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介绍
五月是毒月,夜间无事是不出门的。我早早关了门,哄着宝珠睡了,翻出箱子,将攒下的银子和铜板又数了一遍。若是温家人被放了,温老爷能官复原职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呢?他们出来要住在何处?每日吃什么?两位郎君还能不能读书?大郎君到时会如何?我竟一样也不敢再想,买房定然是买不起的,只能租间更大些的,可手里的银子租房都是不够的,该想点别的营生来做的,只船上这点收入,不知挣到何年才能供两位郎君读书。我抱着脑袋,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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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了数遍门才出来了个小沙弥,他看起来才五六岁,正是可爱的年纪,养得又白嫩,看见我有模有样单手立掌冲着我说道: 「女施主要上香还愿,还请初一十五再来。」
我看他可爱,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可又怕有忌讳,从荷包里掏了两块松子糖给他,还是平日哄宝珠用的。
他抿了抿嘴唇,犹豫着不肯接,我拉开他的手放进了他手心里。
「我不上香也不还愿,你去同你们主持说,他在俗家的女儿来寻他了。」
我知晓骗人不好,可有什么办法?
若不是我曾在船上听了段闲话,也断然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
法慧主持出家前是先皇亲子,当今陛下还得唤他一声小王叔。
当年五王大乱,主持受皇命亲去平叛,淮王绑了家中亲眷,以家中亲眷性命相胁让他撤兵,王妃怕他受掣肘,带着家中子女一把火将王府烧了,等他攻下城回家时,只余下已烧得面目全非的一百多具尸体。
听闻家中一个奶娘带着小郡主逃了,可不知逃到了何处,找了数年未果,主持心灰意冷,在鸡鸣山出家为僧。
若是那郡主还在,也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小沙弥还小,自是不知主持的过往,但进去寻人去了。
既大着胆子来了,就不觉得那般怕了,至于假扮郡主这样的事情,听闻当年有很多人家带着孩子去了王府认亲,虽都不是,也没见将哪个砍了头的。
王爷已是主持,更不会再造杀孽才是。
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胖和尚,他肚子滚滚圆,鼻子又大,鼻头还红,脸颊两团肉,生在别人身上该是横肉,可在他身上,只显得可爱亲切。
他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笑眯眯地问道: 「女施主如何肯定便是我家主持的女儿?」
我既不是自然也不敢肯定。
「猜的,民间传言如若是真,我样样都对得上啊!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能见了主持才能知晓,毕竟到底是不是他女儿,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反正不管怎样,见着人就行了。
假亦真时真亦假,那胖和尚歪头看着小沙弥鼓着的腮帮子,让他伸出手里,小沙弥显然还太生嫩,老实地伸开手,胖和尚胖胖的手指一捏,将剩下的一块儿糖塞进了自己嘴里,挺着大肚子又折回去了。
小沙弥傻眼了,我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
「你叫什么?」
「明镜。」
他沮丧着脸,快要哭了。
「明镜啊!你听阿姐说,每次待你师傅睡熟时,你便去挠他的门,他抢你吃食你便扰他好梦,若还不行,你吃之前便吐两口口水在吃食上,看他还吃不吃得下去。今次就算便宜了他,待下次阿姐来,定然多带几块糖给你吃。」
我蹲在他眼前,哄他道。
估计明镜从没听过这么邪恶的话,一时间懵了,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他师傅来得很快,将我带了进去,明镜跟在我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我得意地冲他笑,约莫是觉得我挺厉害吧?
法慧主持刚讲完经,在后院菩提树下等我,冬日天寒,独这棵树却碧翠如新。
他若不是光头穿袈裟,谁能想到他会是个和尚?
