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她折辱人的手段还是一点没变,可惜了,今天我为宋骁而来,她整这一出,正合我意。倒是没想到,萧景承居然站了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永宁咳疾未愈,多有不便。嘉云皇后与他并排坐着,她这时候身子已经显现出来,他的心爱之人,没有染上什么「咳疾」,被保护得很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幸福又圣洁的气质。我没理会萧景承突如其来的好心,径直站到大厅正中。乐师抬手起调,是个热闹的曲子,颤肩、翻腕、沉腰、抬腿,我像一朵火焰般旋转,衣袖翻飞,裙摆翩跹,如回莲破浪,如萦风飘雪,步摇上的缀珠晃动起来清脆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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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一糟,我元气大伤,对外推说咳疾,赖在宫里闭门不出。
最开始,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知宋骁如何作息,反正我寻他时,总是第一时间回应,他再也没让我找不到他。
「我娘,就是从前的丽嫔,和当今太后过节很深。有一天,那老妖婆也不知道发什么疯,要让我去一个出了名又远又穷的部落和亲。」
「公主……」
宋骁敏锐地察觉到我想说什么,想制止,又碍于身份。
我做了手势叫他不用担心。
我想说。
我想讲给你听啊,小暗卫。
「老妖婆话里话外,说我这样玷污皇室血统的公主,还能为国分忧,实在是福分。」
「她说得实在太有道理,所以我当天晚上,就设计爬上她那个宝贝儿子的龙床,真真正正玷污了一回皇室血统。他们不是说我脏么?那我就脏给他们看啊。」
「老妖婆一定想不通,为什么最后会是萧景承压下了我去和亲的事。」
我不知道宋骁有没有听懂我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并非金枝玉叶,我声名狼藉,不干不净。
我想说——小暗卫,为什么我认识你这样迟?我现在这个样子,连求你带我出宫的勇气也没有。
我想说——小暗卫,犹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如果我依赖上你,对你不是好事。你呀,最好离我远一点。
斜刺里猝不及防飞出一只梅花镖,蜡烛被凌空截断,一道清亮寒光闪过,烛芯被稳稳当当挑在剑尖。
我不知宋骁突然露这样一手俊俏功夫是为何?
总不是要舞剑为我助兴吧。
他言简意赅:「送公主。」
长剑横至胸前,烛火跳动,我瞪大眼睛看着逼近的温暖,一眨不眨。
这一缕火苗烧得热烈,全世界的光都在这里了,胜过九天之上的太阳。它太过明亮,以至于灯芯烧尽后,我闭上眼,仍然能看到红红火火的一片。
宋骁啊,宋骁。
我见过光,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黑暗。
我一天最多入梦三四个时辰,宋骁睡得定然比我还要少,我不愿叫他陪我受罪,每每月上柳梢就开始上床假寐。次数多了,好像慢慢也就睡得着。
宋骁不让我再直接碰外面送进来的汤药,所有的东西他都要先尝过才肯让我吃。我撑着脸笑:「这是女人补气血的汤药,你喝了作甚?」他面不改色,但耳尖仍爬上可以的红痕,于是我追着他笑:「小暗卫,你要把自己晒黑一点的呀,晒黑了本宫才看不见你脸红。」他敛着眉几个纵身从我面前消失,居然没上梁,而是直奔屋顶。
窗外好大一个艳阳天,这个季节坐在屋顶晒,会晒死人的。
我只得提着裙子出去追他,两手搭在眉心作挡太阳,一面寻找他究竟栖身于哪片屋脊背后。
有时候,他会溜出宫去,买红糖包子回来。莹润的糖浆流出来,挂在指尖,被我一口嘬干净,再抬头,撞上宋骁视线,又在瞬间挪开。
没有人再提过那个血夜。
我不知到底从前种种是噩梦一场,还是如今种种皆为虚幻。
如此过了月余,有一天,吃完包子,宋骁忽然说他以后不来了。
哦,不来了。
不来了。
他是龙卫嘛,又不是公主卫,不可能守着我一辈子的。
