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教霍凉瑾浑身一僵。
霍凉瑾回身,就见霍祁暄那未至他腰的小身板直直挺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向自己,只是里头的愤怒讽刺令他心惊,隐含的失望更是让他的心猛地一阵抽搐。
“我很抱歉。”一种深深的无力令霍凉瑾很是恼火,曾经,即使面对朝臣宗室联力施压,他都可以周旋压制,即使面对喀丹几十万大军压境,他都可以运筹帷幄。但是今日面对这般情债,霍凉瑾除了苍白无力地一遍又一遍说着抱歉外,什么都做不了。
“犬鹅尚感一食之恩,不撕咬其主,不想阁下堂堂七尺男儿,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举,实为君子不耻!”
“放肆!你大胆!”蒋桓闻言心里一跳,立即怒斥。
只是蒋桓偷眼看了霍凉瑾,只见他脸色青灰,阴沉的厉害,薄唇紧抿,却没有生气,只是沉着一双眼睛,与满目冰冷厌怨的霍祁暄大眼瞪小眼。
“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下既已知错,不知要如何才能乞得原谅?”霍凉瑾已把姿态放得很低,作揖而言。
“呵。”霍祁暄冷笑一声,抬眼看着这个他曾无数次憧憬的男人,剑眉深眸,皆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天知道当他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他极渴望见到的那个男人时,当他与霍凉瑾隔窗遥望时,他是有多么激动,多么雀跃!连被他拉着的蒙着眼的妹妹都偷偷捏了他微颤的手一下,嘟着小嘴小声抱怨着他“太不‘矜持’,见了亲爹就立马兴奋成这般,她还看不到呢!”
可是,当初有多欢喜,如今就有多失望。
霍祁暄红着眼看着这个他盼了四年的男人,呵,这个一直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男人,难得会微低他那高贵的头颅,可那又怎样呢,他依旧是恨他至极!能让他最温柔的娘亲、他刚刚还满心欢喜,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的娘亲如此崩溃失态,教他如何能不恨他?
不想让他眼中的怨恨太过明显,他知道这个男人惹不起,不能给娘亲添麻烦,更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他流泪的模样,霍祁暄撇过脸,堪堪掩住他涩涩模糊的双目,忍着喉咙欲哭的颤抖,话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咬出,“你伤的是我娘亲,阁下何必假惺惺地与我道歉!”
一刻钟前还热闹着的小院,如今针声可闻。
静,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静。
“哥哥?”软软糯糯的童音如天籁,打破了这吓人的安静。
霍凉瑾低着头,看见将将过膝的小粉嫩团子正黏在自己腿上,仰着白嫩肉嘟的小脸儿,蒙着眼巾,如精致的瓷娃娃,让人不禁心里已软。
娇娇软软的声音在空气里化开,搅活了一院死寂。
刚刚的死寂,甚至让霍凉瑾都心里一凉,颤颤不安,仿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流逝。
现在,看着自己腿上的小嫩团子,霍凉瑾刚刚凉得难受的心仿佛被一团温暖软软地填满,霍凉瑾不安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和煦优雅,如画入境。
霍凉瑾蹲下身子,宽大的手掌放在霍懿暖的腋下,欲将她抱起。
“暖暖!”
霍祁暄沉声一言,惊得暖暖立时推开了腋下的大手,那双她一直渴望着能抱一抱她的大手,后退了两步,挪到自家哥哥身边,拽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在这里呀,暖暖刚刚找错了呢。”霍懿暖摇了摇手里拽着的衣袖,嘟嘴脆生生地说道。
霍祁暄抬手揽住妹妹,抬眼警告地看了一眼霍凉瑾。又低头揉了揉自家小妹的软发,柔声说道,“暖暖,你去西侧间里帮帮娘亲。去吧。”伸手拍了拍她的娇背。
霍祁暄绕道霍懿暖的另一边,状似帮她理了理头上的珠花,实则用余光盯着不知何时留到院门边跟林昀染窃窃私语的应安。
霍懿暖藏在黑段下的乌黑大眼转了转,满是机灵,她觉得,娘亲现在肯定心情不大好,不然哥哥不会这么急切地教她去陪娘亲。想了想她睡前还满心雀跃的哥哥,这会儿突然这样坚决地禁止她接近那个男人,所以,是因为那个男人?这么久从没出现,果然不是好东西!
没错,刚刚霍懿暖是故意撞上霍凉瑾的,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她虽蒙着眼,也能觉出院子里气氛不对。原以为不过是她的哥哥要给那男人一个下马威,可哥哥这态度,恐怕没那么简单。
“好呀,暖暖听哥哥的!不过,院子里这么多人,好挤呀,都碍着暖暖走路了!害得暖暖都认错了人。不相干的人赶出去就是了嘛,娘亲最疼暖暖了,才不会怪暖暖呢!”霍懿暖顺着霍祁暄的话说下去。
“好,哥哥这就让念瑶姑姑赶人。”霍祁暄黑眸中划过一笑,果然是亲妹妹,要的就是你的这句话!