毕竟长得太过俊雅了些。他上过战场,身上却没有丝毫铁血气,看起来儒雅睿智,连年纪都分不大清。
众人都退下去了,他站在树下撵着佛珠,远远看去,像一幅画。
「民女有罪,还望主持见谅。今日撒谎也是迫不得已。」
我躬身行礼告罪,约莫是失望惯了,他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我将肩上包袱取下来递给他,他拆开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
「你何罪之有?小小女娘有勇有谋,已是少见了。如初可还带了什么话?」
他声音干净好听,不疾不徐,听着都叫人心生欢喜。
「并不曾。」如初该是温大郎君的字了。
「既寻到我处来了,该是真遇上难处了,日后他若有事,你随时都可来寻我。女施主唤何名?又做何营生?」
「宝银,陈宝银,我在汴河做个卖酒船娘。」
「好姑娘,且去吧!」
自上次之后,已是匆匆数月,汴河化了冰,我的生意却越发好了。
三月三听闻长公主要乘船游河,宝珠非要去看,船自是要停一日的,我便带着宝珠早早去看。
长公主乃今上亲姐,她父皇疼她,将她嫁到了富饶的汴京,还将汴京画给她做了封地。
关于长公主的传言有很多,听闻驸马养了个外室,她便派人将驸马给阉了,后来自己又养了许多貌美的男宠,日日逍遥快活。
只要她看上眼的,便没一个能逃脱的,所以在汴京,甚少听说谁家儿郎俊俏的,都是到了读书的年纪,便远远地送去书院读书,无事连家都甚少回的,除非起了攀附之心,自己想送上门的。
公主的传言甚多,谁也不知真假,可听闻当今圣上都得让她三分,她权势可见一斑。<
只见一个肉球灵巧地从两位兄长中间穿过,上了炕便将我扑了个仰倒。
「阿姐,你这个骗子。说好你嫁人了就接我去汴京,你嫁去了哪里了?怎得两年多了才来?」
这个肉球是我养大的女孩儿,若说想,我自是最想她。不想如今她都快要做母亲了,还这般模样,叫我怎么说好呢?本还想抱着她哭一哭。
可一看她那小模样,我一滴泪竟然都掉不出来了。
这是如何养的?孕妇的气色都这般粉嫩?除了肚子,宝珠竟没怎么变,如今嫁了人,还是我常给她梳的一条大辫子,同我的一模一样。
她哭起来哼哼唧唧,像是撒娇,可爱得要命。
「都是阿姐的错,不该回来的这般迟,若是下次走,阿姐定带着你一起……」
炕下立着的黑衣俊朗的男子的脸越发黑了,我知道他是谁,自然不敢再说下去了,拐走王妃什么的就算了,我这颗脑袋虽不值钱,可它还算重要。
「阿姐若是再骗我便是小狗!」
你阿姐我是猪不是狗啊!只谁说她的痴症好了的?都二十岁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说这种要人命的话呢?我养的团子什么时候这般不懂事了?
好不容易哄好了宝珠,见了王爷自是要行礼的,可宝珠死死抱着我一个胳膊,眼睛像两个灯笼盯着我,让我怎么下得了炕?
「自家人没那许多俗礼,长姐只管坐着就是。」
王爷开口解了我的为难,长姐?我怎么敢应?他和二兄同岁。
「金花,你搬个方凳给他,叫他同兄长们一处坐着去。」看来在我们温家,贵为王爷也没上炕的权利啊!
我看其他人也没行礼,王爷还极客气地挨个叫了一遍人,我摸摸我家的宝珠,驯夫有道,做得不错。
一家人坐着说些闲话,他却姗姗来迟。
王爷叫他,他连个眼神都欠奉,那样子让人恨不能踹他一脚。
他坐得倒好,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
「长兄你还不下去?阿爹说过了,他和阿娘的炕只有我同阿姐能上,你同他们一处坐着去。」宝珠抬着下巴说得有理有据。我咬牙忍着笑,你刚让人家夫君吃了瘪,看看人家,没一时便讨回来了。
他脸皮厚,悠悠然地站起来,一双桃花眼扫了我同宝珠一眼,我也仰着下巴看他,你不是挺能耐么?终究还是有我能做你却做不了的事。
他眼里流光一闪,竟笑了。
他笑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倒真是忘了,咱家和别家不同,姑奶奶最值钱。」他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问二嫂何时开饭?
