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不记得我是痛死的,还是失血过多而死的。只记得那天夜里,旷野的风。呼啸着吹过我血肉裸露的脸颊。可能是人临死前会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我茫茫然然,想到了五岁前。为了生下许泽,我妈把我送到了乡下。那里原本只有年迈的外婆一个人住。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给了我人生中全部的温暖。树上最嫩的香椿尖儿,被她掐下来,用水烫过,炒鸡蛋给我吃。我妈打来电话,说许娇想吃香椿了,可菜市场买不到。外婆说,哎呀,今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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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妈很早就起来,去了趟菜市场。
因为经常买海鲜,她一过去,摊主就在热情地推销,说今天的虾很大,很新鲜。
「保证您女儿喜欢吃。」
我妈怔怔地说:「我女儿海鲜过敏呢。」
摊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我妈挎着竹篮,在几个菜摊前走来走去。
她拿起胡萝卜,又放下。
拿起青椒,又放下。
这举动实在奇怪。
以至于摊主委婉地提醒:「您要做什么菜,我可以给您推荐推荐。」
我看着她站在原地,费力地回想,眼神迷茫。
忽然明白了。
她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从小到大,我没拥有过像许娇那样点菜的特权,也不像许泽一样挑食。
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一直都是她做什么我吃什么。
最后,摊主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小竹筐,推到我妈面前。
「今天新到的舟城野生木耳,很新鲜,买点回去烧肉?」
舟城。
木耳。
这两个词大概像是一柄尖刀刺入神经,我妈攥着一小把木耳,忽然弯下腰去,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桃桃。」
这样亲昵的称呼,她当着我的面叫出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如今,我已经死了,又怎么能听到呢?
她什么也没有买,拎着空空如也的竹篮回到家里。
呆坐了一会儿之后,她起身,给许娇打了个电话。
语气很冷淡:「你的钢琴半年就没学了,还要的话,我就找人给你送到你家。不要的话,我就让收废品的人上门抬走。」
许娇突然哭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难道我出嫁了就不是这个家的女儿,就不配在家拥有一个房间吗?」
「你的卧室给你留着。」
我妈面无表情地说,「许桃的房间,我要收拾出来。」
许娇不说话了。
人不能未卜先知。
我死前打给她那通被挂掉的电话,虽然不至于让她为我的死负什么责任。
却让她在这个家的位置变得很微妙。
我妈动作很迅速。
第二天上午琴房就被腾空了。
她在家具市场逛来逛去,试图找出和当初被扔掉的一模一样的床和衣柜。
但最后也没找到完全一样的。
她把那些透着陈腐气味的衣服从杂物间拿出来,一件件展平,挂进衣柜里。
总共也没有很多件。
何况都是我上学时买的,就算活着,也穿不上了。
然后她出门,找到一家金店的工匠,尽可能修复那个镯子,戴在了手上。
我的遗照被放在房间里,每天我妈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去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补偿吗。
还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呢。
生前,我是那样绝望地渴求着她的爱。
哪怕给我一点也好。
可死后才得到。
我有些暴躁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想把书架上的东西扫落,想把她新换的床单被罩扯起来丢掉。
像从前无数次吵架那样指着她骂些伤人伤己的话。
不要再惺惺作态了,妈妈。
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伪造出爱我的假象。
难道连你自己都信了吗。
可我说不出来。
说出来了,她也听不到。
我第一次意识到,作为一个灵魂体存在,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消散去投胎呢?
