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
牢里昏暗,四处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宁姝心里烦躁,以手做扇,不停在鼻前扇着。忽而她心念一动,从腰间摸出块玉佩来。
这玉佩是她方才从司烨身上勾来的,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如今闲来无事,她举着玉佩朝牢门走近。走廊烛光映照下,玉佩颜色格外寡淡,通体发白,毫无雕饰,万分普通的模样。
她指尖拂过系玉的红绳,发现绳上有明显磨损,可见司烨平时都随身带着,宝贝它得紧。
不过他是承天阁执律,怎用这般简陋的佩饰?
宁姝若有所思,拇指反复在玉佩上摩挲,似乎在系绳处摸到一个小扣,还未来得及按下,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传来。宁姝心里一惊,怕是司烨来寻玉佩,赶紧把它丢进贴身里衣藏了,躺去地上,佯装熟睡。
一阵窸窣过后,传来细碎人声。
“大哥,就是她!”
“你确定?”
“没错!”
“……这看上去也太小了,顶多十来岁。”
没头没尾的对话让宁姝有些紧张,这声音不是司烨,也不是她刚才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说她“太小了”,是要她去做什么事,还是要她这个……人?
不管怎样,宁姝也不能再继续装睡,索性咂咂嘴缓缓睁眼,做出才醒的惺忪模样,“费力”抬起眼皮朝牢门看去。
牢门前两个穿长袍的男人还在小声说着什么,见到宁姝醒了,脸上表情俱是一惊,又同时挺直腰身站好,强作镇定。
“你叫什么名字?”高个子男人开口。
宁姝偏头:“不是问过了么?你们没看文书?”
“我们,咳,当然看过!再问一遍又怎样?你老实点,认真回答!”
宁姝见他二人周身透着一股子市侩,丝毫没有衙差狱卒的样子,心里暗道不好,怕是要出事情,当即警惕道:“狱卒大哥已经问过话了,他还亲自叫我早些休息,明天过堂,又怎么会再问我?你们是谁!”
矮个子男人脖子一梗:“我们是谁关你啥事?乖乖回话!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姝挑唇一笑,道:“威胁我是吧?好!”一清嗓子,提高声音:“你们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偷偷溜进来的坏人!我要让外面的狱卒大哥把你们抓起来!来人啊——”
“别别别!”
“来人——有人劫狱啦——”
宁姝气沉丹田,清脆的声音荡漾在整个夜牢之中。当班狱卒闻声急匆匆跑过来,神色张皇:“你这丫头瞎咋呼啥呢!”
宁姝伸手指指那两个长袍男人,道:“这儿有两个坏人!看起来贼眉鼠眼的,指不定要做什么坏事!”
“什么坏人?我刚接班……”狱卒边嘟囔着边侧头看向那两人。眼神锁在他们脸上,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眼角眉梢的不耐立马隐藏,连连赔笑道:“哎哟!这光太暗,小的眼神儿也不好,没看清楚,原来是大人府上的大管家!不知大管家深夜来这破地方可是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
大管家见狱卒这态度,周身气场瞬间一变,露出两分轻蔑,道:“不是才出了命案?夫人卧病在床,老爷实在脱不开身,没工夫亲自审问犯人,也就令我二人来看看。”
宁姝听得迷糊,不知管家什么时候还能管这官非了?稀奇稀奇……
正诧异着,冷不防矮个子男人突然从缝里塞了条血巾。宁姝看得分明,脸色大骇,赶紧捡了血巾要丢出去,却被矮男人抢先一步,抓了她的手腕道:“哎呀,你拿的是证物!”
“证物?”宁姝眉头一拧,忽然明白过来,厉声,“我呸!这分明是你刚刚塞进来的!这点儿伎俩也想玩栽赃嫁祸?实话告诉你,姑奶奶进来前已经被搜过身了,要有这玩意儿狱卒大哥能看不见?你当狱卒大哥是瞎子还是傻子?”
狱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看到了矮男人的小动作,奈何他们都是县太爷手下的人,这样做也定是由县太爷授命。如今这县里以县太爷为尊,谁能说个不字?这次他也只能委屈一番,当当瞎子傻子了。
宁姝看到狱卒沉默,顿时大感不妙,暗骂这一窝蛇鼠要草菅人命了。正欲跳起来把事情闹大,胸口一块硬物忽就往下坠落。她动作一滞,瞬间想起个人来,话到嘴边赶紧转口:“我要见司烨大人!我有话跟司烨大人说!”
