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月国。
“大小姐。”木门轻启,伴随一声清脆的女声,这女声语速不急不缓,音色倒是动听的很。
那推门而入的女子年龄不大,年龄方才满十五,给人一种伶俐之感,红唇白肤,亭亭玉立。
“何事。”柳涟应声。本是疑惑的言语,却被活生生扭曲成了一个陈述句。
红木桌之上,柳涟在摊开的宣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后,纤手并未放下笔,而是用无名指和中指夹着那只上好的竹子所制的毛笔,又用食指和拇指将纸张折叠放进纸筒,再把纸筒绑在白鸽细小灵巧的腿上,最后推开油纸窗,听得几声白鸽扇动翅膀的嗡鸣声,眨眼间,那白鸽已入高空。
此时,油纸木窗外,风徐徐吹入,几丝阳光也透过半开的木窗斜斜浅浅的照到桌上。
清风撩过她的黑发,她缓缓地垂下眼帘,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搁下笔。
柳涟微微皱眉,转身望去门外女子,这么一转,门外的光线照在脸上,显出脸上那白皙的几乎是弹指可破的皮肤。
“老爷寻你入堂屋。”门外的女子淡淡笑道,丫鬟打扮模样特点出来模样伶俐,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干净,尽管身上穿的是粗布旧衣,却是穿的有着独有的味道。
柳涟起身。一袭白衣,宛若仙子,那手自然搁于胸前,流水袖自然的落下,窈窕身姿裹入轻纱羽衣里若隐若显。
便同女子出去。一路无话。
柳涟跨过门槛,缓缓地走进去,细细打量这屋子里。屋里的是父亲——柳恩天。正坐。
其余则是她的妹妹柳沁,妹妹之母。特殊的是,柳恩天右手边的侧位坐着一位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柳涟觉得颇有陌生,唤不出名字。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柳涟微微行礼,略过了那位客人。
有风乱她耳边的发丝,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撩过到耳后,眼睛一直注视着那位特殊的客人。
男子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杀气,像是年月里留下的过去的痕迹。看来也是舍命于沙场一次又一次的将军了。柳涟看了那男子一会,注意力又集中到父亲身上了。
“嗯。”柳恩天点点头,挥手示意不必行礼。
“诶,柳大小姐长得也这般漂亮了?想当年还是个吃糖葫芦的孩子。”坐于柳恩天右手边的男人身手捋了捋胡子道。
柳天恩尴尬的笑笑,敷衍的说着“是啊是啊”实际上心里同个明镜儿似的,他这掌上明珠虽幼时在家,但他自个儿南征北战久了,连孩子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更不必说一个外人记得否。
再说,他的涟儿,满了十岁就被送走了,这几年才接回家,又何来孩童一说呢。
只是言语上的客套罢,柳恩天只是笑笑了结了过去。
“罢了罢了,”柳恩天心里是一套,面上是另一套,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涟儿,你也是二八年华矣,这女子至破瓜之年亦是要出嫁了,我方才同洛将军闲谈一番,得知贵府的齐君王尚无妻……不知涟儿,你可愿做那齐君王正室之妻?”
柳涟知道父亲一贯自作主张的,这次却征求她的同意,事情太过于奇怪了,但是又转念一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天经地义,她自然不能违。
于是柳涟道:“女儿一切听父亲所言。”
柳恩天见自己女儿的表现尚好,脸上微微有些像是缓和的笑颜,道:“银儿,你为大小姐的陪嫁丫鬟。现由你同大小姐去收拾衣服,明日辰时,随涟儿上洛府的轿子。”
“老爷……”银儿这姑娘便是方才去找柳涟的那位模样的伶俐姑娘,她听闻这番吩咐似有什么话想说。
“嗯?”
银儿想了想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于是未出口的话就没有再说出,只是留下了一句:“银儿明白。那么银儿便和小姐先下去了?”
“去吧。”柳恩天点点头。见银儿和柳涟走远了,这才抬起酒杯露出虚假的笑意,道:“洛兄,这件事可就这么说定了,我柳某可就把宝贝女儿许过去了,你那齐君王可要好好的待她……”
“一定,一定……”
“咱们继续,继续喝,今夜啊,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吾先干为敬。”
……
银儿一边收拾衣服,一边打量着这位日后要一直跟随的小姐,心中情感万千,听闻府中上上下下传这小姐性情古怪,这以后跟着了又要如何安稳。
柳涟并未看银儿,伸手把银儿打包的衣服往外撤。
银儿实在没办法,劝阻道:“大小姐,你把这些衣服带上吧。”
“不必。”柳涟说,“带上一些盘缠。至于衣服,随便带上几件就好。”
“那御寒物品呢?”