他总要走,回去萧景承身边。
我把嘴一抹,勉强笑道:「不早说,好为你整治一桌好菜,现下都吃完东西了。」
他摇摇头,「吃这个就很好。」
我问他什么时候走。
我明明没有哭,宋骁却忽然伸出手,拇指从我眼角边一路往下滑去,他手上有茧,擦在脸上痒痒的,我憋着笑闪躲,他也难得笑起来,弯着眼,显得睫毛更加纤长。
我问出那句藏在心里好久的疑惑。
「你的睫毛这样长,戴面具不会戳眼睛吗?」
他的手一顿,挑了眉道:「公主可以摸摸看。」
他这时候已经晒黑许多了,小麦色皮肤,骤然一挑眉,令人心惊肉跳的英气。
我从来是不知羞的一个人,这一回却不敢僭越,避开头,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会让人心颤的东西。
宋骁把这些动作尽收眼底,他静静看着我,又像越过我,看向后面计时的漏刻。
我晓得他要走了,我该抓紧时间说点什么。
几度张口欲言,又把那些话生生咽下。
我想说:「小暗卫,你不要走。」
我还想说:「小暗卫,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们出宫去,再也不回来。」
可是出宫的风险这样大,他虽是一流的武功,毕竟还要带上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我,我如何能让他用性命护我周全。
我这厢纠结来纠结去,宋骁已经戴好面具,这下我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只听见他说:「我在公主枕头下面放了东西,去看看?」
依言寻去,掀开枕头,下面放着一支步摇。样式夸张,下面坠着鎏金垂珠,一看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我满心欢喜地把那支步摇簪上,一边对镜添妆,一边问:「好看吗?」
没有人回应。
殿里空空荡荡,回应我的只有窗外呜咽风声。
握笔的手颓然顿住,复又若无其事继续细细描眉。
我的小暗卫,他张开翅膀,呼啦一下飞走了。
没有宋骁日子还是要照过。
我把那支步摇妥妥帖帖收了起来,以前如何过来的,以后就如何继续走下去。
其实我知道,他大抵在萧景承身边护卫。倘若我去找萧景承,十有八九能被宋骁看到,可我一次也没有去。他大好年华,而我残花败柳,我不忍心毁掉季淮安的前程,难道就可以毁掉宋骁的么?
挑了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我去花房要了一株太阳花。这种花很好种,掐点枝条,插在土里就能活,号称打不死,小时候,我家院墙外种了一大片。
花房里的花匠忙得很,正热火朝天地伺候数十盆牡丹,掌事太监背着手监工,「你们一个个的都仔细些,这些都是皇上赏给皇后娘娘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非扒了你们的皮去做花泥不可!」
我不明白为何一朵花比人命还要贵重,但转念一想,好像我的命也没有比这些小太监更加金贵。
只有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命才叫命。
在这深宫之中,从来如此。
正是多雨多日晒的季节,带回去的花长势喜人,也没怎么打理,不多几日就开出红艳艳一片。
十五那晚下了好大一场雨,我于隆隆雷声中惊醒,窗外不断有电光撕裂苍穹,状若游龙。
我想起宋骁曾说:「半夜更深雾重,梁上从来都潮得很。」今夜瓢泼似的雨,那宋骁栖身何处?他冷不冷?
反正睡不着了,我索性搬了桌椅,踩上去,垫了脚一点一点地往房梁上摸。
梁坊触手冰凉,是干燥的冷,并没有一点潮气。我稍稍放下心来,重新钻回被窝,可又睡不着,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雨越下越大,惊雷滚滚,电光穿透乌云,我把窗框推起来一点透气,急落的雨花立时砸进屋里来,水花啪一声在我手背上溅开,我忽然,就明白了。
宋骁骗我。
他骗我。
梁上这么干,那他身上的潮气从哪里来?
我沾到他身上的血,不可能在夏日一天一夜也未干。
所以只能是他自己的血。
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吗?