狱卒咳嗽两声:“见什么司烨大人,没看到这两位老爷在?”
宁姝用力咬唇,身子微微发颤。早就听说东淮这地方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人比比皆是,自己嘴皮子功夫再好,对上这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小人,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争不过,就只有杀了!
宁姝眸中一凛,杀心顿起。双手微转间,袖口没有熟悉的弦丝滑出。她怔了一瞬,猛然想起自己在来路上为了撇清自己和案子的一切关系,已经把弦丝全部扔了。
……真是倒霉透顶!
宁姝咒骂一句司烨,扬头看向他们三人,神色逐渐镇定。
她不屑一笑,道:“张大人令你们来看看,既然看过了,不是该回去复命?如今看了还赖着不走,是想栽赃嫁祸,还是想直接取我性命?”
话音刚落,大管家立即道:“你这丫头倒是门儿清,说着不像小姑娘说的话,可见就不是个好女子!”
矮男人赶紧附和:“就是,哪家好女子会夜里游荡,出现在杀人现场?还穿着这……贼才会穿的衣服!我看哪,八成是谋财害命!”
“对,谋财害命!”
两人齐齐看向狱卒,眼神深邃。
狱卒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既然是谋财害命,那……咱们签字画押?”
“画你娘的头!”宁姝把血巾狠狠一掷,“不过堂就认定我是杀人犯?我不服!”
“不服就打得你服!”
狱卒眼神陡然凶狠,摸出腰间的瓶子拧开直接朝宁姝泼去。
宁姝毫无防备,辛辣味道顿时覆了满脸,眼睛如被针刺般剧痛。她赶紧用衣袖去拂脸上不断下淌的辣椒水。手忙脚乱中她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下一刻,却是被三人用粗绳子捆了,不知往哪里押去。
一片火辣的黑暗中,宁姝感觉到自己被按在了木架上,铁链冰冷,捆缚住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片刻后耳畔嗡嗡杂音逐渐消失,炭火哔啵作响显得万分清晰。
要动私刑?宁姝念头闪过,倒开始害怕起来。师哥师姐们受刑的场景历历在目,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被铁钎烫后,肉的焦糊味道久久不散……
宁姝忍不住开始颤抖,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更白两分。
狱卒看看宁姝那瘦小的身板,扭头道:“二位……打不打?”
大管家道:“这是你的地盘,问我俩作甚?”
“小的……小的……”
“你要是下不了手,干脆直接按了她手印。”大管家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份供词。
狱卒赶紧双手接过,朝宁姝走去。
宁姝咳嗽几声,听到狱卒脚步声临近,她立刻双拳紧握,不让他得逞。
“哎呀,你这丫头是作死呢!”狱卒小声,看那两人几眼,又回头哄宁姝,“你说说你何必犟着呢?还是乖乖把手印按了,免得遭罪,到死落不下好身子!”
宁姝狠啐一口,声音喑哑:“老子没杀人!”
狱卒摇头笑:“呵呵,血巾在手,人证物证俱在,你说没杀人,谁信哪?”
大管家和矮男人连连笑起:“哈哈,我们反正不信!”
“我信。”
突来的声音让四人顿时愣住,短暂静默后,宁姝意识到是司烨来了,心头大喜,当即用尽力气,大声喊:“我没杀人!大哥哥,你救救我!他们要屈打成招!”
见她满脸肿胀,说不清的狼狈,司烨眉头瞬间皱起,直径掠过大管家二人,走到狱卒面前站定。
“这是作甚?”他目中寒意森森。
“回司烨大人,小的是领命,才……”狱卒一个劲往司烨身后看。
司烨冷哼一声,道:“既是领命,领谁的命?”一把夺过狱卒手中的认罪书,随意扫了一眼,捏做一团朝火盆扔去。
狱卒大惊:“司烨大人!”
那两人脸色蓦地难看,矮男人阴阳怪气开口:“呵,这不是外地来的那谁?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竟然敢烧咱们大人亲手——”
大管家见情况不妙,赶紧抬手制止:“哎,司大人在此,自然是司大人说了算!”又对司烨行了一礼,道:“小的深夜前来,乃是奉张大人之命,前来瞧瞧这小贼是否安分。如今有您在,料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越狱。小的这就回去复命。”长长一揖。
徐杨嘴里冷哼一声,转身随大管家离去。
狱卒看见司烨一脸冷色,知道自己办砸了事,只觉一盆冰水浇头。咽了口唾沫后,默默缩着脖子去解宁姝手腕脚腕的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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