“无需。”柳涟抬眸看了银儿一眼,心想这银儿和她不一样,受不了冷热饥寒,于是改口道,“你若是需要便带上吧,少一些。”
“是……”银儿对柳涟还是怕的,听着她主子说一她就不敢去做二。
柳涟见银儿安静了,这便从螭龙纹黄花梨亮架柜中搬出那把雪梅寒冰琴,此琴为冰蓝色,散发着寒气和淡淡的梅花香味,琴弦十分特殊不知是什么材质,整把琴冰蓝色中透着银色,做工极为精致细腻,琴边是用特殊手法刻上去的梅花,栩栩如生。
柳涟在琴上随手一抚,这琴发出的音极为动听。
“小姐。”
“嗯?”
“小姐,银儿实在想不明白,女子一生只有一位夫君,且,这婚礼乃女子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再说柳府和洛府都绝非小户人家,连个仪式都不曾有。不说八抬大轿,就是这凤冠霞帔都是没有的。这什么也没有,小姐也愿意嫁过去?”银儿说着,手上没有闲着继续整理着东西。
柳涟看了看银儿,并没有很快的回答她的话,只是道了一句:“其实也无所谓。”
“小姐,此话怎讲呢?”银儿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柳涟。
“忙你的便是。”柳涟说着,静静的抚着那把寒冰琴上的梅花。
没想到,这雪梅寒冰琴一搁就是整整六年。
当年是谁一句:“‘梅’‘莲’虽不是同种花系,但是一种出淤泥而不染,一种傲雪寒梅,品格都是值得赞颂的。”
当年又是谁的:“只有这把寒冰琴在十九手上才能一展风采。”
却不料,这六年恍恍惚惚的去,这琴,音色如初,手感如初。
柳涟手抚琴,心中是另外一番世界。心道:一晃就是六年了。
日月如梭,想着六年前,她柳涟还是个孩子,刚从香璃山回柳府,带着的也不过就这玳瑁霞彩盒和寒冰琴,六年前,师父告诉她,对这世间无需较真,该做何作何,与世无争才好。
这句话在耳边一绕,就过去了六年。在这深闺有也已住六年,她只是不知道在何时习惯了一个人的自在逍遥。
她并不在乎普通女子日夜期盼的嫁人和未来的夫君,她只求,安稳自在,一人足矣。
厌了这人世间的怨与冤,苦与难;厌了这红尘里的喜与怒,哀与乐。
她深知妹妹打小就爱争夺,爱夺取那好的、美的。若是那洛将军之子真是个好夫君,哪里有她的机会?可,非是她良人,那又刚好合了她的意思。
柳涟的心思一时之间,恰如流水,无穷无尽,无止无息。
心事重重,不经意间这琴已奏曲了许久,琴音如风似水,干干净净,音色华而不腻,杂而不乱。
“小姐这琴技真是好啊。”银儿并不知道柳涟在想什么,只是单单纯纯的觉得这曲子好听,便脱口而出这句称赞。
柳涟只是按照自己的情感顺势奏起罢了,直到一曲尽,被银儿打乱思绪这才算是恢复了精神意识。
对于银儿的话,柳涟并未加以理睬。手再抚琴,却不知不觉把情感融进了曲里,眼前隐隐流转出当年的人和事,那些情景在她眼前模模糊糊的演绎着,逐渐变得清晰,手指和琴弦的接触也越发变得快起来。
她眼前似乎真的看见了那些人,六年之前,香璃山上,风景如初。——那也是曲子的高潮所在,音色极美,音频极快,但听起来乱,凌乱中又有着扣人心弦的动听。
这时,她伸手,想要抓住某个人,来自于六年前时空里的某个人。
伸手间,曲终人散。
一片死寂。静的有些可怕。
柳涟怔了怔,眼前不再有何如画风景,不再有何凌乱的回忆红尘往事。许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无喜无悲,无哭无笑。
对啊,有些人走了,为什么还要奢求他回来。
柳涟笑了笑,笑的有些苦涩。
她放下琴,起身道:“银儿,你继续清理就是,我乏了。明日带上这把雪梅寒冰琴和柜子里的玳瑁霞彩盒。”
“是,银儿明白了,小姐歇息去吧。”银儿欠身行礼道。
柳涟将琴放于柜中,一理白裙,转身小走几步撩开珠帘,踩在昂贵的金边地绒毯上,侧头看了看这六年所住的地方,垂下眼帘,放下珠帘直径向卧榻走去。步子轻盈,毫无声音。
这时,有人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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