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静阮东廷(陈恩静阮东廷)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陈恩静阮东廷全文免费阅读陈恩静阮东廷最新章节列表陈恩静阮东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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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恩静被握住的皮肤一整块灼烫了起来,可刚要挣扎,又被阮东廷更紧地握住。直到那抹红款款来到两人身边,略带鄙夷地:“阿东,你这是饥不择食吗?”恩静挣扎的手一僵。可东廷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下,深幽如海水的眼看似定在了恩静身上:“饥不择食?呵,这样漂亮的孩子,‘陈太’用饥不择食来形容,是不是太过分了?”…

免费试读

七个小时前。

恩静挂上电话时,掌心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大哥一个月前向她要不到的那三十万,何秋霜竟然汇给他了?

二十分钟还不到,她便出现在“阮氏酒店”里。38楼,12号房——恩静记得清清楚楚,这房间在阮东廷的安排下永远是空着的,只为迎接每年的那么几个月,娇客光临,蓬荜生辉。

敲门声轻轻响起。

“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哪?”娇俏的嗓音从房里传出来,门一拉开,恩静只觉得有无尽惊艳的光从门缝里逸出——那是何秋霜:皮肤白皙,身段高挑,五官深邃得令人惊艳,再加上一头永远像是从美发沙龙里刚处理出来的长卷发。

门一拉开,女子的欣喜便和着这艳光一同倾泄出来。只是在发现来人并不是阮东廷后,那笑意骤然一敛:“怎么是你?阿东呢?”

话是这么问,可秋霜看上去却一点儿讶异也无。

倒是恩静有些尴尬:“他不知道我过来。何小姐,我是想来问问你那三十万……”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秋霜懒懒地打断:“哦,给你哥的那些钱?”方才的欣喜已荡然无存,她边捋着泼墨般的长卷发,边旋身回房。

恩静也跟着走了进去:“何小姐,那些钱还是请你收回去吧……”

“哪有这种道理?送出去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再说了,你这么帮我和阿东,我帮一帮你哥,也是应该的啊。”

她娇媚地笑,明明是正常的道谢话,可传到了恩静耳里,那个“帮”字却似灌入了无限讽刺。

她看着秋霜慵懒地坐到贵妃椅上——是,与这个房一样,房内所有的一切都是特别配置的,她记得阮东廷向下面的人吩咐过,秋霜喜欢软皮贵妃椅,秋霜爱喝炭焙的正山小种,秋霜要求房间里要有香奈儿五号的气味——如今看来,员工们的办事效率真是很高呢。

她在漾着香奈儿五号味的房间里听到秋霜说:“恩静啊,我真是要谢你呢。谢你这么识相,替我和阿东掩护了那么久,却一点儿非分之想也没有。昨晚他在我这儿就说过了呢,”说到这,她轻轻一笑,“在我这儿”等字眼被咬得暧昧而缠绵:“他说,你始终谨记自己的出身,知道渡轮上唱戏的就算穿上了名牌,也只是个穿名牌的歌女,对他半点儿小女生的幻想也不敢有呢。”

恩静的面色微微白了白,却被何秋霜热络地握起手:“这么有自知之明,你说,我该不该谢你?当年阿东选你来替我们作掩护,真是一点也没选错呢。”

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

原来时隔那么久,当年她是怎么来的、她是为什么才跟他来香港的,她依旧坚定不移地记着——

“我知道你哥欠了一笔债,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

“如果你需要,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

“嫁给我,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生活费、房子、车,一样不少,一定会让他们满意。”

“唯一不足的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所以,我无法给你爱情。”

原来她自己也记得,刻骨铭心地记得那一年厦门海边凉入骨的雨,一阵风吹过,她说:“阮先生,我答应你。”

不是“阿东,我愿意”,是“阮先生,我答应你”。

答应之后,尾随而来的是恩静一家过上了不止好上几个档次的好生活,他因此心安理得地带她回港,让她成为“阮太太”,然后,在这“阮太太”的掩护下,继续过他和秋霜的二人世界。

你看,她与他之间,说穿了,不过是场交易。

因是场交易,所以从那年至今,无论在外界看来两人怎么举案齐眉怎么恩爱有加,在私底下,她永远叫他“阮先生”——“你已经是我太太,以后家里怎么叫我,你也跟着叫吧。”那年新婚,他这样说过。可永远对他言听计从的她却只是笑笑,转头看向窗外盛开的紫罗兰:“阮先生你看,它们开得真美。”

如此固执,不过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她与他之间,掀了表皮看本质,亦不过是“阮先生”与“陈小姐”的关系。

还能再妄想些什么呢?

