的鹅梨帐中香刚刚燃起,高城便起身离开了。
右相赵卓死了。
高城刚走,我尚未收拾好自己,木檀就急匆匆地进来了:「娘娘,武威侯进京了。」
我略有些尴尬地从软榻上坐起身,木檀自有孕后就对皇上和我的各种动静视若无睹,这本无妨,问题是她莫名地觉得我可以像她一样将伺候皇上当成擦桌子扫院子的活计,木檀觉得这活计做完了就该立刻抽离。
木檀熟门熟路地将茶端给我时,我略有些尴尬,便轻咳了两声。
半夏抿嘴偷笑,将木檀拉在软榻边坐下:「你如今也太不像了,你瞧瞧娘娘的脸颊比今日的晚霞如何?」
我瞪半夏一眼,幸亏她打岔,否则我便得自己找台阶下了。
木檀仍焦急地看我:「娘娘,右相忽然病逝,武威侯刚刚好此时进京,这必定不是凑巧吧?皇后今日一字未提右相,你说她真不知道武威侯进京吗?」
我笑着摇头,木檀的确不适合为妃,她是柔善有余、机敏不足的性子,半夏都比她通透许多。
半夏道:「怎么可能?皇后若是一字不提,说明右相之死是她设计好的,否则她怎会要娘娘明日在慈宁宫佛堂陷害薛嫦洁?」
木檀一脸惊怔,显见地没懂。
我一笑:「皇后让太医用山参鹿茸将右相的一口气吊了大半个月,就是要等武威侯进京,她知道武威侯进京的时辰,她会让右相刚好在这个时辰断气。」
木檀更惊:「可那是她的祖父,她谋杀她的祖父?!相爷待她自幼娇宠,她对相爷也是亲近……」
我淡淡地笑:「感情深厚的祖父比不上自己来日的尊位重要,更何况右相原本就要离世了,皇后只是拖着让他死晚些,给她留足时辰应对皇上罢了。」
「应对皇上?皇上会做什么?」木檀有些不安,「为何皇上一听见右相过世就匆匆地离开了?他明明还没有……」
我生怕她一句话出口又是引出我满面潮红的虎狼之词,忙忙地打断:「赵氏一文一武把控朝政,皇上早想夺权了,如今右相一死,皇上自然会趁火打劫。武威侯进京,就是要替皇后的兄长、刑部尚书赵砥讨一个皇上始终未曾松口的异姓王爵位。」
木檀大惊:「异姓王?武威侯来讨?那,那岂不是逼宫吗?」
「所以需要给武威侯找一个开这个狮子大口的契机,一个明面上不那么像逼宫的说辞,右相之死就是最好的契机和说辞。武威侯粗莽之人,死了大哥心中悲痛,口不择言便也该体谅了。若我所料不错,右相府今晚必会有人对赵砥下手。」
半夏怔住,随即恍然:「难怪皇后要让娘娘明日陷害薛嫦洁。」
木檀懵怔地从她脸上转回我脸上:「什么?」
我无奈:「右相过世,无论是甥舅之情还是君臣之义,皇上都应该有所表示,但这表示再急也可等到明日,」我轻咳一声,「他立刻赶往右相府,不是因为右相死了,而是因为武威侯回来了。」
木檀更懵了,我见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便有些犯懒,但若赶她回去只怕她又是一夜无眠,便示意半夏煮些新茶。
我把玩着指尖的金丝护甲:「皇上现在去往右相府吊丧,等看见悲痛欲绝的武威侯自然应该抚慰两句,在武威侯哭诉长兄一生为国为君之时,兢兢业业多年却一直不得升迁的长兄嫡子赵砥忽然被人刺杀,鲜血四溅之时刺杀之人竟露出些跟左相有牵扯的苗头……」
木檀傻眼地看我:「娘娘,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刺杀?你怎么知道刺客会露出……」
半夏没好气:「自然是皇后让右相府的人假意行刺,再咬死了栽赃左相。」
木檀惊道:「皇后竟不惜让兄长受伤来栽赃薛相?」
