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琰曾于某日清晨,悄悄去拜访了居住郊外别院的丞相蕫彰。
隔日便有人传说,她是前去寻求董相的帮助,以董相的地位和声望,助她在朝堂上站稳得势,此举足以看出她昭昭野心,毕竟,有实无名地拥有着齐国那支最强大的军队西府军,让朝堂里的权贵不得不忌惮三分。
那些闲暇无职,又喜妄谈朝事的清流人士对此事议论纷纷。
又传来消息,她在董相那只待了片刻,便被董相下了逐客令,可见董相对她是相当不满的。
那倒也是,董相本是学宫的太傅出身,又是王上的授业恩师,最看重诗书礼义,最反感冷器蛮力。
这熊琰看着倒是挺勇武决断的,不过只可惜是个武人的头脑,只顾着贪求更多的利益,竟不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找了个最不可能的人物来当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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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齐王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王宫里的陌梨池上喂鱼,他与小舟坐在一叶小巧精致的木兰舟上,这里是他与小舟最喜爱的景致。
相传多年前他们定情于此舟,还闹出宫中一阵风波,可知悉的宫人多闭口不提,毕竟那是君王隐晦的情事,时日一久,此事也真假难辨。
一只鸽子飞来,落在他们的中间,齐晗打开鸽子脚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一张薄纸,便知道了熊琰拜访董相的事。
“随她去吧。”他笑着把那张纸随着鱼食一同扔入池中,“老师自有权衡。”
对面的小舟低垂着眼,虽然不知道纸上的内容是什么,也依旧温顺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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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只在那一天,熊琰就去了蕫彰别院两次,但这第二次,是用了飞贼翻墙入户的伎俩,便不堪也不能被外人所知道的。
当她飞檐走壁地从窗口翻入蕫彰书房时,蕫彰在翻阅一卷泛黄的书册,望见她将蒙面的布扯下,并不惊讶,只老态龙钟地将书页翻至下一页,笑着说道,“王后如此身手,锦衣夜行,不觉遗憾吗?何况还是翻入我一个半老孤臣家中,甚是不妥。”
熊琰微微一拜,“熊琰一身夜行衣,何来锦衣之说,就算是锦衣夜行,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达到某种目的罢了,何来遗憾。再者,能让熊琰甘心这般模样再顾府院的,齐国上下便也只有董相了。”
“这么说,老臣该是感到荣幸了?”蕫彰放下书册,满脸皱纹的脸挂着和蔼的笑,“白天老臣该是说得很明白了,无论王后再如此劝说,老臣也万不可能答应。”
“熊琰知道董相白日在众人眼光之下,是万不可能答应,故今夜再次前来,求得董相相助。”熊琰一咬牙,竟是跪地一拜,“求董相助熊琰一臂之力,熊府及西府军将士的万千性命皆在董相手上。”
“熊琰,你可知你所求的是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壮大兵马,是要对外,可是别人如何得知你不会拥兵掌权,这是谋逆的死罪,念在我与你父亲尚有旧情,是定要劝你悬崖勒马的。”蕫彰望着她,微微叹息。
“熊琰便是知道董相与父亲的旧情,才前来求董相相助,当年董相收留我那四处漂泊的父亲,为的就是要让齐国改变兵弱将缺的状态,不受他国所欺,熊琰的目的何时又不是这个?现下邻国强军突起,说句不怕得罪其他几位在朝将军的话,若有一日赵国再来犯我国境,能挡的只有我熊府的军队。”熊琰提起她父兄给她留下来的这支军队,眼中溢满自豪之色,但想到别处,却也是万分愤慨,“在熊琰看来,满王城的那些鸿儒名宿,多是些空有虚名,附庸风雅的人物,只有董相,熊琰是最是敬重,熊琰知董相是齐国的忠臣,三朝的柱国,饱读经义良著,满腹的经纶,也全是实用于经国治世,而董相也知道现下的齐国早已不是数十年前乃至上百年前那个鼎盛繁荣的齐国。国人妄自尊大,却不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何改变,非要等到强国的铁蹄践踏到自己的家园才知道忧虑吗?”
熊琰抑制着激动站起身,轻呼一口气,“若是等到那日,家国破碎,熊琰父兄数十年的守护和董相一世的经营也都白费了啊,还有齐国千万将士百姓的性命也将如草芥,齐国锦绣河山也将被糟蹋。贵族子弟还沉浸在衣锦荣华,董相与我难道还不该清醒吗?”