是何秋霜陡然变调的尖叫拉回了她的思绪:“陈恩静,你不过太过分了!”

恩静一怔,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何秋霜狠狠甩开了手:“三十万我给过你了,够仁至义尽了!现在你竟然还想狮子大开口?”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疑惑嗓音自恩静喉间逸出时,门那边也传来了含怒的冷冽声音。

一时间,恩静只觉得千年寒冰朝她迎头砸下——

是,阮东廷!那是阮东廷的声音!

电光石火只一瞬,她就反应过来了——难怪这女人会莫名其妙地勃然变色!难怪要说那段莫名其妙的话!

阴森森的冷意瞬间窜过她的四股百骸。

而何秋霜已朝阮东廷扑过去:“阿东,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一定要告诉你!”

阮东廷没有推开她,只是在看到不应出现于这房间的背影时,浓眉一皱:“你怎么过来了?”

“我……”

“当然是为了她哥!”恩静还没开口,何秋霜已经抢在了前头:“她哥做生意失败,之前她来找我要钱时,我已经给过三十万了,谁知道今天……”

“你胡说什么?”恩静震惊地转过头,可对上的,却是阮东廷已然攒起的眉头:“你哥的事?”

他看向恩静,满眼不赞许的神色:“我不是说过这件事不准再提了?”

“是啊,就是因为你不准她提又不给她钱,她才会来找我嘛!”这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可真是义愤填膺,“那天说得可惨了,说自己当了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阮太太’,全败我这破烂病所赐,我心一软就开支票给她了。可谁知今天、今天她竟然又来要钱,还一开口五百万!开什么玩笑,当我是印刷厂啊?”

何秋霜声色俱厉,抓狂的表情看上去那么逼真。恩静站在这两人对面,一个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一个浓眉越拧越紧,那双永远冷峻的眼仿佛夹了千年寒冰,射向她,射向她——寒意统统射向她,似乎已不必再分青红与皂白。

恩静只觉得胸口一紧:“我没有……”

话音却被何秋霜的高分贝盖过:“还敢狡辩?阿东,你不知道她刚刚说得有多难听!她甚至还威胁我,说我要是不给她钱,就要把当年她嫁给你的原因公之于众,让你在媒体面前出丑!阿东……”

“够了。”低沉的声音从男人的胸腔里震出,随便一听也知道那里头含了多少压抑的怒火。恩静只觉得他眼里夹冰,话中冒火,冷与热复杂交融着对向她:“出去。”

“阮先生……”

“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僵直地站着。

对面何秋霜正偷偷朝她愉快地眨眼睛,在阮东廷看不到的角度,就像看了场有意思的戏:“走吧妹妹,别再惹阿东生气了。”

恩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

阮东廷还冷着脸站在那,秋霜已经像个好心的和事佬,半拉半推着恩静出房间:“好啦,别再惹阿东生气,你也知道他那性子……”直到走出了房间一大段,快到电梯了,她才笑吟吟地松开手:“看到了吧?不管怎么样,阿东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那张娇艳浓烈的脸,笑得多么无邪。

恩静脸上已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何秋霜,若不是事情荒唐,她简直要佩服这女子的演技:“为什么?”

这一些年来,“阮太太”的位置即使被她坐着,可她、她、他皆知,这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空壳——他爱的是何秋霜,一直藏在心里的人也是何秋霜,地位如此稳定了,这女子到底为什么还要给她这个毫不重要的角色下马威?