天快黑了,竟然这般快就到了饭点?
一家人围在一处吃饭,温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或者原本有,经历了一场生死,条条框框的规矩看的便不那么重了吧!
菜品很丰富,有我吃过的,多数却并不曾吃过。
阿爹开心,便要喝几杯,儿子女婿哪有不陪的道理?阿爹阿娘坐了主位,我在阿娘旁边,宝珠在我旁边,二嫂在宝珠旁边,虽是圆桌,也没有这样坐的规矩,可谁叫我和宝珠是家里最值钱的姑奶奶呢?
我们几个凑在一处说话,我又将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说了一遍。
「我也想去看看大海,等我生下孩儿,阿姐带我一同去吧?」宝珠不怕死地问道。
我瞟了一眼王爷,不知是我心虚还是别的,总觉得他的脸越来越黑了。
我不敢多说,夹了筷子菜给她。
「阿姐,我想吃你做的馄饨。」她又撒娇说道。
「现在么?我去给你做,想吃什么馅儿的?素的还是肉的?加葱么……」
「我说王爷,要么你将你家王妃带回去?我家大姑姑奶奶刚进门,她就使唤上了,回你们家想吃什么自己做去。」
温肃语气挺严厉,我看王爷倒是挺开心,只宝珠包着一泡眼泪,看看温肃,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不吃了,阿姐别让长兄赶我走。」那样子活脱脱在王府受了虐待似的。
「别哭了,等吃完晚饭消完食了阿姐便做给你当宵夜吃可好?你如今怀孕了,不能动不动就哭,等你生了孩儿,他若也是这般动不动就哭,你说你有没有耐心哄他?若是你委屈了同他一起哭,王爷是哄你还是哄他?你要多笑,到时生个爱笑的孩儿,你哭时他便能同王爷一道哄你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将眼泪一抹,欢天喜地地又吃了起来。
「要说哄她,只她阿姐最管用。」阿娘摸了摸宝珠的脑袋。
「阿娘,那是我阿姐讲的话都有道理啊!幼时阿姐哄我睡觉,我那时刚离了你们,总是害怕得想哭,阿姐说若是想哭时就想想平日里你们对着我笑的模样,我自然就会笑了,我照着阿姐说的做,真的就不怕了,也爱笑了,我问阿姐这是为何?阿姐说因为我想的都是爱我的人,他们对着我笑是希望我开心,因为我也爱着他们,所以就学会了笑。」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我都快忘了,那时我还没做船娘的营生,因为有把力气,便在码头搬货,晚上得了主家的允许便睡在码头的仓里。
宝珠还小,又怕黑,哭的时候很多,我便拿这些话哄她,却不想到如今她都还记得。
五月是毒月,夜间无事是不出门的。
我早早关了门,哄着宝珠睡了,翻出箱子,将攒下的银子和铜板又数了一遍。
若是温家人被放了,温老爷能官复原职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呢?他们出来要住在何处?每日吃什么?两位郎君还能不能读书?大郎君到时会如何?