我昏睡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一句也没有同我讲过。
他彻夜陪我,替我试毒,听我讲话解闷,为我出宫买包子,在沉寂的夜为我送上一束光。
我甚至不知道他身上有伤、伤在哪里、伤好了好没有。
小暗卫……小暗卫……你……你……你这个傻子。
几日后是太后寿宴。
这么些年了,我瞧着老妖婆从皇后一路当到太后,她年华日渐老去,爱拿气派的劲儿却不减当年,好像场面不隆重铺张一点,就配不上她至尊无极的身份。
她的宴席,我向来不大去,可是这一回,却觉得隆重也有隆重的好。
这样人多的场合,萧景承身边龙卫定然很多,宋骁,你一定会在的吧。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我已很久没有这样尽心打扮过自己,发间只簪了那支步摇,又顺手摘了几朵太阳花作点缀,像光又像火焰的颜色,我觉得他一定会喜欢。
小暗卫,我做人群中最亮眼那一个,你可一定要一眼瞧见我呀。
当年娘亲以色侍君,我完全继承到母亲的美貌,这样盛装,老太后定然会不痛快。果然,开席不过半炷香时间,她就注意到我了。金口一开,先夸我貌美,然后顺势叫我献舞助兴。
全天下最好的舞姬就在这里,她偏偏不看,当着满室宾客的面,叫我这个公主献舞。仿佛在她眼里,我不是与皇帝同辈的长公主,而是个任她取乐的戏子。
她折辱人的手段还是一点没变,可惜了,今天我为宋骁而来,她整这一出,正合我意。
倒是没想到,萧景承居然站了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永宁咳疾未愈,多有不便。
嘉云皇后与他并排坐着,她这时候身子已经显现出来,他的心爱之人,没有染上什么「咳疾」,被保护得很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幸福又圣洁的气质。
我没理会萧景承突如其来的好心,径直站到大厅正中。乐师抬手起调,是个热闹的曲子,颤肩、翻腕、沉腰、抬腿,我像一朵火焰般旋转,衣袖翻飞,裙摆翩跹,如回莲破浪,如萦风飘雪,步摇上的缀珠晃动起来清脆的响。
一舞毕,殿中有人唏嘘惊叹,触及太后冰冷的目光,这躁动又很快安静下去。
我朝虚空敬酒一杯,作拜谢状,而后也不管老妖婆怎么想,直直走了出去。
小暗卫,你看到了吗?
这支舞,为你而作。
谢谢你呀。
得你相伴相护,是我祝永宁一生之幸。
寿宴热闹,衬得长乐宫孤寂冷清。
我回到自己宫里,自饮自酌。我以前其实是爱喝酒的,后来有了芊芊跟宋骁,便不大喝。
杯中一盏明月,二更将过,门帘掀起又落下,萧景承走了进来。他已脱了寿宴上那身龙袍,换上一件石青色常服,不晓得为什么,王允没跟在他身边。
我饮尽杯中酒,抬起眸子冷冷地睨他。
「你来干什么?」
「朕不能来?你的身体怎样了?」
「托陛下洪福,倒也死不了。」
「祝永宁,在这宫里,只有你敢这样同朕说话。」
「怎么,陛下第一天知道?」
他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眼睛落在我身上,里头神色不明。
「你今天为什么跳舞?」
关你什么事,又不是跳给你看。我压下心中不耐,漠然道:「遵太后令。」
「哼,你是这样的人吗?」他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居然软下来,「不过跳得不错,这支步摇,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想碰我头上的钗环,我下意识护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道:「萧景承,注意身份,别忘了你在这说过的话。陛下还是早些回去,省得夜深路滑,走错了门。」
萧景承抓了个空,他合上空荡荡的手掌,神情莫测,过了一会儿,他道:「好得很啊,祝永宁。」
和萧景承聊天总是这样,半句也嫌多。
我绕开他,打开门,淡淡道:「本宫倦了,陛下请回。」
屋门啪一声被合上,萧景承一手扣上门阀,一手拽着我往内室走。
他的力道那样大,我疯了一样踢在他身上,猛地挣开他,扬起巴掌还被碰到,又被他擒住,只觉得手腕都要被他箍断了。他看着我挣扎,眸中有浓重欲念闪过。
「当初爬龙床求庇护是你,现在立牌坊也是你,祝永宁,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萧景承把我两只手拧在一起,衣襟被扯开,头发散落,那支步摇簪不稳,摇晃几下,从松松垮垮的发髻上直直掉下来。
漂亮的金黄色,像凤鸟陨落。
一道暗黑色迅疾的风掠过,步摇于落地之前被截住。
许久不见的火焰重新燃烧在眼前,宋骁静静握着步摇站在那里。他带着银色面具,神情样貌,全然看不出来,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双眼。
我见宋骁对照顾我的哑奴出过剑,那时他剑气纵横,杀气四逸。而此时他垂着手,悄无声息站在那里,我却觉得害怕。这种平静之下是汹涌的、磅礴的、能撕碎一切的杀意。
原来他做暗卫是这个样子。
萧景承察觉身后有劲风,到底没有慌乱,他拢好衣服慢慢往回转,见到来人,似有惊异。
「龙七?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骁淡淡的,一字一顿:「她不愿意。」
「什么?」
萧景承似有一瞬间迷茫,他看看宋骁,又回头看看我,忽而恍然大悟,掐住我下颌哈哈大笑:「祝永宁,朕还真是小看你了。朕不过派个龙卫照看你几天,他就对你死心塌地,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骁出现在这里,我既难堪又感动。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他怎么能……他不要命了?
