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作者蒋澄写的一本小说《不能和解》主人公是蒋澄唐楠,本书看点推荐:我弟弟出去旅游一次也不止这点钱。可是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来说,真是没办法弄到的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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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病床前对我妈说:
「你怎么天天净事儿?就会给我添麻烦。
「我告诉你,我可没时间管你,有事去找你儿子。」
病房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神里的带着鄙夷。
我妈委屈地大声道:
「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可是你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声道:
「二十年前在这里,你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不记得了吗?」
她愣了一下,浑身的气焰一下子就消散了,讷讷道:
「你也太记仇了……」
我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
走出医院,外面的天气很不好,雾蒙蒙的一片,空气潮湿又黏腻。
跟我住院的那天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那种很痛苦的记忆。
正是因为太过痛苦,所以特别鲜明,不管过了多久都好像是昨天一样。
我初二那年住的也是这家医院。
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肚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疼。
我家早上都是我做早饭的,因为我妈说他们工作辛苦。
当时我问过她,那为什么弟弟可以不做。
我妈理所应当道:「你弟弟长身体呢,再说他学习多累啊?」
可我和我弟弟是龙凤胎,我只比他早出生几分钟而已。
更别提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我弟弟只是吊车尾,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辛苦的。
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得太多,我也知道我和弟弟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一直听话地先早早起来做完早饭再去上学。
可是今天不行,肚子实在太疼了,就好像有把刀在肚子里转一样。
我实在没挺住,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被狠狠踹了一脚,当场就把我疼醒了。
我睁开眼,我妈正站在我床前叉着腰,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女儿,倒像是看仇人似的。
还没等我说话,她就指着我鼻子骂道:
「你怎么不起来做饭?特意想耽误你弟弟上学是不是?!」
我疼得浑身冒冷汗,虚弱道:「妈,我肚子好疼,你送我去医院吧!」
我妈冷笑一声,把我身上的被子一把扯开,嘲讽道:
「为了偷懒什么鬼话也能编出来,把你弟弟饿死你就满意了,养你这么个白眼狼有什么用?」
被子被猛地掀开,冬日的冷空气吹在身上,浑身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我身上,冻得我直哆嗦。
我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强忍着站了起来去熬了一锅粥,自己一口也没吃就去上学了。
这一天我疼得几乎站都站不住,在课上什么都听不到。
但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流,一句疼也没喊。
因为我知道,我哭了也没人看。
放学的时候我站起来想收拾东西,结果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病床上了。
旁边的医生跟我说是急性阑尾炎,埋怨我妈怎么把孩子送来得这么晚,再迟一点可能肠子都要穿孔了。
我妈站在一边撇撇嘴,斜着眼不耐烦道:
「你怎么天天净事儿?就会给我添麻烦。」
「我告诉你,我可没时间管你。」
她点点包里的钱,脸上浮起一层怒意:
「妈的,又是 3000,养你有个什么用,真晦气!」
说着她就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出去了。
连医生都惊呆了,看着我妈的背影道:
「嘿?!这妈是怎么当的?!」
我在一边没说话,实在是太疼也太累,整个人一点力气也没了。
医生安慰我道:「你妈就是气话,当妈的哪有不管孩子的。」
我艰难地对他扯出一个微笑。
我知道我妈不是气话。
果然,我妈从那之后除了来交过一次钱,真的一次也没来。
我爸和我弟就更不用说了,家里就好像没我这个人一样。
我刚做完手术却一口饭都吃不上。
还是隔壁阿姨看我实在太可怜,照顾儿子的时候多给我带了一份饭,我这才熬过去了。
其间插尿管、上厕所,我都是在护士的帮助下完成的。
后来我好一点了,会帮着隔壁阿姨打点热水,照顾一下她儿子。
阿姨每次都不让我干活儿,拉着我的手叹气道:
「多好的姑娘哦,这当妈的心也太狠了!」
我听了心里泛起细密的刺痛,连一个陌生人都知道心疼我。
然而我又觉得有点麻木。
太多次了,我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我妈没让我住院太久,医生说要至少住一个周,但我住了四天就出院了。
因为我妈说住院费太贵了。
我回家的第一天,我爸就笑了。
