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海泰明白这些。面对盐商的抠索,他提出要查看簿册,空口白牙说没银子不管用!进盐、销盐、纳赋明细账上,白纸黑字记载的数字才能反映真实的情况。
得到簿册,事情往前推进,这便是佟海泰心情不错的原因。他准备将那些账好好研究一番,彻查一番。
杨姨娘惯会察颜观色,她见佟海泰面色松快,给他布了两筷子菜,笑道:“大爷辛苦了,这两道菜是妾身让烧的,依的都是爷喜好的口味。”
佟海泰“唔”了一声,应道:“你也坐下用饭吧。”
杨姨娘微微蹲身行礼,然后坐到了桌子的下首。她手里拿着汤勺,手上下意识地用了力,手背青筋隐隐爆起。
佟司锦脸上则一派风光霁月,她悠闲地吃菜喝汤,仿佛心事全无。
佟家倒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佟海泰看向女儿,笑道:“我今日见到傅运使,他对你多有夸奖,说你懂规矩知礼。”
佟司锦知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擦嘴道:“女儿不过是依着平时那般行事,是傅运使客气谬赞了。”
佟海泰道:“你平时也多有不错。司铃,你得多向姐姐学习才是。”
佟司铃突然被叫到,她手一抖,勺子里的汤洒到饭桌上,下意识要拿帕子去擦,又觉得不妥当。她把手收回来,乖巧地应道:“好的,女儿知道了。”心里头却把嘴快要撇到耳朵根上,她可没觉得佟司锦除了出身之外,哪里有比她强过。
杨姨娘笑道:“二姑娘一向很好。对了,妾身听说瘦西湖景色好看,眼下二姑娘身子已经大好,大爷何不让她出去看看?姑娘们老是拘在家里也会闷得慌。”
佟海泰略加思量,应道:“司锦以前也提过想去瘦西湖。那个时候她身子弱,我也没应。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她也大好了。今儿我还从那里路过,见柳暗花明的景色确与京城大不相同。这样吧,明天你让下人把马车备好,你们三个都去游玩一番。”
佟司锦心道:终于来了!她们终于迫不及待跳出来了!她笑眯眯开口道:“谢谢阿玛。”
佟司锦晚上借消食的名义,在自己院中随意走着,且不许丫头跟在后头,明天最为关键,虽是前世经历过,她还是有些紧张。
日头不及夏日长,夜幕早早降临。院子里只门前挑着纸皮灯盏,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繁茂的花草影影憧憧,空气中萦绕着植物气息。佟司锦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院墙边的暗处,一个粗哑的声音撞入她的耳朵,“你个小贱人偷偷摸摸进前院子,我看你没安好心!”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回道:“哪有这样的事情?妈妈定是看错了。”
佟司锦听出来了,前头说话粗哑的是张婆子,回应的是绿兰。
张婆子一这话,“啪”地把茶碗掷到桌子上,“你当我眼瞎!别忘了你来之前应过主子的话。”
绿兰咬了唇,话里带了委屈,“谁说我忘了柳姨娘的话。我是跟着二姑娘,可杨姨娘问话,我能不回吗?”
张婆子冷笑一声,“好,知道主子是谁就好。我前头跟你说的,你记到心上,明儿给我提起精神来。”
一只小鸟飞过,扑楞楞撞上树干,惊得屋子里二人推窗察看。
佟司锦往阴影里隐了身子,转身悄然回了屋子。
她忍不住摇摇头,自家父亲可真是识人不清啊,后院就这么几号人,都要站几队——不用说,佟司铃跟杨姨娘是一伙的,人家是亲母女;而张婆子和绿兰是柳姨娘的人。柳姨娘真能耐,手都能从京城伸到江都来……
母亲韩氏应该管起大房上下事务,可她身子骨不好,且硬气不起来……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张婆子来后院回话,说是车子已经备好,二姑娘可以出门了。
前世这一天的情景在佟司锦心头翻滚过很多回。她身上仍旧是那件云雁细锦旗袍,乌青色的裤子。红梅衣裳被绿兰“不小心”泼上了水,杨姨娘斥她毛手毛脚命她留下来换洗衣服。本来头晚杨姨娘和佟司铃说的都要去,结果杨姨娘扶着额说着了凉,佟司铃自是要留下来服侍杨姨娘。
杨姨娘于是派自己身边的丫头秋喜跟着去,又让张婆子和绿兰好生服侍姑娘。看着这些人演戏,她们的脸上没一丝惭色。佟司锦冷眼瞧着,心里头嗤笑。
两辆马车,在淡淡的薄雾里离开佟家,一前一后去往瘦西湖边。
佟司铃看着马车远去,气得跺脚,转身跟杨姨娘嘟嘴,“昨儿阿玛说的让我也去,今儿额娘又拦着我!”
没了旁人在旁边,佟司铃是口无遮拦。正经的应该叫对方姨娘,现在她这称呼全然没有规矩。杨姨娘也没因为这个训斥她,反倒是嘴角微提,得意三分,“急什么?以后额娘亲自带你去玩。”
“又骗人!上回说的那种有貂毛的披风,你答应的要给我一件。到现在都没见影子。”
杨姨娘拍拍她的胳膊,“你信额娘。会有的。马上就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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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没出太阳,天空上有层薄云,空气里弥漫绵稠的湿气。瘦西湖边垂柳枝条袅娜,似笼着一团绿气。杏花李花桃花间隔着盛放,像蓬蓬松松带了色彩的云朵。
张婆子引着佟司锦进到一处精致小巧的画舫中。画舫边有木栏杆,丝帘静垂四周。舫当中摆有梨花木案几,上面搁着白瓷描莲纹茶具。一架古色古香的竖琴摆在案边,角落里一座镀了金的铜狮香炉,一股子香料味散发出来。
“二姑娘请坐,老奴给姑娘上茶。”张婆子说着朝秋喜和绿兰瞪眼。只可惜,现官不如现管,秋喜有杨姨娘撑腰,对柳姨娘身边的红人张婆子带理不理。
绿兰只得走过来给佟司锦泡龙井茶。眼见画舫驶到湖中央,岸边各处旖旎春景尽收眼底,正是赏景绝好的位置。张婆子出去跟撑船的梢公说了一声,那梢公将橹放下,跳到跟在画舫后头的小船回岸边去了。
佟司锦端着一盏茶盅,指尖轻触杯壁,偶尔朝外面望上几眼,甚是悠然自得。
“二姑娘,老奴已经让梢公走了,两个时辰后来接我们。”张婆子走过来与佟司锦回话,她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不安份的心已蠢蠢欲动。
佟司锦侧身打量了张婆子一眼,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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