两个小家伙自幼便在一起相互扶持,其间默契,自然不是寻常兄妹所及。
霍祁暄送走妹妹,回来时看了一眼念瑶,示意她赶人。只是,他余光却瞄到应安已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院里,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眉梢弯弯,一副好事将近的模样,教霍祁暄心生警惕。
“七爷,请吧!”念瑶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只是霍凉瑾依旧是薄唇紧紧抿着,丝毫不动,一双深眸只盯着霍祁暄,眸里黑沉翻涌。
愧疚,后悔。大约从未这样后悔过。霍凉瑾现在只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让他能回到一刻钟前。
但是,被他盯着的霍祁暄已顾不得那慑人的视线,他紧紧盯着霍凉瑾身边刚刚带人走来的林昀染,小眉紧蹙。
他们怎么不在门口守着了?这是要干什么?
“阁下这是何意?”霍祁暄冷声质问。
……
娴熟地翻炒这饭菜的苏宴浅丝毫不见刚刚的崩溃失态,只是那原本时时淡淡含笑的晶莹水眸已暗淡无光,一片灰暗,隐隐含着悲凉失望。
独自带着孩子过了这些年的苏宴浅已不是当年那个脆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当年的那次打击,让她万念俱灰,如一破旧的布娃娃,险些郁郁而终。
幸好,上天就在那时又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因为这两个孩子,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幸福地活在梦中。
现在,梦,该醒了。
那场大火,仪嫔苏氏,亡。
现在的她,是亡卒遗孀,与他何干?
“娘亲,好香哦!给暖暖尝一口!”
苏宴浅一低头就看见霍懿暖嘟着小嘴的小嫩脸,两只肉乎乎的小爪子抓着她的襦裙,一派古灵精怪。
苏宴浅笑了,是啊,他又与她何干呢?管他心里的想法呢,现在对她来说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突然,一阵大力的砸门声惊碎了这边一大一小营造出的温馨气氛。
正用筷子夹着热菜小心喂着女儿的苏宴浅被这砸门声惊得掉了筷子,而暖暖小娇气包包也被这带着暴躁的砸门声吓得缩进娘亲怀里,只露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瞧着外面。
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带着戾气,震得脚下的地都一震一震地,似在颤抖。
这样吓人的声音让苏宴浅都是心里一颤一颤地怕的紧。只是,她是个母亲,孩子还在,她不能露怯!
苏宴浅温柔地安抚着怀里受惊的女儿,又轻轻给她将黑布遮上,抱起她走到院中。
此时,院子里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几人已顾不得对方,都将视线移向那抖动不止的大门。
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众人回头,便看见抱着孩子的苏宴浅走出来,黛眉微蹙,举止淡雅从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娘亲,把妹妹给暄儿吧,暄儿会保护好妹妹和娘亲的!”霍祁暄也皱着他的小眉,走上前在苏宴浅身边站定,话语里满是坚定。
霍凉瑾抿着唇先在苏宴浅那张淡然的脸上流连了一会,才皱着眉,缓缓将视线转向旁边的霍祁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微怔。
这样吓人的巨声下,这孩子居然毫不露怯,且眼眸里满是坚毅淡定,倒是令霍凉瑾着实欣赏。
“人呢?都死了?快来给老子开门!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巨大的砸门声仍在响着,还伴有粗犷的怒骂声,颇有地痞流氓的感觉。
“带着孩子回屋!”霍凉瑾沉声吩咐着,一双墨眸看向苏宴浅,话里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霍祁暄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只是被霍凉瑾历目一扫,又堵着气,生生憋回去了。
此时的霍凉瑾气场威仪尽显,视线扫处,尽是不可抗拒,刚刚他敛着脾气,压着气势,且心中有愧,教霍祁暄能跟他呛声,可现在的他,只让霍祁暄从心底生出敬畏。
是个厉害的男人!是个可怕的男人!
霍祁暄带着倔强,别扭地撇过头不与那个男人对视,默认了他的安排。他知道,这个男人跟他以前接触过的人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他现在绝对惹不起的男人。
这种压迫感霍祁暄第一次感到,这就是父亲的威严?他霍祁暄总有一天会压过他的!
倒是苏宴浅,抬头看着无尽威仪的男人,心里依旧忍不住地砰砰乱跳,刚刚心里所有的建树,刚刚所有的决绝,此刻都崩塌了。
她不能否认,这就是她深深爱着的男人。
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苏宴浅垂眸敛了自己的情绪,顺从地领着孩子们回了主屋。
再让她做一次梦吧,梦见他如天神一般英勇威武地守护着她和他们的孩子们。
苏宴浅他们进屋后,霍凉瑾亲自走到院门口,要打开大门。
“七爷!使不得!”蒋桓劝着。
林昀染也欲上前帮忙,只是被霍凉瑾制止。
众人在霍凉瑾冷冷警告的目光下,只得退回原地,看着霍凉瑾打开被敲得一震一震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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