“为什么?你想知道吗?”何秋霜的声音低了下来,瞬时间,对话从粤语转成了只有彼此熟悉的闽南语:“从那天你不识相地到酒店给阿东送汤起,我就觉得,很有必要帮你重新认识自己的位置。”她轻轻一笑,口吻几乎是温和的,越发地靠近她:“歌女陈恩静,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带回香港做掩护,当了‘阮太太’,穿了名牌,学了粤语,可是,她依旧是个歌女!”

十个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里,恩静眼眶里似有什么东西要溢出,看清楚了,才发现那不是泪,是怒气。

她这个人,二十几年来都是颗软柿子,温温柔柔地,任人拿捏操纵了一生。十几岁时被父母安排到渡轮上唱南音,二十几岁时被阮东廷看中,来当了个名存实亡的阮太太。

以至于何秋霜所说的这些话,她无法反驳——她竟无法反驳一句!

恩静转过身,大步大步地走向电梯。

却又被何秋霜拉住:“你以为这就够了吗?”

“放开我!”

“很快就能放开你。”秋霜的表情冷森森。说完这一句,突然,她抓住恩静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掴来——是的,拉着恩静的手,掴到她自己的脸上!

她竟拉着恩静的手,掌掴她自己!

看上去是多么滑稽可笑的场面,可阴谋的味道却也迅速窜入恩静的眼耳口鼻——很快,她就听到何秋霜一边将自己的脸掴到通红一边叫:“啊——你这个女人!阿东、阿东你快出来!”

等阮东廷赶出来,秋霜早已放开了恩静的手:“快看看你的好太太,你看看!我不过是劝了她两句,她竟然动手打我!”晶莹的泪珠簌簌下落,点缀着她美丽的面孔。

恩静一开始还是错愕的,可是只一瞬间,那阴谋瞬时间明朗了——蓦地,她笑了。

那厢何秋霜还在声色俱厉地表演着:“你这个女人,我告诉你,你哥那边一分钱都别拿到……”

嘲讽在恩静脸上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已经不想再看这个演技绝伦的疯子,她只看向阮东廷:“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她自己掌掴自己……”

“你以为她是傻子吗?还是以为我才是傻子?”阮东廷脸上已结上一层厚厚的霜。

不必查也不必问,他已经信了她。

是谁说过的呢?爱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啊——呵,说得真好,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傻子,她陈恩静才是傻子!傻得自投罗网来供这对相互信任的爱侣消遣娱乐,傻得竟还想在她何秋霜面前,向他阮东廷索要公平!

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恩静转过身,静静按下电梯的按钮。

显示键上的红色数字跳动变换着,1,2,3……她在遥远的38楼,电梯迟钝而缓慢,终于升到37时,她转过脸来,平静地看向何秋霜:“你好像忘了,酒店里每一层都有监控。”

何秋霜原本得意的脸一白。

恩静已走进了电梯。

逃荒,我从空间掏出一只狗

十二月的风从车窗外冷冷地灌进。很显然,他并没有去查监控,大抵是觉得没必要,于是至此,表情仍冷冽如同这十二月里的风。

“阮先生,你先回去吧。”这是她的声音。

他沉默。

“妈咪等久了,估计要生气了。”她推开车门,纤细的娇小的背,着黑色晚礼服与配套的精致首饰,融入夜的灯火阑珊里。

阿忠在身后唤:“太太!太太!”见她不回应,又探头入车内:“先生,太太她……”

“开车。”平缓没有起伏的声音,这是他的回应。

香港的夜璀璨得就像是永远也不必有天明。明明地处亚热带,可被灯光点亮的这座城,到了十二月还是冷。恩静脚踩着三寸高跟鞋,极细长的跟在路上颤巍巍地叩出声响,一下,两下……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终于,终于在路过的公园小石椅上,腿一软,瘫了下去。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歌女陈恩静,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带回香港做掩护,当了‘阮太太’,穿了名牌,学了粤语,可是,她依旧是个歌女。”这一个难堪的中午,何秋霜如此一字一句。

而她无法反驳。

自那天在厦门的海边,他说“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而她回“阮先生,我答应你”,此后年岁漫漫,她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人生再坏,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