宋骁好似全然不知我心中所想,他冷冷静静地对当今圣上说:「放手。」
萧景承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挑衅地在我脖颈处印下一吻:「敢动朕的人,你是第一个。」
屋里不知何时又多出几道人影,隐藏在暗处的龙卫都出来了,他们与宋骁戴一样的面具,一样的火焰护腕。
我瞧见宋骁拔出了剑。
小暗卫的武艺原来这样好,他一个打赢好几个,屋里穿着黑衣服倒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我伏在他背上时,摸到他肩膀一片潮湿。
我们又一次奔走在屋脊上,时空倒转,这一次换他的血沾湿我衣裙。
我搂紧他,感受着月儿如钩,星野辽阔。
「宋骁,你这个大傻子,这一回,我们两要死在一处啦。」
他抿紧嘴把我往上颠了颠,「我送公主出宫。」
出宫……出得去吗?
我这样不习武的人,都能看到,远处,有弓箭手埋伏。
「宋骁,虽然我身子脏了,可是我的感情很干净的,你要是不嫌弃……」
——「公主金枝玉叶。」
——「脏的是他们。」
我怔住,灼热滚烫的液体慢慢从眼眶流出来,热辣辣一片,我用力地,抱住了他。
宋骁,要是有来生就好了。
我们……我们……不要生在帝王家。
回廊尽头,弓箭手严阵以待。
宋骁将我放下来,又撕下一片内衬,俯身蒙在我眼上。
不远处箭镞泛着冰冷冷的青光,我直觉宋骁一去就是诀别,拽住他袖子道:「你……凑过来些。」
他的睫毛又密又浓,滚在手心,像两把小毛刷,这一回,我真真切切摸到了。
宋骁,宋骁,你要是出了事情,我殉你。
我们到地府下面,做一对快活夫妻。
弓箭手迟迟没有放箭,两厢僵持下,那边渐渐起了嘈杂,一个石青色身影被禁军簇拥着走上前来。
是萧景承。
他眉间结着化不开的寒霜,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森,相比之下,从前他对我的那些态度几可算做和颜悦色。
「祝永宁,过来。」
过来?过哪去?到他身边去吗?
不,不要。
我要和我的小暗卫在一起。
萧景承抬起了手,自他口中漠然吐出「放箭」两个字,霎时箭雨铺天盖地,围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宋骁背着我站起来,他低低道:「公主,别看。」
我不看……我不看……
耳边尽是兵器交接声、血肉碰撞声、人声,我掌心一片黏糯,宋骁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重重颤抖起来。
他中箭了。
我立时掀开了蒙眼的黑布,又一道利箭破空而来,我当即反手抱住宋骁。
「祝永宁——!」好像是萧景承的声音。
天地间的一切动作都放缓下来了,记忆走马观花从眼前回溯,原来中箭是这种感觉,我轻飘飘抚上宋骁的脸,断断续续问:「你……疼不疼?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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