我竟一样也不敢再想,买房定然是买不起的,只能租间更大些的,可手里的银子租房都是不够的,该想点别的营生来做的,只船上这点收入,不知挣到何年才能供两位郎君读书。
我抱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竟睡着了,待我惊醒时,他不知何时来的,就坐在我对面。
我胳膊压麻了,一动犹如蚂蚁钻心,又疼又痒,龇牙咧嘴缓了半天才算缓过来了。
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一个字也不说,身上有雄黄酒的味道。
他就穿了身白衣,宽袍大袖,领口再拉开一寸,整个胸膛便要露出来了。
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约莫是酒喝多了,眼角还泛着红,眼里水光一片,怪道长公主要招他,活脱脱一只吸人骨血的妖精。
我已十六,是个不大不小刚好嫁人的年纪,还不曾真正见识过什么男人,第一次见识便是他这样的极品,脸红心跳是自然的。
其实这些年我脸皮已练得极厚了,船上什么样的主顾没有?有些爱讲荤段子,我从面红耳赤到最后的听而不闻,对着他那极厚的脸皮一时间却没了作用。
「大郎君今日来所谓何事?」我舔了舔嘴唇,尴尬地笑了笑。
「彩绳还有么?给我系一根吧!」他揉揉额角,似醉非醉。
我只知道不要和喝醉的人讲道理,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看看几更天了都?端午早过了这样不懂事的话来。
从针线簸箩里寻了一条,看他伸着白皙的手腕等着,我便给他系上了,他抬起手臂要看,袖口太大,就露出了半截手臂来。
那白皙且肌理分明的手臂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有新有旧,新的还在渗血,旧的只余一道浅白的疤痕。
我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怕自己叫出来。
他看见我的样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
「怎么?怕了?」他说着,竟伸手在领口一扯,白衫堆在了他的腰腹处,身上竟没一处好肉。
我圆睁着眼睛,看着那白皙身躯上的各种各样的伤,忽觉惊痛,那时年少,还不知自己惊的痛的是什么。
「知道我每日在干什么么?知道什么是男宠么?我每日喝了药,便趴跪在那女人身下求欢,任她如何,也觉不出疼来。呵!状元又如何?才子又如何?我早已没了风骨,不过一具连自己也嫌弃的尸体,若不是,若不是……」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才为那日被我和宝珠看见的事情介怀着,旁的人也就罢了,宝珠是他至亲,他是妹妹心里芝兰玉树般的长兄,他那样不堪的一面被宝珠看见了,他要如何面对她?
我翻箱倒柜地寻了伤药出来,又兑了盆温水。
他身上的伤口有掐的,咬的,鞭子抽的,有些都看不出是怎么来的,我看得心惊肉跳,手上不敢使大力气,怕弄疼了他,只能咬着嘴唇小心了再小心。
他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瘦弱,肌理分明,紧致好看,约莫是疼,他身上肌肉崩得极紧。
慢慢我竟生出了不慌不忙来,将今日去了狱中的事情讲于他听。
「大郎君定然是要做大事的,你既已护下了家里人的命,其他事情自然有我,我定然将他们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在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不过一死,一根绳子一把刀,甚至咬舌自尽都是有的,可活着才更需要勇气。郎君啊,端直耿介,慷慨舒朗是风骨,风霜摧折越发凛冽逼人,重压之下、取舍之间也是风骨,既已做了取舍,又何必如此自伤?知你爱你之人,永不会弃你。」
或许这就是读了书的好处吧?我也能说出些恰当又合时机的话来。
他闭眼半躺在椅子上,看起来像是睡了,腹部较别处的伤更重些,他的腰极细。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我娘和我说过的话来,男人要生得壮实些才好,腰太细了,连个媳妇也抱不起来,还说什么传宗接代养家糊口?
如今想来竟有些好笑,他腰虽细,看起来却有些力气。
「涂好了?其实不用,好了过几日又破了,浪费罢了!」
他坐直了,我帮他穿好衣服。
「你将自己护好些,无论如何都该护好些。」
「我该如何护?如今这样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若在让我同旁人一样摇尾乞怜,倒真不如死了算了。」他赌气道。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说起来多么容易,做起来又该多难,他当初到底是怎样说服自己做了长公主的男宠,又是怎样咬牙忍到现在的?他宁愿忍着肉体上的疼痛,也要维护那仅剩的自尊。
「我饿了,你做点吃的吧!」
「回去太晚没关系么?」
「今日是她许了的,叫我回家瞧瞧,我如今哪里还有家?只这一个去处了。」
今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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