路是自己选的,谁说过的呢,就是跪,你也要跪着走下去。

公园另一处,竟回应般地响起喧闹的管弦乐器声,多么讽刺!她静心凝神听了好久,才发觉更讽刺的是,那方传来的悠悠唱声,竟是“一江秋,几番梦回”。

“一江秋,几番梦回,红豆暗抛,悲歌奏……”那是1987年的厦门,她曾在阮东廷身旁唱了一整夜的南音曲子。

恩静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个晚上,月色冷冷地斜穿过别墅庭院——曾厝安这边有户富人家的公子过世了,招她来唱南音。满堂静寂的凄哀,越到深夜越是寂寥,只靠着她在一旁弹着琵琶唱着曲,哀哀作为遗孀孤冷的背景。

直到夜很深很沉时,别墅大门终于被人推开,高挺的男子风尘仆仆,赶到灵堂里。

那时弹琵琶的女子正好唱到了“一江秋,几番梦回”,而他置若罔闻,亦不顾她见到他时满眼欣喜过后的呆滞,他只顾着拉着遗孀的手,冷峻却不容置疑地:“秋霜,阿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永远照顾你。”

弹琴女子的琵琶声断了一跳,却没有人在意。

弹琴女子呆呆看着男人高挺的身姿,却没有人在意。

弹琴女子过了两三秒才重新操持起乐器,还是没有人在意。

夜深知琴重,只衬得遗孀的声音更加孤独:“你妈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你怎么可能一直陪我,陪到我死了再去处理终身大事呢?”

琴声悠悠,凄哀如同背景,唱南音的女子也只是个背景,只用来衬托阮、何二人可歌可泣的爱情。

那一晚她在灵堂,听着男客人与遗孀谈了大半生的旧事:八年前,共同自剑桥毕业回国时,她因查出身患尿毒症,被阮妈妈逼着离开他、嫁给了他的好友;八年后,她丧偶病重,尿毒症反复发作,他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她。

那是1987年,落着雨的夜,整个灵堂里只有那对感人的男女和如背景般的南音女子。

可没有想到,也就是在那一夜,背景女子的一整场命运却全然改变了——阮妈妈出现了,是的,就是她如今的婆婆张秀玉——几乎就在东廷和秋霜聊完旧事没多久,她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灵堂里:“阿东,这女人我是不会同意的,快跟我回去!”

可他怎么愿意就这样回去?一回去就代表了什么,后来恩静也从秀玉口中知道了:原来,当时她老人家已经在港为阮东廷安排了好几场相亲。

只是,他怎么可能同意?

也就是在那一瞬,那双深冷的、精明的、锐利的眼盯上了她,盯上了一看就知家庭情况并不好的她。

一分钟后,他朝她走来,拉起她弹着琵琶的手:“妈,是她,我想娶的不是秋霜,是她。”

命运更迭,原来,不过是一瞬。

不过是男主角的母亲不喜欢女主角,不过是,他阮东廷和她何秋霜需要一个掩护,以偷天换日暗渡陈仓,成全两人矢志不渝的爱情。

天亮时,这还来不及认识便说要娶她的男子带她到海边,走了好久,才开口:“不好意思,请问小姐名姓?”

“耳东陈,恩静”。

“陈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是了,这就是全部的求婚过程——她嫁给他,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他的“不情之请”。

绵绵细雨还在下,冰冷得如同男子有礼而生疏的问话。可他的问话并不只是有礼,还有着他惯用的不容置疑。他说陈小姐:“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不太好”、“如果你需要,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

那是1987年,他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无数年岁后,当阮生忆起最初相识的场景,脑中浮现的,总是那年女子听着他不像求婚的求婚词时,眼中慢慢蓄起的泪意。

而后,她垂下头,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才接口:“我十四岁那年,曾幻想过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因为那时有人和我说,等我成年了,就来娶我。”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阮东廷愣了愣。

“后来呢?他来了吗?

“没有,他没来。”

怎么还会来?那在十四岁那年说过要来娶她的男子,那曾让她误以为是认真的男子,事情一过便将她遗忘,怎么还会来呢?