她说得气势凛然,说得也快哉爽哉,一连把心中的不甘和愤慨都一一道来,在边关战场见识过了赵国铁军是何等的勇猛和强悍,直把她与兄长惊得日夜在马上守备,枕剑而寐,生怕一败国破,他们就成了亡国的罪人。
可归来后又在王都见识了王室贵族奢侈的用度和夜夜笙歌的宴会,那些人轻视从战场归来的军人,认为只有贫贱和粗蛮的野人才会到那种荒凉的地方与别人厮杀,而像自己这般干净而高贵的人是不屑于这么做的,殊不知他们的浮华生活却都是军士们用刀与血守护的。
这些人高高在上,位高权重,主宰着齐国的命运,手里握着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就连她兄长的性命,也是拴在他们手里的,从前她不懂,一腔热血,忠君报国。
自从她懂了以后,她便发誓,这些人守不住的齐国,她兄长死前还惦念着的齐国,由她来守,哪怕是付出再大的牺牲,流再多的血,她也绝不退步。
蕫彰浑浊的老眼看着她,心里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良久他才说道,“自古我齐国选后,选能辅佐君王的聪明女子,家中不能有势,选家中有势的,只选贤惠却无政治见识的。熊琰你雄心勃勃,又掌握着我齐国最强的军队,饶是有再多的说辞,作为王后,也实在让王上与诸臣难以放心。在你赴赵归来之前,我为你占了一卦,命多祸乱,殃及国祚,这是天命,你不认命吗?”
“熊琰对天地间的自然轮回之命理,确感敬畏,但却对那些借由鬼神之口的命定之言十分之不屑,鬼神之说,真假难辨,熊琰向来不喜束手以弊,凡事都要拼出个胜负,才甘心,若这是天命,那熊琰如今便是与天较个劲。”她将这些逆天之话缓缓说来,自然而然。“除了这些,不瞒董相,熊琰也是存着私心的,兄长中毒而死,死得蹊跷,此次归来熊琰是要找出杀害兄长的凶手的,熊琰为何有此判断,其中细由熊琰也不便对董相明说,熊琰已经有怀疑的人选,只待继续追查,求得水落石出。”
“不管你怀疑的是谁,万事求个证据,切勿鲁莽行事。”蕫彰摸着脸下的白须,心中略有担忧,他当然知道熊琰指的是谁,只是这回两头难护,他也只得静观其变。
“自从现在的殿下为王,我早已心衰力竭,体弱病残,只求不问政事,一心躲在这院子里等着安然归天。就算再怎么留恋,这许多事都该交给王上和年轻人去做了,我只静静看着,聊以慰藉就好,至于王后先前说的那些事,老臣空有忧虑,却力不从心,实在不能再做些什么了,王后实在想做些什么,老臣只得苦口规劝,也无力阻止。”蕫彰佝偻着背,痛苦地咳了几声,似乎真是年老体衰,垂垂老矣。
他的话已至此,熊琰心中有再多思虑,也只得作罢,不过他答应不会阻碍自己的行动,此行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于是熊琰拜谢后,欲想转身离开,却被蕫彰叫住。
“不管王后今后想要如何,也千万别动王上,不然就算是老臣苟延残喘,拖着半条老命,也会去找王后拼命的啊。”
他说得如此凄哀和悲凉,但熊琰知道,这位隐居于此的当朝丞相在朝中的影响力是有多大,而他想要置她死地,方法也不止一种,万万是用不着他亲自来跟她拼命的。
熊琰点点头,转身攀上房檐。
当熊琰满怀着忧虑,思索着蕫彰方才的话时,蒙着面的她不自觉已飞遁至宫墙之上,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宫墙边的树影走,却没发现一个同样漆黑的影子立于房檐之上盯着她。当她发现的时候,那个影子已亮出一柄森冷的刀向她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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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下半夜,凤栖宫里的无忧仍在大殿内来回踱步,不知去了何处的王后许久未见归来,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叫她焦急万分,却又不敢通知人去寻找。
她着急了许久,忽然一个人影从宫殿的大木窗外跌入,惊了她一跳,正欲叫人,只见那人气若游丝地叫了声“无忧”。无忧听出了是熊琰的声音,赶忙过去扶起她,可接近一看,熊琰的肩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那血顺着膀臂直往外流,已染了半身的猩红。
无忧哪见过这种场面,用手帕捂着伤口,不知如何是好。
“王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王上,要杀我。”熊琰艰难地突出几字,便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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