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也不过是念了两年私塾,哪里还晓得更多?”范瑾规矩作了一揖,然后望眼徐期,心说这话不可多言,就又拜了一遍:“小民在外野惯,只是这小子前些日子才刚进了镖里,不知大人能否安排个遮风地方给这小子。”
“这镖头儿,你言重了。”这廷尉大人伸手唤来个差拨,扭头就问:“你们那值班的哨房,可还有甚么空处?”
“回牢头儿的话,别说空处,还有一间整整的哨房。”话至这里,这差拨好像也觉察到有那么些不合常理,忙就笑着凑到范瑾跟前,嬉皮笑脸:“是在这牢子最里头儿,本来是想俩侧各有个房儿,可后来就觉得那实在是不必要,就一直空着。只是毕竟是在最里头儿,平日少见日头儿,就怕二位介意……”
“这倒无妨。”范瑾又朝这差拨拱了拱手,饶是一团和气:“各位官爷儿给小民俩个安排个遮风地方,小民已经心满意足,只恐叨扰了各位官爷。”
差拨闻言,还未回话,一旁廷尉就走了过来,手掌落在范瑾肩上:“我等既然给你安排,就自然不怕你的叨扰。”事已言毕,这大人就吩咐了个差拨给二人带路,而他自己则重新坐回之前位置,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本官乏困欲歇,还请二位慢走。”
既如此,也就不好再留。范瑾转身,一个差拨就小跑过来,手里照例提着长棍,就用棍子往前一指:“二位请随我来。”
徐期连忙跟上,才出了门就是左转,如是绕进小巷。二人在前面走得快,可徐期倒是不急,只是偶尔往右边儿看。隔着栅栏门,就勉强能见一个个门后都有一团白色影子,或卧或坐。
正在悠然行,忽然一个家伙扑了上来,徐期一愣,脚就站住。许是见人停下,那人激动得很,嘿嘿一笑,徐期仔细一瞧,正是面上染了灰附了一圈乱发,那脸也不干净,露出残缺的牙口,只使劲儿摇晃铁栅栏:“这位小哥!我是被冤枉的啊!我是被冤枉的哇!你怎么也得给那大人说到!”
差拨扭头,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扯过徐期,瞪那人一眼:“你若还是这般,回头鞭子伺候!”
“不敢不敢……”
徐期这就接着向前,忍不住回头一瞄,那个家伙已经缩了回去,再往里面就看不清楚。差拨许是见了,伸手抚了把徐期的脑袋:“你还年少,不晓得这里许多事端,有的家伙总哄自己无错,日子长了,他自己都是信了。”
“原来如此。”徐期半信半疑,可也不好再说,范瑾见时,忙就扯了扯徐期的袖子,暗示是该接着走。
又是数十步,这边儿就算到了头。徐期一看,原是将牢房改的。铁栅栏没动,只是外头儿加了层廉价板子,便当是个门了,上书一个“卫”字。而左上侧给掏出一个挺大的洞,也不知怎么用纸糊上,勉强算做窗子。
另一边儿,差拨仔细瞧着徐期,见得徐期眉头皱起,就连忙说道:“这地方着实见不得人,整天也都看不见日头,只是为了二位安全,实实在在是只能委屈二位了。”
“不碍事。”范瑾侧身,对着差拨行了一礼:“这官爷,你已可向你家大人去复命了,我们二人自己瞅瞅,安排安排。”
“好嘞,要有甚么事讲,我平素就在最前头那个屋子,和这屋子差不多,你们进来时候应该没有咋瞧。”说罢,这差拨忙还了礼就转过身子,想是复命去了。
“官爷慢走。”范瑾拱着手,等那差拨走出数十步,这才扭头,看看徐期:“得,咱就看看剩下几天,咱得待这甚么地方。”
徐期点头,就自个儿上前一步,拽住那板子上多出的一处凸起往外一拉。接着就走到侧面,范瑾先走一步,踏入里面,望了眼上下物件儿,这就伸手拍拍徐期脑袋:“小子,看来你我躲不开几天苦日子了。”
徐期闻言,扭过头一看,只见里侧靠墙立着一张小床,另靠着一张小椅,床上是竹子做的席子简单铺了,外加一床被子,堆在一旁。床下是堆干草,看着挺乱,些许撒了出来,可到底是整理过,屋子地上已不见多少灰土。
范瑾瞅了一眼门锁,就走到床头,试着躺下,又很快起身,冲着徐期讲道:“这东西硬得很,夜里怕是还得拿些草放席子底下。”
徐期点头,走到这一侧,帮着把席子卷起干草一铺。范瑾自是铺了另外一侧,看着徐期那边儿整妥,便用下巴一指:“你上去试试。”
“好。”
徐期躺下,感觉还好,也起了身,拿了手按按。范瑾见是这般也不知何意,只是笑道:“怎么?你是还嫌不够软和?”