后来再来的,已是八年之后现实中的人,在冷冷的清晨的海边,对她说:“嫁给我,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原来现实与记忆的差距如此之大,他再也不是十四岁那年在船上遇到的男子。

再也不是。

恩静的泪突然滚出眼眶,止也止不住。她尴尬得连忙要用手揩去那些泪,可男子的手帕已经贴上她脸颊,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拭着那滚烫的液体。

大半晌,低沉的嗓音才逸出喉:“别难过了,也许,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的人生里,始终都有更重要的事啊。

恩静心一重:“阮先生,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说说看。”

“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替她拭着泪的大手一僵。

怎么会知道这一抱之于陈恩静的意义?

到底,他早就已经忘了:关于他和她的初遇,怎么会是在1987、在阿陈过世的这一年?

1979年,她十四岁,头一回在豪华游轮上给人唱南音。而那晚,正是何秋霜与阿陈的婚礼。

是,何秋霜与阿陈。

爱人他嫁,新郎不是他。

而她,遇到了他。

即使后来大家都知道,何秋霜之所以会下嫁给阿陈,不过是查出自己患了尿毒症——听说那时的她惊慌失措,只想着如何才能不连累深爱的他,想着想着,加上阮妈妈的威逼,最终,她嫁给了别人。

可彼时阮东廷并不知情。

在那场游轮喜宴上,觥筹交错间,乐声哀凄委婉,明明是南音一贯的曲调,却被满船不懂南音的乘客批成了“丧乐”。而在她因这“丧乐”遭到一席乘客投诉时,他朝她招招手:“到我房间唱吧,小费双倍。”

众人眼中的暧昧如潮涌,何秋霜的眼更像是能射出刀子,却阻止不了他将她带入房。

只是进了房间后,他又不说话了,颀长身躯只是伫立在窗口,一直一直地沉默。

恩静站在他身后,无数次想开口,却又不忍打破他的静。

许久后,才听到他用生硬的国语说:“马上要下雨了。”

话音甫落,甲板上就传来浠沥沥的雨声,窗外的月色更加蒙胧。

“你是厦门人?”他又问。

恩静轻声回:“泉州人。”

“无妨,说的都是闽南话,”这下,颀长身子终于转了过来,那一张冷峻的脸在月光下直直地对向她:“听说在你们闽南话里,‘美’和‘水’同音。”

不知为什么,恩静突然间有点紧张,不过她还是点头:“是。”

“那‘你好美’怎么说?”

“是:‘里雅水’。”

多奇怪的音!软软的,柔柔的,阮东廷学着她念了一遍,又念一遍,唇角渐渐僵直了起来:“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那是她这一生里,第一次看到爱情的样子。罩在冷峻男子的身上,原来,连旁观者也跟着心碎。

那一次,她在他房里整整唱了一夜。他坐着,她站着,后来变成了他和她都坐着。琴声幽幽,曲调哀哀,有时一曲终了,他会问:“累了吗?休息一会儿吧。”于是两人便静静坐着,坐到她觉得怪了,又开口:“继续吗,先生?”

“继续吧。”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又停,下了又停。

她拨起弦,调起嗓,凄婉歌声绕着男子冷峻的脸。伴着雨,她悠悠地唱起:“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天明时再出阮东廷房间,旁人看她的眼色已经不同。那群狐朋狗友一见阮东廷便围上来,口吻暧昧:“昨晚还尽兴吗?”

不怀好意的口气让恩静又慌又尴尬,还好阮东廷懒得理,扭头就要吩咐她离开时,眼角一移,却又瞥到一抹越走越近的红衣身影。

一时间,他换了表情,大手突然伸过来握住恩静的,薄唇移到她耳边:“他们问我尽不尽兴呢,你说,我尽不尽兴?”

原来这样冷峻的人,在某种时候,面部表情也能变得这么邪气。

恩静被握住的皮肤一整块灼烫了起来,可刚要挣扎,又被阮东廷更紧地握住。

直到那抹红款款来到两人身边,略带鄙夷地:“阿东,你这是饥不择食吗?”

恩静挣扎的手一僵。

可东廷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下,深幽如海水的眼看似定在了恩静身上:“饥不择食?呵,这样漂亮的孩子,‘陈太’用饥不择食来形容,是不是太过分了?”

