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回头时出了点差错,陆舜瑶猫着腰从最后一级石阶上跳下来,忽的一个声音响在耳边,伴随着点点溅起的水花。
陆舜瑶:“……”
她跑到置放在石阶边上的酒缸,踩着石头上去,费力往下看。
就着明亮的月光,果然清浅的酒缸子底下静静躺着一只并蒂莲花金步摇。
要命。
陆舜瑶下了石头,退后几步,打量眼前放置的几口大缸子。
酒缸不愧是皇家御用的物品,雕纹极尽精美繁复,玉制的大缸子散发出温润的光泽,酒香四溢,醉了月光。
可她现在没工夫欣赏这口看着笨重实际可能花费巧匠无数心思的酒缸,她比划了一下,酒缸就比她矮了小半个头。
砸缸是不大可能的,陆舜瑶也没这个胆子砸。她在心里头默念了好几声罪过,从树上扯了根分叉长枝,嘴里念念有词:
“花神娘娘,得罪了。”
当然是没人应她的,周围只有她拿着树枝搅着酒水发出的声响。
陆舜瑶提心吊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下动作不停,偏偏那支金步摇和她作对似的,好几次都已经碰着它了,将它提溜到一半又顺着缸壁再次滑到缸底。
如此多试了几次,陆舜瑶就烦了上来。
她再加了块石砖,将自己垫得更高,半个身子都探到缸前,一手扶着酒缸边缘,一手摆弄树枝去叉自己的金步摇。
天可怜见,花神娘娘你开开眼吧,快帮信女把这玩意儿弄上来。
她手都酸了。
换只手好了。
……
天旋地转,哗啦巨响。
水花溅出几尺高,水声和“扑通”声齐齐划破长夜。
——陆舜瑶掉进酒缸里去了。
悲哉,怪哉,丢脸哉。
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陈酿,陆舜瑶憋着一口气探出脑袋,右手堪堪扒拉住酒缸的边缘。祭祀用的酒缸十分大,比她的人就矮了半个头,她两只手扣到缸壁上,用尽全力才勉强露出鼻子眼睛,脚底还是悬空的。
陆舜瑶鼓着气跳了两下,没跳出来。
咬着牙用臂力想翻出来,翻不动。
一脚踹到酒缸上,抱着“能不能把酒缸踹破”的天真想法,差点又掉进缸底。
嘶……好痛。
陆舜瑶眼泛泪花,下巴搭在酒缸边上,感受陈年佳酿的香气环绕鼻间,红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她又要“扬名立万”了。
明日花灯节祭祀,上京的人都会知道,恭谦王府的宸音郡主做了如此大逆不道又十分丢脸的事。
她在心里开始盘算着,这回祖奶奶又要叫她抄几遍佛经。
抄佛经真是太累了,上次她和阿紫偷溜出去玩,还欠了三遍没抄完,手都写疼了。这回看下能不能打个商量,求祖奶奶罚她跪佛堂好了,大不了等后半夜再让阿宋过来偷偷放她出去。
陆舜瑶心里想着怎么和祖奶奶求饶,想着想着入了神。六月初夏的夜尚且微冷,那股子酒意带来的燥消退后,她泡在酒缸里终于感觉到有点儿冷。
陆舜瑶又晕又怕,不敢想自己泡一夜以后被人捞出来上京的人会怎么传她,缩着肩膀可怜兮兮地扒拉在酒缸边,伸长脖子四处打量,盼着能有谁从天而降,拯救她于酒水之间。
眼珠子在四周转了两圈,还真让她发现了救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拐角处露出了一抹月牙白的衣衫。
陆舜瑶登时想到了今天早上出门前碰到叶姚黄,也是穿了一件白色的冰绸长衫。
她大喜过望,也没多去思考叶姚黄此时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费力地挥手,“姚黄!姚黄!快救救我!我掉进酒缸里出去了!”