“范叔,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丫头。”徐期说着又踱至门口,向着外面望望,确是无人。这就折身过来,仔细看着门锁:“就是我还真有点担心……”
“门锁在我才进来时就看过了。”范瑾已爬上了床,侧目望了望,就又重新闭上眼:“这么一闹我又乏了,你等日头将落时候再来叫我。”
“噢。”徐期话音刚落,低头就在门后见了一小堆儿灰土,看来这些差拨也不算甚么勤快人儿。愣了一会儿,他至于想起是不是该给范瑾说声,再抬起头,范瑾那边儿已经鼾声大作。
……
烨城,杨府院外。
自那日后,一名少女常来张望,衙门的人儿故此生疑,却见是个姑娘,心道不该是甚么坏人物,就给客气带走。
殷峤是才阅了这月的民事,就见着个差役带着姑娘过来,姑娘瞅着差役样子,也是规规矩矩学着样子去画瓢儿:“小的杨妙……参见县太爷。”
殷峤看这姑娘长得俊俏,心生欢喜,听过这话更是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让差役去了,便拉过来姑娘在距自己极近的地方,把姑娘上下瞅瞅,缓缓摇了摇头:“丫头,那是他们该讲的话,你是个女儿家不该那样说话,也不该那么行礼。”停了停,他伸出手来,像要在这姑娘额头一点,却在半空停住,只是扶着姑娘肩膀:“要是女儿家称呼自个儿,大概是都唤作小女。”
“小女记着了。”杨妙点头,这时节更让殷峤看得仔细,只道是抹淡眉,鼻头小小,面颊红晕点点,额头鬓发是乱了些,却正添了些自然风度。
“哎,这便是了。”殷峤起身,然后后退几步,一边儿把袖子挽住,一边对着这杨妙讲:“我给你做个样子,一般女儿家是这般行礼,你学我就是了。”说着,他稍稍屈膝,两掌在另侧覆在一起,稍稍一停。稍过一会儿,见姑娘是仔细看了,便又立正:“丫头,你也来遍嘛。”
“是,大人。”杨妙学着殷县令样子一一照做,方才起身。
殷峤至此已然清楚,既是常常张望那个府邸,肯定是和那杨府有着密不可分之关系,看过一身短襦长裙,再见之前风度,自然不是寻常人家。他缓了缓神色,轻轻抚着姑娘脑袋:“丫头,你家父是何人?怎么就在那杨府门外?”
“家父名唤作勋,字以曜。”原本杨妙已稍稍稳住了声色,可后半句,却哆哆嗦嗦,只说:“小女家本是在……”
“杨以曜……”见杨妙说不出甚么,把名字念了几遍,殷峤心里更是确认了几分,就拂去丫头脸上的泪点:“那你就休要讲了,你只听我讲,行吗?我要说的是,你就点点头,这个应该就不太难做到了吧?”
嗯,杨妙自是点了点头。
“那好,你家就在那府里,而你的父亲就是那杨府的主人,是也不是?”
杨妙接着点头,已是泪眼婆娑。
见此,其他,便都不用问了。殷峤长叹口气,姑娘害怕得紧,是故不能强问,再说,一个小姑娘勉强保了命,真要她记得甚么,怕是也在坟里头了。事情到这儿,就没法再问,只是这小姑娘要如何安置,这倒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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