何秋霜的脸几乎气到变形,完全没有“别人家太太”的自知:“阮东廷,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阮生却像是听到了笑话:“陈太太,爱美之心人皆有。”

“人皆有?呵,要真那么喜欢,你把她娶回去啊!”

“好啊,”这话一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恩静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阮东廷调柔嗓音:“可惜太小了,这样吧,等你成年了,我就来娶你。”

没有人会信这种话的,富家子弟和卖唱女?呵!

可那时她十四岁,自知卑微却仍对这世界存有幻想。恩静张大眼,瞪着这张不应存在于她世界的好看的脸,口吻那么小心:“真的吗?”

握住她的那只手一僵,可很快,又是他淡定的嗓音:“真的。”

可后来呢?

后来,游轮抵岸,欢闹散场,那个说要回来娶她的人,一转身便将承诺洒到了海水里——

“等你成年了,我就来娶你。”

“真的吗?”

“真的。”

阮先生你看,你一笑我记了那么多天,你一句话我记了那么多年。

那是1979年,厦门海上落雨的夜。

即使最终的最终,你真的前来,将我娶走,也未曾发觉过这场命运的更迭。

公园的那端还在唱,一曲又一曲,等恩静察觉到那隐约的丝竹管乐竟近到咫尺了,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已移步至这方热闹的场地。

原来是圣诞将至,义工们在给一群阿婆提前过年。声势挺浩大,更令人惊讶的是,配着悠悠琴弦声的不是粤式南音,而是正宗的泉州南音——

“古代铜镜如月轮,磨得光亮照乾坤,才子为获好缘份,不惜将镜击陷痕……”

直到这一刻,恩静唇角才勾起发自内心的温存的笑——是,原来她还是记得的,这一字一句的《陈三五娘》,当“歌女”的那几年她不知唱过多少遍的南音:才子为获好缘份,不惜将镜击陷痕。无情荒地有情天,执帚为奴苦三年……

“无情荒地有情天……”她轻轻地跟着哼了起来。台上丝竹声悠扬婉转,一群阿婆听醉了,不知多久,她身边突然响起小女孩惊喜的声音,“原来姐姐也会唱,好好听啊!”

恩静低下头去,就看到一名小混血儿,穿公主裙、绑公主辫、粉嫩小脸上还嵌着双蓝眼睛。

小姑娘这一嚷,全场的阿婆加义工,几十对眼睛竟齐刷刷往恩静身上射来,就连台上那主唱也顿停了发音——然后,然后,再然后呢?

她原本是自嘲,忧郁,淡淡地倦着,这一刻却被几十双眼几十张口鼓舞着上台“唱一曲”——“靓女,给阿婆们唱一段啊!”

简直是哭笑不得啊!最后、最后竟连台上的主唱也走下来了:“来吧,靓女!”

这么近的距离下,恩静才发觉将一曲《陈三五娘》唱得如此委婉动人的,竟是张有个性的脸:剑眉刚毅,桃花眼含笑,薄唇一掀便有无数倜傥逸出来。

倜傥男子朝她伸出手:“懂得唱泉州南音,我估计你也是闽南人吧?正好,今晚聚在这的都是泉州那带移民过来的阿婆。”

她错愕——这么多全是泉州人?

“是啊是啊,姐姐穿得好漂亮,要唱歌哦!”混血小女孩也使劲地拍掌鼓动。

十二月的天,晚来风疾,却抵不上众人灿烂的笑与丰盛的热情。

恩静微微地笑了——是,何秋霜说得对,她原本就是歌女啊,唱南音的歌女。

可“歌女”又怎么样?一不偷二不抢,凭什么“谨记自己的出身”?有什么好谨记?再说了,这曲《陈三五娘》也在阮先生面前唱过了!

是的,唱过了。那年在渡轮的房间里,只他与她二人时,她问他:“阮先生,你想听什么?”

“随便吧。”

“我们这有一首《陈三五娘》挺受欢迎。”

“唱的是什么?”

“爱情。”

他点头。

那是1979年,早被阮东廷遗忘了的,关于恩静与阮先生的初遇。

无情荒地有情天——船甲上,雨声淅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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