来人动了下,露出半个肩膀。
陆舜瑶更高兴了,抓着这抹希望的曙光,喜悦地要哭出来。
“姚黄!我在这里!快来救我,我好冷!还头晕,我出不去了,你快来捞我!”
白色衣袍随之而动,来人正过身子,露出整件衣衫的原貌,分明就是简单的布衫,哪里是什么冰绸长衫。
他缓缓走过来,脚下洒落大片银白月华。
长剑和短笛碰撞,声音清脆。
这种声音,这种脚步,这种熟悉的漠然态度,这种在你身边也不发一语眼睁睁看着你上蹿下跳的冷眼旁观——
江凌走到酒缸边,低下头,长睫在眼下落下小片阴影,一头黑发高高束在脑后,几缕散发垂在脸颊两侧,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三月未见,他的身量看起来似乎更高了点,肩膀也不似从前那么瘦削,穿着常服,袖口和腰身紧紧束着,一副利落打扮。
江凌神色淡淡,垂眸看着酒缸里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期盼地看着自己的陆舜瑶,勾起嘴角要笑不笑。
他说:“郡主好兴致。”
陆舜瑶也巴巴地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可惜笑意才露了个边边,耳边又听得这可恶至极的人说道:
“如此,便不打扰郡主饮酒作乐了。”
说完,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陆舜瑶扒着缸沿,傻眼了。
“你这人,你这人……”她嘴唇张合,雷劈了一样讷讷道:“怎么一点都懂得尊师重道……”
他身量变了,身份变了,不再是红着眼睛边哭边吹笛子的绝望少年,但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副脾气。
和三个月前一样,又臭又硬。
眼看着江凌越走越远,陆舜瑶急得脸色时红时紫,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她扯着嗓子冲他的背影大喊:“你就这么对为师的?!”
江凌步履不停。
“诶!诶!江凌你不能这样!别走啊!”
江凌充耳不闻,快要拐到厢院门口。
陆舜瑶吓得声都变了:“江公子!江少爷!羽林卫大人!”
江凌停下,侧头看她一眼。
陆舜瑶见有希望,搬出了对祖奶奶惯用的那套,可怜兮兮地撒娇:“羽林卫大人,你救救民女吧!”
她把自己闯祸时最喜欢用的招数都使出来,声音酥酥软软,带着点儿上京人特有的娇,一句话说的婉转悠扬,语尽意不尽。
江凌原本也不是真的打算袖手旁观,他压下心底那股莫名而来的烦躁情绪,冷着脸转过身,回到酒缸边。
待在酒缸里的人见他回头,眼里迸出惊喜的光芒,笑咧到耳根子后去,冲他伸出一只手,抿嘴得意道:“多谢羽林卫大人。”
笑容实在太得意,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的明了,生生让江凌心里更加不痛快几分。
他面无表情,两手扣着她双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从酒缸里提了出来。
直到身子一轻,脚底重新踩在长着小草的青草地上,陆舜瑶才反应过来。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凌,惊叹道:“江凌,你这手劲也太大了吧。”
江凌没理她,还挂念着她刚才说的话,心上千头万绪无从理起,下意识想逃离这个让他烦恼的根源,转身欲走。
谁料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少女圆咕碌的眼里晕满笑意,双眸放光,语气正经:“羽林卫大人,能否再帮民女一件事。”
他还没开口拒绝,就听得她又用那种能让人软掉骨头的声音说道:“行个方便吧,羽林卫大人。”
*
陆舜瑶捧着手里的金步摇,拧干袖口擦了又擦,笑得见牙不见眼。
“还好捞出来了,不然平白浪费姚黄一片心意……”
此言一出,江凌清冷的眉眼间寒气更重。
陆舜瑶自是感觉不到,她十分宝贝地将金步摇插回发间,向江凌一拱手,豪气道:“多谢羽林卫大人!”
江凌眉头轻蹙,勾着唇角,说道:“不必这么叫我。”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至 87868862@qq.com 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