我摸着肚子轻笑:「人在局中,就看谁舍得下本钱了。」
不等木檀的长睫垂至盖住眼眸,我便笑着接道:「等查问出刺杀之人受薛相的指使,大概还会有个忠直家仆将右相之死模模糊糊地也指向左相府,那武威侯就可以当着皇上暴怒,叫嚣要去宰薛青云了。」
木檀傻眼:「这,这怎么可以?」
我轻笑:「怎么不可以?撒泼耍混、肆意杀人就是如今的北齐军风气。武威侯一向粗莽,本就曾因几句口角活劈过三品朝臣。皇上若不肯让他去劈薛青云,那双方就可以谈谈价钱了。武威侯会说薛青云敢对赵砥下手是因为赵砥只是刑部尚书,会说若是赵砥身居高位薛青云就不敢下手,虽然勉强,但一来二去地,将赵砥封王的话就水到渠成流向皇上了。」
「皇后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这出戏,就只是为了让武威侯说出这句话?」
我唇角微勾:「就只为了说这句话。」
「可是,可是……」
半夏将新茶递给我,对木檀道:「赵氏手握兵权,但军饷却受朝廷肘制,若封异姓王,便可蓄养府兵,名正言顺地要封地要粮草了。只要赵氏开口说出这句话,皇上就必须表态,如此逼宫之举,不找个足够好的缘由,如何开口?」
我一笑:「一旦封王,封地的税赋便足以养兵,赵氏就再也不用去向薛青云要饭了。」
木檀端着半夏递给她的茶盏忘记入口:「赵氏本就手握兵权,若再有钱粮,岂不是随时都能……」
半夏接口:「造反。」
木檀急道:「那皇上岂会同意?」
半夏看我,我轻笑:「所以皇上和武威侯要谈一谈嘛,皇上这里,大致就是封王便要交出虎符。」
「那武威侯如何肯?」
「那就看谁的手腕更硬些了,」我一笑,「我觉得应该是平分秋色。」
木檀顿了顿:「若万一皇上输了……」
「皇上未必会输,他此刻多半正带大内禁军围困右相府。」
木檀大惊:「什么?这,这若被朝臣知道,明日早朝……」
「所以在卯时上朝之前,皇上必须跟武威侯谈妥。」我看着木檀轻笑,「若是谈不妥,咱们可未必有命活到明日去陷害薛嫦洁。」
木檀惊慌:「皇上率禁军围困,武威侯自然只能听皇上的,又怎会谈不妥?」
我轻笑:「武威侯的背后还有皇后,武威侯是粗莽之人,皇后可不是。若我所料不错,影都城外如今,很可能已是数万大军围城。」
木檀大惊:「什么?武威侯,他要造反吗?」
我将一个肘靠放在她腰腹处:「只要皇上不逼急了赵氏,武威侯不会造反。这天下觊觎皇位的太多,造反之后赵氏立刻会从国之柱石变成群起而攻之的逆贼。武威侯兵力虽多,但也难与北齐所有权贵为敌。」
木檀心急得用手撑住肘靠:「武威侯不想造反,那他为何要率大军围困影都?武将无旨入京都是谋逆之罪,更何况他……」
「谁说他是无旨擅入?」
木檀愣住:「皇上怎会下旨让他率军入城?」
我笑道:「皇上自然不会下这种旨意,但太后会。」
木檀的眼眸猛地一缩:「太后?太后懿旨?可太后早已还政给皇上……」
我笑道:「政权还得痛快,军权却未曾放手,所以母子貌合神离,也早非一日了。」
木檀怔了片刻:「可是,可是太后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即便右相和武威侯是她的兄弟,她也不……母子毕竟更亲些,太后为何不向着皇上?」
我一笑:「谁说母子更亲?明明是自己最亲。」
木檀怔住。
我轻笑:「太后不向着皇上,更不向着赵氏,她只向着她自己。你觉得她向着赵氏,是因为皇上有实力与她夺权,赵氏却没人有这个本事,所以太后倚仗赵氏,恩宠武威侯,连活劈朝廷三品大员都不了了之。」