我以为他是要关心我一句,但他说的那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说:
「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做的饭难吃死了,明早上下个馄饨吃吧。」
我后来想起来也觉得很离谱。
哪怕就是个保姆,生病回家的第一天雇主也会象征性地关切一句吧。
可在他们眼里,我的唯一价值,似乎就是在家做家务。
我妈坐在一边,拿着一个本子给我算账。
「手术费加住院费,3000!再加上之前你花的,一共 63000,这都是以后你得还给我们的。」
是的,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是我家里有一个专属于我的账本。
从小到大我花的每一笔钱,我妈都会记在这上面。
最开始我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个账本,是有一次我们一家出去买过年的新衣服。
我妈给我弟买了一件 1800 的羽绒服,等到了我这里,她就说没钱了,不买了。
我当时还有点傻乎乎的,指着她的钱包问:「里面还有钱啊妈。」
我妈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混杂着不屑和鄙夷,她说:「你确定要买?」
我那时候才上小学,小姑娘当然很喜欢穿新衣服。
因此,虽然我妈的眼神让我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点点头。
我妈也没多说,领着我去买了一件 138 的外套。
为什么这件衣服的价格我记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当天回来,我妈就当着我的面拿出了那个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我这么多年的花销。
而第一笔,就是她生我的时候花的住院费。
她拿出笔来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记下一个数字:138。
「这都是你花的钱,」她指着账本道,「这是你的买衣服钱。」
说着,我妈就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 9 岁的我,一字一句道:
「闺女都是外人,将来这些钱你都是要还给我的。」
我那时候太小,还不太理解什么意思,于是好奇地问道:「那弟弟也有吗?」
我妈表情一下子变了,恶狠狠地盯着我冷笑道: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弟弟的!
「你记着,你花的都是你弟的钱,你得感恩他!」
我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感恩弟弟,但我妈的表情太可怕了,我只能害怕地点头:「哦。」
其实我家的条件不说很好,也绝对算得上中产了。
我小学的时候家里除了省会的两套房子,还有两个铺面。
但是我爸妈说,那都是弟弟的东西,让我不要觊觎。
这种日子过得久了其实我也就习惯了。
甚至到后来,我已经自觉在家里是个外人了。
跟我妈索要的每一样东西还不等她说,我就会在自己心里先记上账。
这是多少钱,加起来多少钱,以后要还多少钱。
说句心里话,我爸妈对我并不算很亏待,我在家虽然吃喝都不如弟弟,但是基本的生活还是能保障的。
他们只是完全把我当成一个外人,和我算得很清楚。
就好像在银行贷款一样,我的成长其实就是我向他们贷的一笔款项。
这笔款项需要我长大了连本带利地还给他们。
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直到有一次跟我朋友提起这个事情。
我朋友是独生女,她震惊地告诉我:
「你爸妈是不是有毛病?!」
然后她告诉我,父母的爱都说无私的。
她从小要什么爸妈就给什么,从来没提过什么还钱。
她还说,大部分的父母都是这样啊,爱怎么能用钱计量呢?
说起来有点可笑,这种连常识都算不上的理论,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不啻于告诉我地球是方的一样震惊我的三观。
那后来,我就开始留意观察周围的人,最后我发现我朋友说的是对的。
我才是那个特例。
我没忍住回去问过我妈,为什么要对我跟我弟弟这么区别对待。
我妈的表情很惊讶,就好像我在问地球为什么是圆的一样。
她理所当然地告诉我:「因为唐承嗣是老唐家的根,我们以后养老都要指望他的。」
我十分不解:「我也可以给你们养老啊。」
「你?」我妈掀起眼皮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
「闺女都是给别人家养的,你是别人家的人,可不敢指望你。」
……
我爸妈是真的把这套标准贯彻到底的。
我弟弟高考那年,我也高考。
那时候家里为了弟弟高考气氛十分紧张,我妈天天让我换着花样做饭给弟弟补脑子。
明明同样都是高考生,我弟弟在家跟皇帝一样。
我妈都不敢大声跟他说话,生怕吵着他休息。
而我高三一年四点半就要起床,先给弟弟做饭,然后赶紧去学校早自习。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弟后来到底没考上本科。
我爸想了个法子打算把他送出国留学,然后大摆宴席给他庆祝。
弟弟的出国宴我爸朋友亲戚请了好几桌,大家在酒席间推杯换盏,纷纷恭喜他:
「老唐,你福气太好了,儿子闺女都这么有出息,听说你闺女成绩也很好!」
我爸一愣,随即摆了摆手道:
「闺女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有什么用?」
随即他拿着一杯酒走到我跟前。
我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怀着微弱的希望,也许他是来祝贺我的。
因为那天也是我生日。
「孩子,你今天就 18 岁了,成年了,爸爸祝贺你!」我爸端着酒杯醉醺醺地笑道。
我心里又酸又涩,眼眶没忍住一红。
虽然我和弟弟是一天生日,可我从来没过过生日。
没想到我爸居然会记得我。
我站起来刚想说话,我爸就打断了我:
「爸爸妈妈把你养到成年,从今天开始,你就该独立了!