还是会以这样的姿态,永远困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家里。
冷眼旁观他们的幸福人生。
好在很快,就有了答案。
我不记得我是痛死的,还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只记得那天夜里,旷野的风。
呼啸着吹过我血肉裸露的脸颊。
可能是人临死前会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
我茫茫然然,想到了五岁前。
为了生下许泽,我妈把我送到了乡下。
那里原本只有年迈的外婆一个人住。
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给了我人生中全部的温暖。
树上最嫩的香椿尖儿,被她掐下来,用水烫过,炒鸡蛋给我吃。
我妈打来电话,说许娇想吃香椿了,可菜市场买不到。
外婆说,哎呀,今年雨水太少,香椿没长出来呢。
挂了电话,顽皮的小老太太冲我眨眨眼睛,笑了。
我始终记得那天晚上弥漫在舌尖的滋味。
可是五岁那年,外婆病逝了。
许泽才一岁半,我妈就被迫将我接回家。
她因此看我很不顺眼。
悄悄跟我爸说:“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怎么连她外婆都克死了。”
我木然地看着她。
其实五岁的孩子,对生死还并不怎么懂。
我只知道,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在几个人中选择我。
我从此是永不被偏爱的小孩。
呼吸停滞的下一秒,我的灵魂被风拉扯着,从身体里飘出来。
我看到那个人从车的后备箱拎出一把斧头,砍断了我四肢连结的骨头。
我看到星空下,火车疾驰千里,穿过静悄悄的田野。
我看到高楼大厦的某一间,小女孩忽然从噩梦里惊醒,只哭喊一声,就被冲进房间的爸妈搂进怀里,拍着背安抚。
最后的最后。
我看到许娇打着呵欠从床上醒来,在我妈的催促下,洗漱完毕,换上出门纱。
我回来了。
死后,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家。
参加了许娇的婚礼。
那天下午,我妈忽然接到许泽学校里打来的电话。
他们说,许泽和同学打了一架,出手很重。
对方受伤严重,许泽要被退学。
还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总之希望监护人尽快来学校一趟,办理退学手续。」
我妈握着手机,愣住了:「为什么,他还有大半年就毕业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和同学打架?」
学校那边给的说法,委婉客气,还算是体面。
「因为一些情感纠纷。」
实际上,是许泽追了很久,就差一场表白的女生,被另一个男生截胡了。
他不敢置信地跑去质问。
那男生握着女朋友的手,无奈地笑笑:「自己的亲姐姐死得那么惨,你还有心情谈恋爱,谁敢和你在一起?」
许泽暴怒地扑上去。
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冲动间,他抄起玻璃杯砸在那个男生额头上,结果碎片扎进了太阳穴。
因为是他先动的手,且对方受伤更重。
退学已经无可避免。
更要命的是,对方家长已经报了警。
在我面前向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许泽,在看到我妈的一瞬间,就哭了。
我妈还算冷静地坐下来,和对面的父母商量赔偿事宜。
他们一开始很坚决,说要上诉,就算坐不了太久牢,也要给许泽留个案底。
直到我妈提出用一百万达成和解。
最后,虽然许泽退学了,但至少免除了牢狱之灾。
回家的路上,他表情颓然到极点。
忍不住说了句:「许桃人死都死了,我谈个恋爱怎么了,还不能正常生活了吗?」
我妈猛地扭头看着他。
她那仿佛打量陌生人的目光,让许泽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妈?」
我妈摇摇头,哑声说:「回家吧。」
许泽现在只有高中文凭,没有好点的公司会要他。
我妈让他跟着我爸去家里的厂子,准备以后接手家业。
因为确实辛苦,许泽不情不愿。
但也知道别无他法。
而就在他进厂后的第三个月。
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工人的右手卷进机器里,被绞碎。
鲜血淋漓地送到医院里,勉强保住了性命。
但他妻子刚生产不久,孩子还小,家庭从此失去了顶梁柱。
而我爸,钻合同的空子,最后不但没有赔偿,反而以操作不当致使机器损毁为由。
向那个工人索要赔偿。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工人出院后,带着一把刀闯进厂子里,找到我爸,用架在脖子上的刀刃,逼着他把两只手都塞进了机器里。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许泽就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他甚至不敢上前夺下那把刀。
只敢在事情发生后,把我爸送进医院,然后给我妈打去电话。
我跟在她身后飘进医院。
看着我妈走过去,对着无措慌乱的许泽就是一巴掌。
「那是你爸爸!你就不能制止一下,救救他?!」
许泽被打得眼圈都红了,嗫嚅着说:「妈,那人带着刀啊。」
多可笑。
他敢为一个女生和同学扭打成一团。
可是不敢为一直很疼他、还准备把家业给他继承的父亲夺刀。
我爸的右手没能保住。
左手也只剩下两根手指,光秃秃的手掌看起来狰狞恐怖。
他说疼。
我妈盯着纱布上的血迹,忽然怔怔地问。
「你说那天晚上,桃桃是不是比这还疼?」
「她一直叫我,一直叫我……我没有听见。」
「我怎么就能,没有听见呢?」
没有答案。
妈妈,你怎么现在才懂。
有些问题,永生永世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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