半夏道:「娘娘,右相一口气吊了半个多月,皇后的动作皇上尽收眼底,武威侯率军围城或许有太后懿旨,皇上应该也能料到吧?」
我笑道:「自然能,所以武威侯一入郢都皇上就要立刻率禁军悄然前往,皇上是要确保武威侯入右相府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皇后安排的右相府戏码我能料到,皇上自然也能,他只要一直留在武威侯身边,就能阻止右相府的人跟武威侯事先排演,就能占据主动。」
木檀道:「那皇后的安排岂非无用了?」
我笑道:「自然有用,只不过戏就不会那般严丝合缝,就看皇上如何对招拆招了。」
木檀看我:「皇上会如何拆招?皇上会赢吗?」
我好笑:「这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武威侯不想反,皇上也不想逼他反,所以今晚双方是有得谈的。」
木檀蹙眉:「可是娘娘,皇上赶去右相府,不是要夺取军权吗?」
我一笑:「不是,皇上只想让太后丧失对军权的控制。」
木檀怔了怔:「皇上为何不直接夺取军权?」
「因为北魏已屡次进犯,武威侯是坐镇边境最好的人选,皇上想过如今花天酒地的风月日子,就不能杀武威侯夺权。但皇上又不想让太后再掌军权,所以他去右相府,是要从武威侯手中谈出半块符。」
「半块虎符?」
「皇上要让军中只认圣旨,可又不便直接跟太后翻脸,所以拿到半块虎符,可以作为折中之策。」。
半夏看我:「我也没听懂。」
我笑道:「先帝之时就是圣旨加盖虎符调兵的,太后懿旨起初也是如此,后来魏齐大战,因君臣各执半块调兵不便,整块虎符自此落入武威侯手中。武威侯与太后姐弟情深,但太后那半块虎符却未曾归还,所以武威侯粗莽一说,也很值得商榷。」
木檀道:「那武威侯岂肯将虎符给皇上?」
我笑意愉悦:「武威侯有姐弟之情,也可以有甥舅之情,哪一头给的糖多,哪一份情就深一点。听闻武威侯与右相也兄弟情深,不知会不会为长兄嫡子的王侯之位舍下那半块虎符。」
半夏道:「赵砥封王,对武威侯也极为有利,但半块虎符几乎等同半数军权,武威侯必也极难割舍。」
我笑道:「可惜今夜右相府这场好戏不能亲见,想来最差的结果就是皇上诛杀武威侯夺虎符,皇后棋高一着,令城外大军入城杀皇上。」
木檀发冷似的打了个寒战。
半夏看我:「若皇后杀了皇上,她会……」
我轻抚着小腹轻笑:「自然是给我和木檀催产,然后昭告天下皇上暴毙,扶新帝登基。」我见木檀轻颤,忙换了口风,「这是最坏的结果,只要皇上和武威侯不打起来,皇后就不至于此。即便她打算造反,也会等你的孩子生出来之后。其实你这一胎能留住,多亏了皇后和武威侯的造反之心。」
木檀楞在软榻上。
我轻笑:「你不觉得我们有孕之时皇后太过好说话了吗?她这些年清理后宫的皇子从来都是手起刀落,怎么忽然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你我?」
木檀惊惶:「皇后她会不会还打算害死我的孩子?」
「不会。」我一笑,「皇后给了你美人位分,却始终不让你做一宫主位,就说明她的确打算留你这一胎了。右相赵卓过世,皇后的路变窄了,她急需一个嫡子来打算将来。所以你这个生母必须是皇上的嫔妃,这样孩子才能名正言顺,但你的位分又不便太高,所以你只是个美人,只要她不晋你的位分,她对你就没有杀意。」