「上大学的钱,你要自己想办法,至于欠家里的钱,毕竟你是我们亲闺女,父母哪有不疼孩子的呢?
「你不用着急,能还上就行,多还几年也不要紧!」
全场都安静下来,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我就保持着那样一个可笑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
周围的人眼神各异,有惊讶的、有看笑话的,也有同情的。
我顿了一会儿,站起来笑着敬我爸。
「好。
「这么多年感谢你们的照顾,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上!」
说着我一饮而尽。
52 度的白酒很辣,顺着食管好像一溜火一样烧进了胃里。
我握着杯子,对着周围的人露出了笑容。
我哭不出来。
我也不能哭。
从今天开始我就没有父母了。
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过。
……
回去之后,我拿出了志愿书。
之前一直不知道该去哪里,我还想再问问爸妈再填。
现在不用了。
我填了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爸没开玩笑,我第一年的两万块学费他真的没给我。
两万块,真的不多。
我弟弟出去旅游一次也不止这点钱。
可是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来说,真是没办法弄到的一笔钱。
最后还是我爷爷看不下去给了我这笔钱。
我又去打了两个月的暑假工挣了几千块的生活费。
我爸有点不高兴,说他这是锻炼我的独立性。
挺可笑的。
家里俩孩子,只有我一个需要独立。
离开家那一天,我妈掏了 2000 块钱给我:
「上学还是拿点钱在身上。」
我愣了一下。
2000 块钱,不过是我弟的一双鞋。
可是对我来说,这是我从来都没有过的待遇。
可我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轻声道:
「你把那个账本给我吧,我想看看。」
她怔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跟家里也太生分了……刚上大学你哪来的钱,晚点还也不要紧。」
我爸还在一边笑,夸我:「孩子长大懂事了,知道父母挣钱不容易了。
「楠楠,你不要急,上班了再还就行,爸爸不要你的利息!」
我很坚持:「我想尽早还上。」
尽早还上,和他们断干净关系。
我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屋里拿出了那个账本。
过了将近二十年,那个本子都已经泛黄了,被翻得全是毛边儿。
我翻看了一下,最后一笔是 2000 块。
刚才给我的 2000 块。
我觉得有些悲哀,又有点可笑。
我以为的稀罕的母爱,只不过又是一笔交易。
这些年我花的钱不算多,我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表姐剩下的,高中之后我就不会再要什么新衣服了。
这些花销主要是学费、生活费、还有我的住院钱,
一共 9.78 万。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连本带利,我还他们 20 万。
然后我就当自己没有爸妈,也没有家。
就这样,我带着几件旧衣服和一个账本离开了这个家。
……
我以为自己可以干脆利落地斩断亲缘,可我还是小看自己了。
过年的时候,宿舍所有人都回家了,只剩我自己。
我孤零零地坐在宿舍里,突然觉得很想回家。
哪怕他们都不需要我,哪怕回家我唯一的用处就是干活儿,但是没体会过那种孤独的人真的不知道那有多么可怕。
我犹豫了一下,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我抿了抿嘴低声道:「妈。」
我妈那边很吵,半天才回我:「啊?怎么了?」
我说:「妈,我想回家。」
我妈那边半天没动静,过了一会儿那边终于安静一点了。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尴尬:「哎你弟弟回来了,我们一家来海南过年了。
「……要不你也来?」
她说,我们一家人。
那我又是什么?
「妈!快点——」
电话那边传来我弟隐隐约约的声音,我妈立刻急道:
「不然你去你奶奶家吧,我们这边团也不好加人,我先挂了!」
一片黑暗里,我握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木然地坐着。
宿舍里真的很冷,没有暖气的南方,屋里好像一个湿冷的冰窖。
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难捱。
人的心难过到一定程度,身上反而就不觉得难受了。
我放下电话,拿出那个账本,一遍一遍来来回回地看。
2018 年的除夕,我就看着这个账本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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