木檀惊喜一瞬,转念急道:「若万一是个公主呢?」
我微微垂眸:「那大致会送出宫换个男孩。」
木檀一怔,急道:「为何要送出宫?」
「因为你这一胎只能是个男孩,这样皇后才有嫡子。」我看了看她,「你想让你的女儿留在这深宫之中?」
木檀怔怔地看我:「真的是送出宫吗?不会直接掐死,再从宫外换个男孩吗?」
我不再跟她对视,半夏也不知该说什么,木檀却勉强一笑:「不会的,送出宫也不麻烦,送一个孩子出宫不麻烦的,再说我觉得我这一胎就是个男孩。娘娘,你看我的肚子,跟上次一样又圆又扁,我这次也是喜酸不喜辣,必定是个男孩的。」
我笑着点头,顿了顿才道:「我会在皇后面前尽力地斡旋,保下你的孩子。」
木檀感激地点头,又急道:「娘娘,那你的孩子呢?若武威侯今晚跟皇上打起来了,皇后便未必顾得上我们,我们可以连夜逃出宫……」
我轻笑:「你就没发现这椒房殿外,多出许多洒扫的太监吗?」
木檀僵住:「皇后?」
我笑道:「瞧着还都有些功夫,以皇后的脾性,即便到了她毫无生路的地步,她也必不会忘了杀掉薛嫦洁,还有你我的孩子,这是她这些年活在宫里的盼头,她怎么会忘呢。」
木檀脸色惨白。
半夏对我不满:「娘娘,你又吓她做什么?滑胎了你会接生?」
我笑道:「滑胎了正好不用接生。」
半夏气道:「你……」
我扁扁嘴:「她自己要问的嘛,我本来困得很,现在反倒精神了。」
木檀勉强地笑道:「是我要问的,娘娘既不困了,那便多跟我说说,我回房也是睡不着。」
我想了想,笑道:「你知道皇后为何要让我等到如今才去陷害薛嫦洁吗?」
「不是要等司天监的箴言吗?」
我一笑:「我腹中胎儿平安预示着皇上长生,这箴言早在三个月前就被皇上笃信了,为何那时不立刻让我滑胎陷害薛嫦洁?皇后为何生生地拖到如今?」
「不是为了让皇上越发舍不得这个孩子……」
我一哂:「只要这胎儿能昭示皇上长生,那薛嫦洁蓄意杀害就必定会激怒皇上。皇后拖到今日,是因为她要等右相过世的契机。她要让所有惊雷同时炸开,薛青云在宫外谋害赵卓赵砥,薛嫦洁同时在宫内谋害我腹中皇子,才有可能让皇上疑心薛嫦洁是否私下听从薛青云之令。此时再有司天监箴言,再炸出薛嫦洁腹中是他人之子,才能让皇上疑心薛嫦洁真正想谋害的是谁。」
不止木檀,半夏也木立当场,半日才道:「薛嫦洁入宫封嫔,是那小太监宣的旨,那时薛嫦洁就已经入局。皇后,当真可怕。」
木檀怔怔地道:「什么小太监?」
半夏摆手:「你就好好地养胎,随便听两句乐呵乐呵得了。」
木檀与她相熟,有些气:「我听懂了!」
半夏瞥她:「你听懂什么了?」
木檀脸色涨红:「皇后的筹算,武威侯,还有皇上,我都听懂了!」
「那你说皇后是怎么布局的?」
「……」
我抿唇轻笑着看她们二人斗口,大致还能笑一个时辰呢。
做木檀真好,别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若卯时之前皇后的人先来,那我进宫当日在芳华殿看见的好戏必会复刻在我这椒房殿。那满地狼藉中被三棱刺将手足钉入华表柱,被净身用的月牙刀一次次地剖开腹部赏玩的女子之中,必定有我和木檀。
若卯时之前皇上的人先来,我摸着小腹,那慈宁宫佛堂,就是它的安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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